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鸿瞅着揽尘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后悔了。
*
八万年前
“谁要跟他一起!就他那两下子,上树都难!”
揽尘听白堇又说起这件事,差点摔杯而起,嘴一撇就开始骂骂咧咧。
那个瘦猴,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鬼点子,每次闯了祸都搭在她头上,自己却摘得干干净净,搁谁不生气!
白堇看她气得够呛,目光却缓缓转向枫止那边,母女俩一个个都是耷拉脸,枫止看着也是气得慌,但她生气可不是因为瘦猴…
“小泼猴儿说的什么胡话!他他他,他什么他?为昀那是你哥哥!人家正儿八经在九宵遥里归了册,哪两下子?你就有三下子?好意思嫌弃?”
作势就撸起袖子要过去打揽尘,她能打到也就是怪了,还不是被白堇呦呦呦的给拦下来了…
“行了行了谁是为昀亲娘,我还没说尘儿呢,你在这就要往上呼…德行!”
“哪门子哥哥?哪有哥哥把祸全都算在妹妹身上的……诶堇姨救我!”
见自家娘亲被堇姨拦着够不着自己,她又话不过脑脱口而出,惹得枫止横眉竖眼的就要拨开白堇的手,揽尘这才歇了气焰,求起了白堇的庇护,忙往她身后躲。
“哎哟哟,我说你们俩母女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怪我怪我,说什么为昀说什么九宵遥,就我家那也是个皮猴儿,指望你俩好好待在一处,我也是有够异想天开的…”
白堇两手横向打开,一手搭在枫止肩上,一手搁在揽尘腰间,一言一语好不操心,只觉得自己命苦。
揽尘察觉长辈累得慌,怪不好意思,双手握住白堇的手,收了风风火火的样子,换上一脸难色,
“堇姨,我不是不想去九宵遥,但是为昀在那呢呀,你不是不知道我俩怎么个事…怎么还不死了这条心呢。”
白堇尴尬笑了笑,就是心再大,那为昀是她儿,听揽尘跟自己儿不对付成这样,心里又怎么会好受,遂即看向枫止,给她使眼色要她来给自己女儿说道说道。
“你别看我啊,这俩孩子怎么沦落到今天这番田地的你最清楚了,谁都不成,你非要管它做甚…”
枫止骂揽尘没礼貌是一码事,管这俩孩子关系又是另一码事了。人家要是有她跟白堇这要好的关系,儿女必定是要指腹为婚以讨个彩头的,她们俩不一样,大风大浪里经历过来,看的这些东西那叫一个俗气,谁还管儿子闺女婚事?由着她们自己去挑还差不多…
但是有一点,就她俩这关系,不说成儿女亲家,儿女关系也不能差不是?结果呢?如您所见了,揽尘恨不得与为昀永世不相见才好,至于为昀,倒还是模模糊糊。
白堇是不希望这样了,但枫止随性得很,差就差呗,还缺这个朋友啦?对于这俩孩子也就听之任之了。
“啧!你个无脚鸟,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小心小尘儿以后跟你一样啊!”
“我无脚鸟?你还是啄木鸟呢!一天天的操个恁的心,幸好昀儿没学了你。”
斗嘴倒是来劲…
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揽尘仙姬,九宵遥为昀大士在门外邀您呢,说是要带您听戏去!”
……
“你儿子心挺大…”
白堇听枫止所言撇了撇嘴,没打算回她话,两人都看向揽尘,都觉得揽尘势必答应不得。
“来了来了!有好事不早叫我…”
心更大的是揽尘还差不多,径直抛下了两位长辈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听上去还是嫌弃,看上去却像是还舍不得为昀等久了……
那俩鸟纷纷皱眉,眼观鼻鼻观心,对视一眼,又抽了抽嘴角,尬笑了两声。
各自心知肚明吧…什么冤家,明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两个都心宽体胖,嘴上说的要死了,真动起来不还是玩在一起?
“怪。”
“啊?”
“实在是怪。你说如今这些小辈,到底是个什么相处之道啊?”
“你看我像是知道的吗?这不也挺好吗,省得咱这老骨头操心啦。”
白堇白了她一眼,确实也没有话说,忆起往昔来,
“诶,你还记得尘儿百岁生辰宴的时候吗?”
“忘不了啊……”
两人挽起手,往外头走去。
另一边,为昀靠在门旁的墙边,看着揽尘提着裙子跳过门槛,往外张望,丝毫没意识到他就在自己后旁边。
“人呢?不是说在外头吗?”
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差点噗的一声笑出来,却也故意收住笑意,抿住嘴巴,且着脚步,悄然走到揽尘背后,拽了拽她左边的发带,又趁她没反应过来迅速移到另一边。
揽尘哎哟一声,把发带往前一撩,忍着怒气就举起拳头往右边呼去。
“啊!疼疼疼!错了错了!姑奶奶饶我一命!”
好容易松了手,揽尘也抓住为昀束发发冠上的系带,往下一拽,
“好玩是吧,教你也尝尝这滋味!”
她这一拽可是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发带连着头发扯紧了头皮,为昀为了将就这份力气,直直的将身子绕了一个圈才不至于将那发冠给揪下来。等到为昀捂着脑袋回过神来,抬眼就是揽尘抱着胳膊横眉冷对,透着的满是怒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右边…”
“你除了这一招还有别的吗?无聊又恶心,谁教的拽女孩子的发带?下贱手段!”
为昀也不是第一次听揽尘这么骂人了,不过这次骂的是自己…那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他打了个冷颤,有些委屈,撇起嘴道歉,
“是是是,无聊又恶心的下贱手段,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敷衍了事……”
揽尘才不惯着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摔了袖子作势就要回去,回头时又一把被拉住,
“做什么!”
“别走呀,喔唷姑奶奶,我真的错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弓着腰递到揽尘眼前,眨着一双还含着些水汽的眼睛,蹙着眉头,看着比小娃娃还惹人怜。见揽尘不理他,又要踏过去,他急了,
“哎呀,尘儿!我保证!绝不会有了!都怪那群小子给我出的坏主意…真不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就别生气了啊?尘儿妹妹?别生气了?灰灰?——不不不,姐姐!这总行了吧!仙姬姐姐…”
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立马得了揽尘一记狠戾的眼光,继而立刻改口,生怕不和她的意。
“还怪起旁人了,若不是你自己就存了这种捉弄人的心思,旁人说一百个你也不会听…说白了还是学坏了,哼!”
为昀听她说的,还愣了一下,这倒确实是值得反思,但他今日来哪里是为了捉弄她的?手贱手贱,拽什么发带!
“你说得对,我不光手贱还不该有这些心思…你不生气啦?”
揽尘转过身来,往前走了几步,
“你不是说听戏吗?走啊。”
又不等为昀回话,她突然觉出些奇怪,看向为昀说到,
“听戏?什么戏?我没听晴鸢说雅韵司近来排了什么戏啊?”
就等她问话呢。
为昀狡黠一笑,把手背回身后,故作高深的迈了几方步,摇头晃脑道,
“有道是‘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这雅韵司的戏全是仙法帮衬,眼花缭乱,哪里比得上华吾岩的实在?”
“你要带我下界?”
“那是自然喽!”
唱了两句词,这到底有什么可得意的?揽尘不想搭理这傻子,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见他沉迷自己的世界里接收不到,遂即撇了撇嘴,罢了罢了,男仙男仙,都这样…
“走吧走吧,我难得休沐一日,别耽误功夫。”
*
华吾岩
青石板铺就的露天戏台前围满了人,四周热闹得不像话,茶盏碰撞声混着梆子响,烟火气裹着广玉兰花香扑面而来。
揽尘甫一落地便被熏得皱鼻子,头顶还冒着些许毛毛雨丝,却见为昀早拿出两柄绘着缠枝莲的油纸伞,往她手里塞了一把。
“人家看戏讲究个‘雨不沾衣,尘不侵袖’,”他晃了晃手中的伞,伞面上金粉绘的戏文像是活过来,踩着云裾在伞面打转,又听他悄声继续,
“我在伞上施了咒,省得你嫌脏。”
揽尘捏着伞柄的手指顿了顿,嘴上却是,
“谁要你操心?”
可等两人真的举起伞来,瞧向四周,在人家眼里却好像被当成了傻子。
“公子,不是我说啊,咱这小小勾栏里头,都是些贱民,谁还讲究什么雨不雨尘不尘的呀?看您二位这模样,合该进茶馆里慢慢品曲儿。”
一个麻布粗衣的大哥身上搭着块抹布就朝为昀走来,也不用等为昀回他,自顾自就回头钻进后头的茶棚,揩起了桌子,应是这小茶摊的店家。
旁的客人一个个都与这店家相似的装扮,顶天了就是少几块补丁,除了店家好心也没人有功夫搭理这俩格格不入的少爷小姐。
揽尘脸皮薄,听这些话羞红了脸,赶忙收了伞丢给为昀,
“讲究什么讲究,丢死人了……”
遂即也钻进身后的简陋茶棚找了张桌子,气呼呼径直坐下。
为昀怪不好意思,尬笑道,
“错了错了,不该…”
话没说完,台上旦角甩着水袖唱到,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揽尘的目光便被勾了去。华吾岩的戏没有仙法托举,水袖却比碧凌涯里的更见功夫,袖口缀的银线在阳光下碎成星子,倒比雅韵司的光幻戏更添几分真意。
为昀见她不听自己说了,咂巴咂巴嘴,悄悄侧过身,端起桌上的茶壶到起水来。
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发丝上沾着一粒粒细小的雨珠,想起她百岁生辰宴上,自己躲在梁柱后看她抓周,最后攥着他偷塞的糖葫芦不撒手的模样。
那时她还不会骂人,只会抱着糖葫芦追他跑,从小就看不惯自己……
这目光属实是太直白了一点,揽尘扭过头来,手伸到为昀眼前,叩了叩桌子,
“发什么呆?”
看他终于回过神来,又回过头说到,
“这唱的是《西厢记》吧?这是杂剧,你方才念的那句,是昆曲,《玉簪记》?这俩不是一个东西啊,杂剧哪有昆曲好听…又诓我…”
为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确实是从戏本子里偷学的这两句,本想卖弄风雅,没想到她竟听出来了,更不知道她还懂这种凡族的小消遣。为昀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些咿咿呀呀,只从晴鸢那里知道揽尘喜欢雅韵司的戏,这才带揽尘下界尝尝鲜。
“咳,”
他急于转开话题,瞥见一处,指向戏台右侧,
“那店家和其余的主顾都没空搭理咱,但你看那打快板的老儿,往咱这瞧了不止一眼,是不是瞧咱长得俊呢。”
揽尘白他一眼,只觉得他没个正形,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穿青布衫的老者正边打板边往这边瞄,眼中果然有微光流转。
她想起枫止说过的话,下界莫要管凡族的闲事,更莫要与凡族牵扯过深,刚要开口催为昀离开,却见老者突然踉跄着摔倒,手中的快板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老伯!”
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老者的手腕,一股阴寒之气突然顺着经脉窜上来,老者的瞳孔瞬间变成灰白色,指甲猛地变长,朝着她面门抓来!
“小心!”
为昀的捆仙索比念头还快,当场将老者捆成个粽子。
捆仙索另一头还拽在他手中,凭着绳索传来的气息感知到,老者身上并无邪气,反而隐约缠着几缕淡金色的光,像是被人用仙法强行操控了神志。
揽尘一记镇定咒打下去,挣扎的老者直接泄了气。
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不但没有吓跑,反而一脸戏谑的看着热闹,周遭越来越吵,
“我的无量天尊嘞!仙法!是仙法!”
“是啊是啊!明晃晃的亮瞎眼了!”
“小兄弟你是个仙人呐!”
……
两个人直冒冷汗,一个个都记得清楚,碧凌涯最忌让华吾岩发现这些仙人踪迹,虽先前也有不少仙神透露行迹,但人家是能把这些行迹揭过去的,这两个小辈,都没处理过这门子事,也只能故作冷静。
揽尘凑近为昀悄声道,
“得找个开阔无人的地方审这老头了,须得把这些人给稳住,抹去记忆…”
为防更多人过来看热闹,她扭动手指,轻轻在四周布上一道屏障,却不知这屏障之中的人到底如何处理。
“我知道,你先带那人走,我善后。”
“你认真的?能行吗?”
揽尘一点都不放心他,却见他从袖里掏出一件小玩意——定间铃?
“伤意侬从她娘那得了好几个,就猜我在九宵遥用得上,今早就送我了…”
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谁不知道他拿了定间铃会干些什么欺师灭祖的混账事……
甭管了,眼下就是好东西,定间铃短时内可凝定时空,等这些人被定住,抹去记忆不是轻轻松松?
揽尘按住隐隐作痛的手腕,点了点头,上前揪住那人的领子就化去了身形。
那群乌泱泱的人见光天化日之下,人就这么没了踪影,更是新奇,直盯着为昀要他给个说法。
“仙人板板哦仙人!各位各位,这算什么,你们往那看!”
他都往前头一指,另一只手摇动起定间铃,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周遭好事的人群刹那间定格,脸上神情凝固在震惊与好奇交织的瞬间。
为昀长舒一口气,额头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这定间铃虽能暂时凝滞时空,但维持的时间极为有限,耽误不得。
他迅速施展法术,腾空而起,指尖划过人群上空,一抹微光闪过,众人脑海中关于方才仙人现身的记忆,如被潮水冲刷的字迹般渐渐淡去。
待最后一人的记忆处理妥当,他隐去身形,定间铃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时空恢复流动,众人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为何聚在此处,渐渐散去。
另一边,揽尘揪着被捆仙索束缚的老者,寻了一处荒僻的山洞。
洞内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沤臭的气息。她将老者放下,看他却依旧双目无神,嘴角还挂着涎水,似是被某种力量彻底控制了心智。
“老伯,你清醒些!”
揽尘蹲下身,试图唤醒老者,却无济于事。她的手腕仍在隐隐作痛,那股阴寒之气顺着经脉游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
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为昀匆匆赶来。
“怎么样?可能看出些什么?”
揽尘摇了摇头,
“只知道他真切是个凡族,被人控制。探了他的三魂和体魄,识魂破损以致现在这副失智的样子,旁的伤都没有,身上的气息是灵力,却不像是碧凌涯仙神的灵力…
他开不了口,我能如何盘问他?”
为昀咬了咬唇瓣,皱起眉头,却在打量之间盯上老者颈间晃动的玉坠——那是半块刻着星纹的玉,与他幼时见过的九宵遥令牌纹路相似。
揽尘见他直勾勾的看着一处地方又不开口说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又发什么呆?”
“这玉...像是九宵遥的东西…”
为昀向她道。
“九宵遥?”
揽尘思虑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那灵气既不是上极又不是下极,那便只能是九宵遥了呀!”
“怎么能呢?那可是九宵遥啊…这玉饰,我一个大士也只是见过其上的图案,是没有资格拿的呀…就是再上一级就是大仙,也不见得有这样东西,是大神?哪位大神会干这样害人的事?”
琢磨之间嘀咕出一堆听上去就离谱的猜测。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心一横就往外冲。
“诶你干什么去!”
揽尘看他神色不对,立刻跑到他身前挡住,
“你是牛吗?冲什么冲!起码也要把这老者身上的事弄清再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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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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