田听是真认命了。
门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子,指尖余下那些烟灰终是不堪重负落在门口的垫子上。
闻颂带着室外的寒气进了屋。她换掉了白天那身衣服,这会儿套了件米白色高领毛衣,搭配着简单的牛仔裤,踩了双高筒长靴。
像是刻意打扮成田听记忆中那样的少女,撇开眼下多年,只余下本身。
客厅狭小整洁,瞧不见什么有关于别人的合照或者赠送的相框,连应该出现的家具都没有在屋子里。
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连一点家的味道也没有。
“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恩,我妈她在养老院,我爸过世好几年了。可能以后挣到钱会带我妈去国外做安乐死吧,这是她刚查出来老年痴呆还清醒的时候跟我说的话,不过我肯定是挣不到那个钱的。”
田听说着,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出来拉开拉环自顾自地喝着。
“我家里很小,没什么位置落脚,一室一厅一卫,床是地铺,只有被子枕头。”她这么说着,从桌上拿起打火机摆弄着,“不知道你过来是想要看看前女友过得不好来寻求安慰,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咔哒”一声,田听点燃在嘴里叼着被唾沫浸得烟嘴有些发软烟,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闻颂,我想我们已经结束这么久了,那点事情也该翻篇了。对于分手的理由我也说不太清楚,你就当是我不喜欢你了,很早以前就不喜欢你,之后嘞你从我这屋出去,咱俩以前以后都别联系。”
田听又快又狠地划开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烟雾弥漫,模糊去田听的表情,却让声音在屋子当中更加清晰。
闻颂就站在不远处。
她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用最漫不经心的姿态说着最残忍的话,连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双眼,此时此刻也只剩下了疲惫。
和近乎是自暴自弃般的麻木。
“很早以前就不喜欢了吗?”闻颂重复着田听的话,“田听,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撒谎就喜欢逃避视线,还是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田听夹着烟的手指颤了一下。她别过脸,盯着窗外的昏黑的天,又吸了口烟。
“随你。”她将还剩下半截的烟在干净的烟灰缸里按灭,“理由不重要,结果就是这样。我们完了,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玩完了。你现在功成名就,有这大好前途完全可以向前去看,找更合适的人、做更合适的事,没必要浪费在我这种早以自暴自弃沉入泥潭的人身上。”
她这话说得很难听,连田听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话才能将最后一点情分给圆回来。
“在你眼里,我只是在浪费时间吗?”
闻颂往前走了一步,靴子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她停在田听面前,距离近得能够闻到她身上的烟草燃烧后的味道以及淡淡的酒气。
也能看见对方分明红了眼圈,却还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地模样来面对着她。
田听习惯逃避。
“你觉得我绕了这么一大圈四处打听你的住所,就是为了找到这里进来你家听你说一句‘浪费时间’然后把我打发走吗?田听,你说这话的时候究竟敢不敢看着我?”
田听终究是转过头对上闻颂的视线。
“我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要辍学,为什么要跟我说再也不见。我什么都知道,但你不能用‘觉得会拖累我’、‘觉得给不了我更好的生活’来推开我。这很伤人,田听,这真的很伤人。”
她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田听本以为这些事情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很高尚吗?田听,你问过我的想法吗?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吗?”
“你凭什么就这样擅作主张给我们的感情判了死刑?你凭什么!?”
田听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密密麻麻地疼着,她下意识想站起来、像以前那样抬手擦去对方的眼泪,将整个人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可手指只是刚动一下,就又硬生生地拐到茶几上拿起所剩无几的香烟盒,叼了根烟,但没有点燃。
不能心软。田听,不能心软。
你和她早已经不是一个层级的人物,即便是彼此之间心意相通,也不能就这么继续下去。
闻颂眼圈发红,她伸手擦了把眼泪,手甩着垂下,走上前抓住田听的衣领将对方整个人都给提起来,强迫她跟自己对视:“田听,我现在有很多钱,我有很多很多的钱。只要你一句话,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给你,你很穷,但我有钱,我可以养你,你一辈子我都养得起。”
“田听,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的事情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完全可以不计前嫌重蹈覆辙,不是吗?”
田听垂下头,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硬下心来。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离开。我的生活没有你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你说得对,我很穷,你有钱,但这样的生活过着就真的好吗?依附着你生存下去的日子就真的能够获得幸福吗?”
闻颂,求你了,你不要再来我的生活里了。我真的会忍不住回头的,闻颂,求你了。
“我的生活已经够乱了,不需要你再进来搅合一遍。请离开吧,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出现于我的生活里。”
闻颂看着田听紧握成拳的双手,别开脸刻意避开与她对视。
她忽然笑了,笑得太难看。闻颂松开抓住田听衣领的手,往后踉跄几步险些磕到墙角。
“好啊田听,你真是好样的。”闻颂扯下脖子上那根项链狠狠摔到地上,与地板清脆接触的声音像是砸进田听的心中,“我走,我走就是了。”
她转过身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拧开。
“田听。”闻颂没有回头,她的声音也早已经恢复平静,“你说得对,我们早就完了,早就完蛋了。”
她拉开门,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让田听忍不住哆嗦。
“但我不会就这么放弃。”她放轻语气,却让田听感到恐慌,“我不会放弃的,田听,除非让我死掉。”
说完,闻颂一步踏出,反手轻轻带上门。
一声轻响,不轻不重,砸在田听心中分量足够。
田听维持着被闻颂丢在沙发上的姿势一动不动。眼泪顺着脸颊掉在她的手心,田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闻颂丢在地上的那根项链。
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她颤抖着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摸索着,才终于是触碰到。
是一条银链,坠子是小小的燕子形状,是田听读高中的时候亲手给闻颂挑选的。
不值钱,甚至配不上如今的闻颂。可看那模样,想也知道闻颂究竟随身佩戴了多少年。
可现在,它被闻颂像丢弃垃圾一般,丢在了田听的房子里。
田听将项链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也不情愿松开,那点疼痛完全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蜷缩在大门口,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
眼泪汹涌而出,却无人知晓。
“对不起……闻颂……对不起……”
她害怕自己不够坚定被闻颂动摇。这些年来,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却在闻颂到来的那一瞬间轰然倒塌,或许缝隙是在一个个梦见与闻颂相干的梦时产生。
可真正当田听见道闻颂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网络上总说的白月光杀伤力。
田听依旧靠在门上一动不动,却拿出火机点了根烟。烟灰落下,烫红了她的手背,可她却感受不到疼痛。
“闻颂,我们还是就这样散了吧。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配不上你……”
门外的楼道里,闻颂并没有走远,而是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面上。
感受到地面的冰凉,闻颂才稍微缓过神来。
老破小区的门板隔音不好,她当然是听见了田听的哭声。
田听那压抑、崩溃的哭声隔着门板传来,像一把钝刀反复划在她的手心。
不见血,却疼痛直至窒息。
她听清了田听一声声的对不起。
她怎么会不知道,田听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推开她——
因为在乎。因为在乎,所以舍不得闻颂跟她重新吃一次她吃过的苦。
因为在乎,所以田听即便是口是心非,也不情愿让闻颂见识到她的生活。
田听还在乎她。
闻颂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究竟多么的重,极端,可她也确实是心疼。
她不会去逼田听回头,但她也不会这么由着田听自甘堕/落。
四年,她受够了没有田听的生活,受够了那些只有奉承与恭维的交际。闻颂不愿再离开,也不愿田听就这么从她的生活里路过。
她伸手摸索着空荡荡的脖子。
那根项链,是田听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也是她们的定情信物。
田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她瞧着楼下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孤寂的光亮。
掌心那枚小小的燕子,在田听手中逐渐染上温度。
它陪着闻颂贴身这么多年,又是否能够替田听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吸,以及。
她的心跳。
“……闻颂。闻颂。闻颂……”
“是我配不上。”
她配不上。无论是闻颂毫无保留维持四年的爱,还是如今闻颂上门说的那些话,田听都配不上。
她的人生早就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她凭什么要让闻颂跟她一块踏入这片泥沼之中。
田听拿起手机想要彻底删去那串烂熟于心中的号码,可眼泪先一步落下。
她还是,舍不得。
-
“田听,这两天休息欸——”闻颂抱着一大摞课本凑到田听的面前,完全不将旁边的江与蓝放在眼里。
江与蓝非常不爽,双手抱胸看着眼前这个女生,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是我先和田听讲话的欸,小孩子别来插嘴。”
“谁小孩子,我才不是。”
“比我小就是小孩子。”
“谁在乎谁在乎,我不管,我要约我发小出去。”
两个人斗着嘴,田听谁也不管,戴上有线耳机后在桌子里摸索着打开mp3的播放按钮。
自从上次与闻颂彻底摊开说明白后,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是直线升温。即便田听三令五申让闻颂在学校里和自己还是尽量保持距离,可这番说辞终究是被闻颂撒着娇给抹去。
闻颂的父母本身就算不上喜欢她,无非是看在她长得漂亮、成绩好,过年说出去给亲戚听时比较有面子,不然闻颂她亲妈早就把她转送过继给结婚三四十年还没生出孩子的哥哥手里。
也不知道闻颂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那对偏心父母答应了让她跟着田听一块住宿。田听怎么问,闻颂都不见得说一句话,更多的还是用笑把人就那么直接敷衍过去。
田听也不过是当作毫不知情来对待。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田听很少去专门听他上课,讲得内容枯燥乏味,几乎是自学居多。
旁边的闻颂就不太一样。
或许是文转理的缘故,上课明显都要比其他课程更吃力,但生在脑子好,很快就能跟上步调,完全不担心会落下过多的知识。
身旁人对闻颂都是持有仰慕态度,对田听倒是更为亲切。大多同学都是看在田听的面子上才会和闻颂交好,没有人愿意去谈论对方的过去,连暧昧感情的时间也不曾挤出。
“好啊。”田听答应得很迅速,“打算怎么去?作业写多少了?”
一听到作业,闻颂整个人都蔫巴下来。
她实在是跟不上进度,怎么吃力怎么折磨,这倒是让田听找回来了些莫名的优越感。
“作业……”闻颂刚才还欢脱的神情,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瞬间垮台。
顺便表演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抱着田听的手臂就用脸去蹭:“听姐,我的好姐姐,物理真的好难啊……那些题目和乱七八糟的线在我脑袋里都打结了,跟鬼画符一样,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做啊。”
旁边的江与蓝在听见闻颂朝着田听这么撒娇,欲言又止。她从来没见过谁能够这么亲昵抱着田听的胳膊撒娇,闻颂可能是独一无二的例外吧。
江与水路过她们身边,在听见闻颂这么说后,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她:“哟?闻颂大学霸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少见少见。”
江与水说完,得意地冲闻颂扬了扬下巴,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理科生,怎么能被闻颂这个半吊子水踩在脚下。
“你啊,少翘尾巴。不过是这么一次物理考了第一,以后还说不准呢。”江与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闻颂毫不在意,继续抓着田听的手臂开始晃:“求你了求你了,我真的听不懂题目,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啊。听姐,我知道你人最最最最好了!!”
田听被闻颂晃得没办法,笔尖在英语讲义上划出轻轻一道线,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平时也最吃闻颂撒娇这一套。她无奈地摘下一边耳机,耳机线在挂在耳朵上轻轻晃动。
“哪题不会?”田听声音淡淡的,却带着明显的纵容。
闻颂一听对方答应要给自己讲题,立马献宝似的将全是红叉的物理讲义摊在田听面前:“这题,这题,还有这题,我都不会做。”
田听:“……你干脆说你这个章节都不会得了。”
“我感觉它们都认识我了,但我还是一道题也做不明白。我也去问了物理老师,但他讲得东西我实在是不知道,还是听姐最靠谱。”
田听扫了一眼题目,拿起笔就在草稿纸上用寥寥几笔勾勒出简化的图形,修长的手指捏着笔尖。
“很简单,把图拆开来看就可以了。”
她的思路很清晰,语言也要比物理老师说得更加通俗易懂些,总是能够精准戳到闻颂刚追呗提出的疑问点。
其实,闻颂在田听讲到后半段的时候便开始有点走神。
她光顾着看田听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只修长的手指捏着的笔,精致小巧的耳朵上还挂着有线耳机,另外一段连着的是mp3,里面的所有歌曲闻颂都已经听过。
闻颂忽然想到昨天,她们晚上共用着耳机同床共枕听着曲子入眠。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田听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手里还搂着田听的腰缩在对方怀里。
想到这,闻颂脸颊微热,完全不敢和田听对视下去。
而在讲解完题目后的田听,瞧见闻颂这副模样,一下子就看出来闻颂神游天外。她哪里看不出闻颂的小心思,笔杆子轻轻敲在她的额头上,语气无奈:“听懂了没有?还没听懂的话我再给你讲一遍。”
“懂了懂了,我已经会做了。”闻颂笑着朝田听吐了吐舌头,“放学打算去哪里?要不要先去镇上吃点?”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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