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庄园里只剩下古老木地板偶尔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歌德揉了揉眉心,准备离开书房回卧室稍作休息。当他踏着柔软的地毯走向自己房间时,脚步在离门不远的地方顿住了。
房门外,昏暗的壁灯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是艾莲。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对他来说显得有些过大的羽毛枕头,金红色的异色瞳此刻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他靠坐在门边,脑袋歪向一侧,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着了。那姿态,带着全然的信赖和不易察觉的依赖。
歌德深邃的眼眸中,一丝真切的笑意如同暖流,缓缓漾开。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小家伙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抱着枕头来到这里,却又因为不愿打扰,或者某种倔强的自尊,最终选择在门外等待,然后被睡意征服。
他走上前,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将艾莲连同那个大大的枕头一起抱了起来。艾莲在歌德稳健的臂弯里,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并未醒来。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梦魇褪去后的不安,眉头微微蹙着。
歌德抱着他,走进温暖舒适的卧室,小心翼翼地将艾莲安置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床上,拉过柔软的天鹅绒被子,细致地为他盖好。艾莲在睡梦中本能地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带着歌德身上淡淡书卷气和冷冽气息的被子里,那微蹙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歌德没有离开,他只是拖过一把扶手椅,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沉睡的弟子。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艾莲精致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这一刻,外界的所有纷争、算计和暗流汹涌,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宁静的天地之外。
他初到玛德庄园时,像一只受惊过度却又强装镇定的小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用冷漠和疏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带来的,除了那身与年龄不符的诡异气质和怀中从不离身的精致人偶,还有深植于骨髓的不安全感与夜复一夜的噩梦。
那些噩梦是无声的,却格外折磨人。
艾莲从不哭喊,甚至很少在梦中挣扎,因为他知道这是无用的。
白天那个言语带着荆棘、仿佛能操控人心的“怪物”,在夜晚褪去所有伪装,变回一个会被恐惧吞噬的孩子。
骨子里的要强,或者说,那种害怕再次被抛弃的深切恐惧,让他死死压抑着这一切。
不想给歌德添麻烦,不想让自己显得脆弱、无用。
艾莲固执地认为,展现出弱点,就可能重蹈覆辙,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的容身之所。
歌德何等敏锐,他早已从艾莲白日里偶尔的恍惚和日渐苍白的脸色中察觉到了端倪。但他并未点破,更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关切。他知道,对于艾莲这样的孩子,任何贸然的同情或怜悯,反而会将他推得更远。
歌德只是默默地,在日常的教导和相处中,给予他更多的耐心和不动声色的引导。
又是一个夜晚,艾莲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额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房间里一片死寂,黑暗如同实质般压下来。怀抱里的人偶冰冷僵硬,无法带来丝毫慰藉。巨大的恐惧和孤独感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急需抓住一点什么,一点真实的、温暖的、能证明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的存在。
几乎是一种本能,艾莲赤着脚跳下床,甚至忘了穿鞋,抱起枕头,像逃离噩梦现场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门口,那股冲动却像退潮般迅速消散,理智和惯有的倔强重新回笼。艾莲停下来,小小的身影在门外徘徊。抬起手,想敲门,却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进去说什么?说自己做噩梦了?说自己害怕?这太可笑了,太软弱了。歌德老师会怎么看他?
他就这样抱着枕头,在冰冷的门外站了不知多久。恐惧和寒冷让他瑟瑟发抖,最终,疲惫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战胜了理智。他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至少,这里离那令人安心的存在只有一门之隔。精疲力尽的他,就在这种极度不安与些许慰藉的矛盾中,沉沉睡去。
这才有了歌德深夜归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第二天清晨,艾莲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不同于自己床铺的、更加沉稳温暖的气息,然后是透过厚重窗帘缝隙洒进来的、柔和的晨光。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歌德老师的床上。
而歌德,就坐在不远处的扶手椅里,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似乎早已醒来,正安静地阅读着。晨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与威严,但在此刻的艾莲看来,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四目相对。
一瞬间的慌乱和羞赧涌上艾莲的心头,他几乎想立刻跳下床逃离现场。但歌德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询问或是调侃的神情,他只是平静地合上书,看向艾莲,语气如常地开口道:“醒了?早餐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追问,没有安慰,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眼光。仿佛艾莲出现在他的床上,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艾莲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默默地爬下床,穿上放在床边的拖鞋。
自那天起,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师徒之间形成。
艾莲依然会做噩梦,但他不再独自硬撑。
当又一次从可怕的梦境中惊醒,他不会再茫然地睁眼到天亮。他会抱起枕头,走到歌德的房门前。这一次,他会先礼貌地、轻轻地敲两下门,然后,不等里面回应便自己推开走了进去。
因为艾莲知道,歌德从不拒绝他——
歌德的卧室里通常会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有时歌德还在书桌前处理未完成的事务,有时他已经准备休息。无论哪种情况,看到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的艾莲,歌德最多只是抬眸看他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一下那张大床。
艾莲便会默默地走过去,爬上床,在自己习惯的一侧躺下,拉好被子。歌德则会继续他手头的事情,或者稍后也躺下休息。两人之间很少交谈,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宁静而安详的气氛。听着歌德平稳的呼吸声,或是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艾莲那颗因噩梦而惊悸的心,总会很快平静下来,重新沉入安稳的睡眠。
起初,艾莲对那个形迹可疑、笑声癫狂的恶魔抱有很强的戒心。然而,几次之后,艾莲发现,当歌德不在时,梅菲斯特确实会履行监护人的职责,虽然方式极其……特别。
恶魔似乎对“哄孩子睡觉”这项任务有着扭曲的理解。他不会像歌德那样提供沉默的陪伴,而是热衷于给艾莲讲“睡前故事”。
当然,他口中的故事,绝非什么王子公主的童话,而是充满了血腥、背叛、疯狂和光怪陆离的死亡。他会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时而低沉时而尖利的声音,描绘古代刑具的精密残酷,讲述连环杀手的畸形心理,或者复述某个被诅咒家族成员离奇可怖的下场。
对于普通孩子而言,这样的故事足以让他们做上几个月的噩梦。但对于艾莲这个内心早已对人性之暗有着超乎年龄认知的孩子来说,这些故事却意外地……对口。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听得津津有味,那双异色瞳在黑暗中闪烁着专注而兴奋的光芒。
然而,恶魔的本性让梅菲斯特终究安分不下来。
在一个歌德前往维也纳参加重要会议的夜晚,梅菲斯特照例为艾莲讲起了故事。这次的故事格外精彩,是关于一个中世纪的贵族少年,如何用一系列精心设计的、充满艺术感的“意外”,悄无声息地除掉了他所有的竞争对手,最终继承了爵位和财富。梅菲斯特讲得绘声绘色,细节丰富,尤其着重描述了其中一个竞争对手死于一架被做了手脚、在演奏时爆裂的管风琴,碎片如何像艺术般嵌入墙壁和人体。
艾莲听得入了迷,眼睛亮得惊人,完全没有了睡意。故事中的那种冷静的算计、将死亡视为艺术的疯狂美学,莫名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种共鸣。当梅菲斯特讲到**处,激动地挥舞着由黑雾构成的手臂时,艾莲忍不住坐起身,小声但充满期待地问:“梅菲斯特,那个管风琴……真的能造成那种效果吗?那些碎片飞溅的轨迹,真的像书上记载的那样,具有某种美感吗?”
艾莲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这种对于黑暗艺术的真诚向往,瞬间击中了梅菲斯特。恶魔在那一刻,某种“带坏别人”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甚至盖过了梅菲斯特对歌德的敬畏。
“光是听描述怎么够,我亲爱的小先生!”梅菲斯特的声音因兴奋而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热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知道柏林郊外一所废弃的教堂里,正好有一架老旧的管风琴!我们为何不去亲自验证一下呢?就在今晚!”
被故事和好奇心完全俘获的艾莲,几乎没有犹豫,就被梅菲斯特用一团温暖的黑雾裹挟着,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玛德庄园,融入了柏林深沉的夜色。
艾莲在梅菲斯特的“指导”下,亲眼见证了“故事”在现实中的复刻,脸上洋溢着混合着刺激和满足的红晕。
他们直到天快亮才偷偷溜回庄园,艾莲带着一身烟尘和兴奋过度的疲惫,很快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而梅菲斯特,则沉浸在“成功进行了一次睡前实践活动”的自我陶醉中。
然而,梅菲斯特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下午,歌德从维也纳返回了。
收到情报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歌德,脸色黑的要命。
但是歌德回到庄园后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去看望了还在熟睡中的艾莲,替他掖了掖被角,确认他只是疲劳并无大碍后,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发生在书房里的“制裁”,具体过程无人知晓。庄园里的仆人们只听到书房方向传来梅菲斯特凄厉的哀嚎和求饶声,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至于艾莲,歌德并没有严厉地责备他。在艾莲睡醒后,歌德只是将他叫到书房,平静地看着他,问了一句:“昨晚玩得开心吗?”
艾莲低着头,自知理亏,小声回答:“……开心。”
“嗯,”歌德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类似的事情,没有下一次。梅菲斯特的‘故事’和‘实践’,对你而言为时过早。外面盯着你的人太多,在强大起来还是乖乖待在庄园吧。席勒他们也快回来了”
歌德相当喜欢艾莲,在捡到艾莲之后就给所有认识的老朋友们写过信(包括费奥多尔),来炫耀自己有了一个弟子。
只有费奥多尔一个人老老实实看完了几页长的废话信并且写了回信。
后来跟莎士比亚见面后被嘲笑的费奥多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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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番外(师徒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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