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三载春秋，槐花几度开谢，柳色数番青黄。
闲时，彻微或在山下医馆为师兄搭手问诊，或独坐仙泰山顶的云台参悟玄机，更多时候则负剑远游，斩妖除魔，踏遍神州万里山河。
侠女彻微之名，于民间渐渐传播开来。
那是第二年仲夏，怀南梅雨不绝，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江河溃堤千里，瘴疠横行。
彻微孤身南下施医布药，不慎染疫，一时竟沉疴难起。
那夜，她独自栖身荒祠，檐外苦雨连绵如泣，八仙桌上一豆残灯微火。彻微强撑病体于蒲草上打坐调息，不知何时终是力竭昏沉睡去。
恍惚间，疫病高热，烧得骨肉皆痛，她朦胧睁眼，但见一道修长身影立于神龛前，青衫被雨气浸得深浓。
那身影和梦中人重合，熟悉的让人仿佛回到过去。
“师父……”
她喉间哽咽，泪意倏然上涌。
忽听得一句：“傻丫头，认错了。”
是师兄的声音。
师兄的嗓音惊破幻梦，彻微原本将落未落的泪珠不知怎地就收了回去。
她睁开眼，发现四肢穴位上被扎了针，定睛望去，师兄正在不远处用一只陶罐为她煎药。
药香袅袅，混着雨夜潮气，在破败庙宇里洇开一片暖意。
“我若不来寻你，你岂不是要死在这荒郊野庙里了？”
彻尘以手为扇，鼓动罐下的火。
彻微蜷在芦草堆里，苍白的脸上浮起虚热的红晕，带一丝淡淡笑意：“哪有这般严重......我已觉着好些了。”
“胡闹！”彻尘眉头紧蹙，“待你痊愈，我定要修书禀明师父，就说他这得意弟子不知天高地厚，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
她忽然撑起身子：“师父……他有跟你来信？”
彻尘扇风的手一顿，失笑道：“你这丫头，就只听进‘师父’二字？”
彻微抿唇，只好问些别的：“那……师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陶罐中药汁咕嘟作响，彻尘一只手扇着陶罐底下的火，侧首望她时，眼底尽是无可奈何：“实话与你说了罢。这些年只要你下山，我始终在你十丈之外跟着。师父说你初涉江湖，怕你莽撞生事，更怕你遭遇不测，硬是派我来当这护花使者。”
彻微看他，像是在辨别这段话的真假，她忽地撑身而起，素手一扬忍痛将银针尽数拔出。
“你要做什么？”他急声喝止。
他紧张地盯着她，彻微冷冷地道：“这话应当我问你。”
“九阴，这般拙劣的把戏，演得不累么？”
男人神色一滞，继而低笑:“果然进步神速，这次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你认出来了……”
“装的倒是像，可惜，我师兄他惯用右手，而你右手被砍，只能用左手扇风。”
九阴被戳到痛处，面色骤变，眼中阴鸷。
彻微：“我师兄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被我杀了。”他轻描淡写，故意刺激。
“你！”
“骗你的，”狐妖忽然笑得妖冶，“东方月的好徒儿，我怎么会舍得轻易杀了他？”
九阴慢悠悠道，“他被我困在千重幻境中，说起来你这师兄，倒真是个深情种，与那梦中的鲛女痴缠不清……你说，他何时能醒来？”
话音未落，一声厉喝破空而来：“放开我师妹！”
彻尘气喘呼呼撞入庙门，衣襟尽染猩红。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积尘的地面上绽开朵朵血花。
“师兄？”彻微晃神的功夫，九阴已如鬼魅般闪至彻尘身后，锋利的爪尖抵至他的胸前心口，对彻微道：“别动，不然我现在就挖了他的心。”
“卑鄙！”彻尘咬牙挣扎，却因失血过多而力竭。
她师兄哪里是来救她的，分明是为来给她添乱的。
彻微紧张地望着他们。生怕九阴为报当年断臂之仇伤害师兄。
“求我啊。”九阴舔了舔獠牙，兴奋得两只狐耳都显现出来。
“你想要什么？”彻微声音冷静。
九阴轻笑，狐耳在头顶抖动，“你跟我走，我就放了他。”
“彻微别听他的......你咦？”师兄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彻微举起了剑。
虽然她修为尚浅，远不如师父，但九阴已断一臂，她与师兄合力，或可一战。
长剑出鞘，剑锋直指九阴眉心。
九阴闪身避让的刹那，彻尘趁机挣脱钳制，一个翻滚落在彻微身侧。
“师兄！”彻微急忙扶住他，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润，“你受伤了？”
彻尘随意抹去嘴角血迹，强撑起一个笑容：“破那幻境需付出些代价，不过都是皮肉伤，不打紧。”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师妹，声音突然紧绷，“你呢？那妖孽可有伤你分毫？”
彻微摇摇头，让他放心：“我没事。”
九阴抚着断臂处，尽管他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仍被彻微削断一截衣袖。
他阴测测地笑了，“两年不见，你竟然有如此长进，不愧是东方月的徒弟。”
彻微剑锋斜指，护在彻尘身前，讥诮道：“倒是你令我吃惊，不仅毫无寸进，反倒比从前更不堪了。”
“呵……”九阴不怒反笑，“本座今日来，可不是与你斗嘴的。”
他忽然正色，道：“我来只是为了通知你，若想要你师父的命，就交出长生木。”
彻微蹙眉：“什么？”
彻尘捂着剧痛的胸口沉声道：“当年祖师爷松自轻曾入蓬莱问道，得见仙人，受赐成圣木，又称长生木。传言持此木者可通灵见神，长生不死，羽化登仙。”
“既然如此，”彻微眼中疑云更甚，“祖师爷为何还会仙逝？”
彻尘道：“我所知亦甚少。只知道那神木现在在咱师父手中。祖师爷临终前说，他叩问天道参透天机，自知非天命之人，故把长生木传给了徒儿，也就是我们的师父……”
彻微：“……”
她眸光微敛，语气平静坚定：“我从未听闻什么长生木，师父也从未向我提及，我岂会知道长生木在哪里。你怕是寻错了人，”
九阴眼中寒光毕现，冷笑道：“休要狡辩！长生木现在已不在东方月手中，东方月亲口对我妹妹说过，神木就在你手中。”
彻微心头一震，纷乱思绪中似有一线灵光闪过，却仍不动声色：“不知便是不知，我何须欺瞒于你？”
“好个嘴硬的丫头。”九阴森然一笑，缓缓后退，“本座不逼你，不急，有的是时间与你周旋。只是不知道，你师父能不能等得起了。”
彻微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就凭你？我师父修为通天，岂是你能伤得了的？”
九阴恻恻地低笑：“我那妹妹九曌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她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师父落在她手中，恐怕生死未卜。”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两人骤变的脸色，道，“看来你们二人并不知情，还被蒙在鼓里呢。不如去问问朝廷，东方月现在身在何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破庙之中，唯有森冷的余音仍在梁间萦绕不去。
九阴走后，彻微怔在原地，良久未从震惊中醒神。
在她心中，师父堪比立于云端的仙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修士，世间一切魑魅魍魉无不闻风丧胆。怎么可能会有妖……能伤得了他？
浅浅浅浅更一下[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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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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