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洒在姜楚妍长长的睫毛上,她睁开眼,面前熟悉的景色早已物是人非。
八年过去,她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姜万皓和张肖雨却依旧是照片上的模样,他们年轻的脸庞不再惧怕岁月的流逝,永远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就算对待眼泪汪汪的姜楚妍,他们也不能够再伸出手来深情地抚摸她。
姜楚妍看着照片上父母,一股陌生的感觉却从心中升起。她拼命地回忆着小时候姜万皓带着自己玩耍的场景,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最后一次见爸爸是什么时候。唯一能回忆起来的,是张肖雨去世之前那枯黄干瘪的面容。
原来,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并不像许多文学艺术作品中所描述的那样会永远铭记于心。
原来,感觉是会淡化的,不论这个人当初与你有多亲密,只要离开了,留下的人终有一天会在疲于奔命中逐渐淡化关于他们的回忆。
姜楚妍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悲哀的事情了。她不想遗忘,可是,时间却催促她长大,给予了她一个新的开始。她怀念父母,也羡慕其他家庭健全的同龄人。可是现在面对着墓碑与照片,她竟然需要拼命回想与父母那少得可怜的相处时光,然后发现对于他们的回忆已经在成长中随着痛苦慢慢封存。
她没有忘记,只是,那陌生感令她觉得异常恐惧。她宁愿现在的自己对着墓碑泪如雨下,甚至号啕大哭,然后对着父母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可是她没有。甚至连唯一的一点悲伤的情绪都很难有了。
自己已经变成冷血动物了吗?这就是岁月最终给出的结果?她低下头,嘴里不自觉地开始哼唱起那首《没说出的话》:
有多久没有放肆的笑,
梦中熟悉的旧街道,
让我欢闹的每一分一秒
还记得你抱着襁褓给我最温柔的笑
磨出茧的手背为我递上学费
曾经不愿你出现在家长会
甚至不愿提起你工作的旧单位
当我以为对你的依赖在逐渐消退
却已发现没有你的世界如芒在背
失去了你,我成长的依靠
痛苦的伤总会出现一道温暖的光
是你宽大的手掌,在记忆中带我
穿过迷雾拨开乌云密布
让我在人生路上不再迷路……
熟悉的旋律,朗朗上口的歌词。正是这首歌为姜楚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么现在,她也想通过它来勾起对父母的美好记忆。一边唱,一边想。姜楚妍的思绪慢慢被带回到了从前。一丝笑容逐渐浮现在她弯弯的嘴角,正当她快要沉浸在美好回忆中时,一阵猛烈而嘶哑的咳嗽声不合时宜地闯入耳膜。她被吓了一跳,睁开眼发现对面有一股烟升起,一个模样可怖的老人捂着胸口一边用手驱散着烟,一边用脚将已经烧着的冥纸踩灭。
姜楚妍立刻掏出双肩背里的纯净水,走上前不慌不忙地浇灭了火苗。
“老初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在这里烧纸!”管理员一边咳嗽一边走过来,指着老人骂道。
“对不起,今天我女儿生日,我……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老人的用失去了十指的双手使劲地作着揖,管理员厌恶地看了看他:“要不是有饶队罩着你,早就把你轰出去了!”之后便拂袖而去。
“谢谢你。”老人低下头,仿佛生怕自己的模样吓到姜楚妍。
“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我叫姜楚妍。你叫初什么。”姜楚妍不躲不闪地直面他。
“我叫初睿。”初睿定睛看了看,那失去眼眶的眼球转了转,眼神一亮。姜楚妍知道,他记起了自己。
“你都长这么大啦孩子。”初睿咧嘴一笑,露出了豁了的半个牙床。他由衷地开心着,目光却不由得瞥向了女儿的墓碑上。
“她和我一样大。”姜楚妍看了看墓碑。
初睿也盯着墓碑,眼神中却充满着疑惑。
“你伤心吗?“姜楚妍小心翼翼地问。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问。看似好像是问了一句废话,但她隐隐地觉得,也许那种令自己恐惧的陌生感,眼前的这个人能够明白。
初睿摇了摇头:“其实我失忆了,根本就……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我是说……我很想难过,我也觉得我应该难过才对。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女孩很陌生……我……你大概会觉得我很冷血变态吧。不过没办法。”初睿苦笑。
“我没有失忆,但是现在我看着我父母的墓碑,也是完全哭不出来。我没忘记他们,但是,童年已经逝去太久了,而且太不美好了,仅剩的那点美好都被后来的残忍给取代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也很害怕这种陌生感。”姜楚妍定定地看着墓碑出神。
初睿没有说话,两个人静默着。然后,天空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始下雨。
秋末初冬的冰雨最为寒冷,二人对望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牵起一丝无奈的笑。上次见面,也是忽然间毫无征兆地开始打雷下雨。上次的雨来得更加突然,猛烈。初睿还记得自己被雷声吓到那狼狈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而这次的雨来得悄无声息,甚至细到让人察觉不到它是何时下起来的,只是当脖颈处感到一阵寒凉,才知道冰雨的威力。
“找个地方躲雨吧。我……我毛病多,风湿。你也别淋着,对身体不好。”初睿不好意思地说。
出神的姜楚妍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后面的凉亭,几年前,他们也是在这里躲雨的。只是现在,饶愿不会再打着伞来接她了。
二人各怀心事,默契地静坐在凉亭中,看着越下越大的冬雨。
时间过去了很久,雨依旧没有变小的意思。
姜楚妍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有些晚了,我要先回去了。下这么大雨,你腿脚不方便,我帮你也打辆车吧。”
“不,不用……我……没带够钱。”初睿显得有点局促。
“没关系,我有。”姜楚妍掏出三百块直接塞进了初睿的衣兜。
“诶,不用那么多……”初睿用半只手掌想把钱掏出来还给姜楚妍,却被她按住了。
“来,把外套脱下来。“姜楚妍掏出两个塑料袋:”我看了一下,大概两百米,用塑料袋把头护住,再用大衣遮住脑袋,这样头就有了双保险,不会感冒啦。”
初睿看着姜楚妍把塑料袋套在头上,那滑稽的样子并没有逗笑她,而是戳中了他心中的一根神经。
“姑娘,这……是谁教你的?”初睿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爸爸呀!哈哈。我小时候头一淋到雨就感冒发烧,他鬼点子可多了。真的要谢谢这场雨,否则的话,我根本想不起来我和我爸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姜楚妍对着雨幕会心一笑。
“来吧,我们准备起跑了。”她作出蹲踞式起跑的样子,看着初睿笨拙地将塑料袋套好,也禁不住笑了。
一,二,三……
回忆开始播放,姜万皓拉着小小的楚妍,二人脑袋套着塑料袋,在雨幕中奔跑嬉笑着。
如今,地点变了,姜楚妍长大了,陪她在雨幕中奔跑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他化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墓,在雨中看着女儿和那个陌生的,面容有些狰狞的男人越跑越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