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潮湿的夏季,云黑压压飞得很低,汗珠顺着面颊淌下来,燥得人不想开口。
江琳坐在狭小的阳台里,那里堆满了杂物,挤得她无处转身。脏白色的洗衣机挤在角落,带着岁月的痕迹。
头顶的湿衣服时不时坠下几滴水,砸在肩膀上。
塑料凳已经有了裂痕,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江琳对着画板,而手上的画笔不听使唤似的,怎么也画不出满意的线条。
烦躁地将画笔扔远。
画纸上挤满了深绿色的树木。
那是沉稳的,缄默的,却又具有强大力量的树。
画纸上堆叠着不同种类的树,摇曳的柳树,茂密的香樟,盎然的杨树,厚重的槐树高耸入云……
江琳经常画树,因为她想要成为一棵树。
一棵安静的,包容的,勇敢的树。
时间长了,她已经开始淡忘泡在颜料里的岁月。
如果能将画笔也彻底放下,也算是美事一桩。
悲哀的是,她不能。
拿起画笔时,她才是真正的江琳。
邹文封闭式开学后,她的大牌颜料自然也断了来源,她不舍得买昂贵的大牌,自然又用起了最廉价的颜料。
不知名的包装上刻着斜体小字,她将颜料踢开,膏状颜料歪歪扭扭地躺在脚下,挤在一起,像是在窸窸窣窣讲起了悄悄话。
曲迎给的那盒……
不,不要想起他。
这个灰暗又潮湿闷热的夏天,和以往陈旧的夏天不同,它带着一股悲凉的气息,萧条得江琳不愿再回忆。
江琳微微倚住身后的墙根,闭上双眼。
明明梦里是阴沉的底色,可曲迎就站在那里,笑吟吟的。
梦见他说,“江琳,你跟我走吧。”
倏然惊醒,她睁开眼。
为什么会渴望被他拯救?
为什么要将自己放在被拯救的位置?
“痴心妄想。”她低低地骂着自己。
曲迎回到工作室时,闫冰菲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闫冰菲的背影纹丝不动。
闫冰菲刻意等到他走近,才抬头。
“来了?”
“我好像没迟到吧。”曲迎说,“李总让我多讲了一会儿,但我还是提前回来了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没什么表情。”闫冰菲用A4纸虚掩着桌子上的照片,犹豫着自己要不要问出口。
“你没事就行。”曲迎伸手要接过她手上的文件,“我看看你做的宣传方案。你要是不擅长这方面,其实也可以外包,多找几个总能有合适的。”
闫冰菲不给,“算了,我再改改吧,我觉得还是有点小瑕疵。”
“你先让我看看,看了我才知道改哪里啊。”
闫冰菲就是不松手。
两人拉扯了几个回合,A4纸是没给出去,但照片顺势滑了出来。
闫冰菲先发制人,“我哪知道你照片和耳机放在一起啊,我就拉开了第二层抽屉,谁知道东西都掉出来了。又不是我自己去翻的。”
曲迎没有抬头,目光停留在照片上。
他没有责备她,闫冰菲心里反倒是更不爽了。
“这就是江琳吧。”她嗤笑一声。
那是江琳17岁的照片,回国前的一个月,也是她ins更新的最后一条。
江琳穿着银白色的Jimmy Choo,对着酒吧的镜子粲然一笑。压着的照片只能看到一半,包臀裙下的细腿,踩着一双双华伦天奴。
闫冰菲道,“我问你,那是江琳,是吗?”
曲迎定定地望着,还是不说话。
缄默着等待了一小会儿,闫冰菲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很喜欢她,是吗?”
她觉得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在扯掉她的遮羞布。
可是不听到答案她就是不愿相信。
问到这里,曲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知道她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不屑。
曲迎拿起最底部的照片。
那时候江琳还是棕色卷发。
穿着褐色风衣站在伦敦街头,大笨钟成了她的背景,她笑得肆意张狂。
天气暗沉发灰,可是她很耀眼。
那个时候她比现在还要瘦一些。
闫冰菲忍不住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伦敦我也去过啊。环球旅行哪有什么地方我没去过。你要是想去,我现在就能陪你去。”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去了?”
“你不想去你留着这些照片干什么!我又不傻。”闫冰菲才不想承认他的真实目的,“你就是崇洋媚外,不过没关系。我陪你去就是了。”
曲迎觉得他无法跟闫冰菲沟通下去。
他的沉默反倒是激怒了闫冰菲,屡屡受挫的感觉对千金小姐来说并不好受,她忍无可忍。
“这照片的滤镜看着有点年头了。你从ins上存下来的吧?连照片都不是别人发给你的,你有必要这么卑微吗?”
“是又怎样。我存照片又不犯法。”曲迎驳道。
闫冰菲噎住。
曲迎就这样和她对视着,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错。
“你……!”闫冰菲狠狠吸了几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呀!我以前问你你还说你没玩过ins,所以说你就是装的!骗我!”
“我真没玩过。”
“那你就是!”一想到这种可能,闫冰菲气得手抖,“为了找她照片才下载的ins!你在国内你玩什么ins!那么多社交软件不够你玩啊!”
“你怎么能这样!”
她不想再听曲迎的解释,摔门而去,进了隔壁的房间。
须臾,等到闫冰菲觉得曲迎再不道歉她就要回家的时候,曲迎推开了门。
曲迎站在她面前,主动道,“行了,别气了。再气长皱纹了。你昨天不是提醒我,李总下周过生日吗?”
“你陪我去挑一份礼物吧。”
假装思考了三秒,闫冰菲没忍住,立刻笑逐颜开。
“算你识相。开我车去就行。”
刚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俩人慢腾腾地往前走。
“1?又是1的来电?”
闫冰菲比他还先听到手机震动。
她叼着棒棒糖,凑过来看曲迎屏幕,“接啊,怎么不敢接呢?让我也听听呗。”
曲迎眼珠都没动一下,把屏幕那面朝向自己,有些不悦,“谁说我不接的。”
闫冰菲充耳不闻,将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字正腔圆道,“你为什么会给江琳备注是1啊?”
“你怎么知道那是江琳?”曲迎回敬她。
“我、我猜得准呗!还能是因为什么。”
“上次那电话是你给她打的。”他说得很笃定。
“你说你手机信号不好,结果你在干什么?发给她定位,再删掉聊天记录?”
“我只是想验证我的猜测。”闫冰菲倒是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也没说什么啊,一个电话而已,你不会生气了吧?”
“我允许你翻我手机了吗?”
“我没说话,接通了就挂了。”她为自己狡辩。
曲迎沉默的,盯着那通亮起的来电,不接也不挂。
“真生气了?”闫冰菲舔了口棒棒糖,“不至于吧,因为这事你已经跟我发过一次脾气了,这还不够啊?”
曲迎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她摊手,示弱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闫冰菲,我觉得做人还是要有点分寸吧。”曲迎一字一顿的,“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级,我的私事还不需要你来做主。”
“行了行了,”闫冰菲匆忙打断,脸上开始挂不住面子,她哪被人这样训斥过,“我以后不这样了还不行吗。”
听筒里传来的江琳的声音显得格外不自在。
大概是太久没联系,连通话时的开场白都要再三斟酌。
“那个……”似乎要开这个头,是件很艰难的事,江琳咬了咬嘴唇,别扭道,“我之前租房,备用钥匙放在你那里了。你还记得吧?”
“你想说什么?”他问。
“你现在方便把钥匙还给我吗?”
曲迎率先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笑了一声,“你现在跟我都这么客气了吗。”
没心情跟他纠缠,江琳继续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备用钥匙。”
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可以给我发个全城配送。”
“到付就行。”
“到付?”
“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呢,江琳?”
“我只是想拿回我的钥匙。”
“你着急用吗?”曲迎说,“我现在没在家。”
“……我被锁外面了,你说我着不着急。”江琳举起手机,靠近马路的一侧,“听到了吗?听不到我再给你拿近点哈。”
那头是极为明显的喧闹声,汽车焦躁地鸣笛,行人愤怒地谩骂,车不让人,人不让车。夹缝里还会溜进来几辆电动车,为混乱场面增添一份力量。
她大概是在百溪最繁华的路口。
离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江琳怎么跑那么远。
曲迎默默想着,问了句废话,“你怎么还忘拿钥匙了?”
“我要是拿了,还用得着给你打电话?”
“行,那你等会儿。”
等会儿是什么意思?
江琳为自己心底燃起的希望感到可悲。
她低声道,“你要来找我吗?”
沉默了一下,曲迎说,“……我给你发个同城闪送吧。”
可是一直显示着等待接单的页面,迟迟无人接单。
曲迎没了挑礼物的心情。
他给江琳发了条消息,“接不上单。我现在回去,你过来找我吧。我们应该差不多时间到。”
谁跟你是‘我们’。
江琳很想负气地回答。
好在理性占了上风。
刚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后,江琳站在门前,猜测着自己徒手开锁的成功率。又查了查换锁的价格,悻悻然地关掉。
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决定向曲迎张口,比起换锁的费用,她选择再麻烦曲迎一次。
有什么的,她自我宽慰着,以前她也帮过曲迎很多忙啊,就当最后一次扯平了。
“我得回去一趟。”曲迎对闫冰菲道。
闫冰菲始终在旁边站着,七七八八也听到了个大概。
她着急道,“我跟你去!”
她才不允许给他们创造独处的空间。
那是一种敌意的,带着扫视的目光。
江琳当然明白对面的人在想什么。
和闫冰菲平静地互相打量,眼神在交错之时感受到了更多的愤懑不平。
长长的流苏款耳坠随着闫冰菲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持续性地盯着江琳,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看穿。
“我找曲迎。”
江琳不想再被她的目光所审视。
闫冰菲显然没有喊曲迎的意思,她说,“那你就等他出来呗。”
江琳低头发了条消息,“我到了。”
瞬息,曲迎从卧室出来。
他愕然道,“你怎么到了门口才说?”
“都一样。”江琳伸手,“钥匙给我吧。”
明明钥匙已经被放在了玄关处。
曲迎却故意借口道,“进来吧。你等我再找一下,我忘了放哪儿了。”
而江琳眼尖极了,她说,“就在你右手边,递给我,谢谢。”
被当场识破,三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不情不愿地将钥匙递到江琳手上,曲迎在想用什么借口能让她多待一会儿。
金属物件在手心里锒铛作响,江琳握住曲迎的手,勾唇一笑道,“晚点记得来找我。”
没有任何的解释与铺垫。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说罢,江琳松手,转身离开。
他不明所以。
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曲迎追了上去。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曲迎问。
“我就是想让你来找我。你有什么问题吗?”
曲迎回答道,“没有啊。我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可是他心里还是很不对劲,有些茫然地发问道,“我对你是不是就这点吸引力了?”
“这不算是对你最大的认可吗?”江琳笑道。
“我这段时间可能有点忙……”他焦头烂额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一直没去找你。江琳,我想问你,我们难道只能有这种关系吗?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江琳比了个嘘的手势,挡在他的唇前。
“别猜了,你先回去吧。”
闫冰菲探出窗,见到江琳的身影还在楼下打转。
她转过头,尖锐的眼线称得她的目光更为锐利,闫冰菲说,“她在等你,是吗?”
曲迎置若罔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自顾自地念叨着,“不行,晚上我得早点走。几点过去合适呢,会不会赶不上,要不要再早一些……”
见他如此痴迷的状态,闫冰菲斥道,“她勾勾手你就上了头,是吗?”
闫冰菲又恼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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