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卫生院。
根本来不及看看接下来要上班的卫生院长什么样,陈蕴埋头冲进大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有条件了一定要买辆自行车。
“陈大夫早。”
负责打算卫生的蒋婶笑眯眯地抬头打招呼,卫生院大厅里全是水渍,土腥味比外头还重。
蒋婶人很勤快,就是做事太死板不懂变通。
拖地的拖把洗完后多半没挂起来,被雨和着泥水这么一泡没有土腥味就怪了。
“蒋婶早。”陈蕴笑了笑。
厂里发的几年雨披还没用几次就磨得只剩下皮,一路狂奔下更是撕裂出长长几条口子。
后背不仅湿了大块,要置办的零碎又要增加一样。
好在衣柜里还有套备用衣裳,等到办公室再换就成。
随手把雨披挂到门后,陈蕴总算有时间慢慢打量起卫生院。
别说卫生院面积还挺大,光是大厅少说得有五六十平,除了收费处就门口一张桌子作为显眼。
桌子是干什么用的……手动版的打卡机。
上下班都要签字,月末根据这份手写考勤发奖金和工资。
陈蕴走到桌子前,弯腰写下自己名字。
一看前头只有蒋婶和两个后勤的大娘名字,其他护士和医生竟然一个人都没来。
手写打卡的弊端也非常明显……不管早晚只要有名字就行。
卫生院有两层。
一楼集合了诊室、治疗室、抢救室、药房等等,反正只要涉及医疗的都在下头。
二楼则是领导办公室和住院部。
住院部……两张床。
厂子职工及其家属有一万多人,按理来说卫生院平时应该非常忙碌才对,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职工在卫生院看病可以全部报销,家属一半需要自费。
可职工说穿就两千多人,剩下全是家属。
一半的费用那也是钱,有个头疼脑热忍两天自然就好了,忍不过去的再上医院瞧。
那问题就来了……卫生院就没个能看病的大夫。
包括原身在内,卫生院共有三个医生。
左玲玲是副厂长小姨子,赤脚医生培训了半年,不管什么病都喜欢开土霉素兜底。
叶援军大夫倒是个非常有经验,不过擅长的是枪伤包扎以及怎么徒手从肉里挖子弹。
最后剩下原身,医学院稀里糊涂毕业,医学知识也只是半吊子。
想起前世八年医学教育,十年临床经验积累才敢自称一声陈大夫,两个时代的医疗差距可见一斑。
在陈蕴记忆中,卫生院连肺炎都没法治疗。
只要病情稍微严重点的卫生院会马上通知家属往县医院送,久而久之大家伙都晓得卫生院看不了大病。
除非实在舍不得花钱上县城的才会来卫生院看病。
陈蕴签好字,往记忆中自己的诊室走去。
诊室就是办公室,集看病、换衣间、休息处、办公室、为一体。
嘎吱——
左边走廊最里一间,红色木门推开。
红色木窗大开着,好在窗外有棵梨树稍作遮挡,否则屋里早就淹了。
院长就说了句办公室得开窗通风,至此之后不管刮风下雨蒋婶早上打扫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子。
院长的话就是铁律,根本不能有任何变通。
陈蕴叹了口气走过去,关上右边窗子,左边靠树那扇还是开着。
办公室非常大,面积比昨天刚住进去的宿舍大多了。
门口两张书桌靠在一起,左边负责看诊,右边负责写报告和吃饭,背后两个铁皮柜子一正一反。
对外装得是病人档案和各种学习资料,背对的则是衣柜。
柜子和墙壁中间拉了条帘子,后边单人床是陈蕴午休的地方。
办公室外绿意盎然,屋里也摆着不少花草,完全不似前世那般压抑的满目雪白。
“看来院里还挺器重我。”
换了干爽衣服又穿上白大褂,陈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转头欣赏起窗前雨景。
从窗里看去,越过树干就能看到对面幼儿园,铁门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
大群家长围拢在门口送孩子,人堆中挤出来个撑着把蓝伞的苗条身影,一袭淡蓝色布拉吉在雨中随着步子轻晃。
左玲玲……
副厂长小姨子不算最出名,还有个响彻全厂的身份……保卫科副科长高程的二婚媳妇。
左玲玲在城里有丈夫和孩子,听说厂子还没搬到泮水县来之前两人就有些暧昧不清,为跟高程在一起,非要卖了工作去支援三线建设。
后来跟城里丈夫离婚,参加赤脚医生培训后进入红日机械厂卫生院工作,两人终于如愿结婚。
不管人家私生活如何,陈蕴对她并没有多少恶感。
虽说左玲玲没有真才实干,可胜在脑袋清醒,把自己的位置摆得相当端正。
卫生院里的任何评奖从不参加,只是老老实实在院里混日子。
用她原话来说就是: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揽那个瓷器活。
对原身左玲玲一直客气以待,偶尔会拿着病方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改正的。
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的同时,隔壁忽然响起句粗狂骂声。
“下大雨还开窗,脑壳是被枪托打傻了吧,要是在战场上不懂变通早被……”
房间不隔音,连旁边气急败坏的低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叶援军的口头禅——你们懂个屁。
在他眼里陈蕴和叶玲玲狗屁不懂,在战场上就是拖后腿的玩意儿。
脾气暴躁容易发怒,陈蕴经常能听到隔壁他和病人争执而哐哐拍打桌子的声音。
“蒋婶!”
在办公室骂完,叶援军又拉开门冲大厅吼了起来。
“叶大夫,一大清早就发火呢……”
叶玲玲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拉开自己办公室门下一秒戛然而止。
叫蒋婶来拖地的人中又多了道婉转女音。
虽说没什么人缘,可矮子里拔将军,陈蕴被两人一衬那也算得上是卫生院的“顶梁柱”了。
院长得仰仗陈蕴给卫生院挣绩效,不仅工资开得高,办公条件也比隔壁两位好上不少。
听了会儿无事可做,陈蕴提起柜子上的热水壶打算去接热水。
当然……接热水是假,还是想去打听打听杨海萍的处理情况。
杨海萍毕竟是医院护士,处理结果应该会下发张贴到医院公告板上。
“陈大夫早。”
刚推门出去,迎面就撞见抄手站在一边的左玲玲。
对方微笑打招呼,陈蕴回以微笑。
“左大夫早。”
一双柳叶眉下双眸似是含了汪春水,眼尾微微上挑,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带了钩子。
左玲玲的长相无疑很出挑,却不太符合当下审美潮流。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又不是……”后半句话总算没有秃噜出来,叶援军嘴唇蠕动几下,鄙夷地背过身去。
叶援军思想老旧,凡是在穿着打扮上花了点心思的女同志他都看不顺眼。
叶玲玲又恰巧是那种大半工资都会花在衣服鞋帽上的女同志,叶援军能给好脸色才奇怪了。
“叶大夫好。”陈蕴说。
不管叶援军回不回应,说完冲左玲玲点点头,继续往水房的方向走去。
“陈大夫先等等我,办公室淹水一时半会上不了班,正好没事跟我们说说杨海萍的事呗!”
叶玲玲眼看一时半会蒋婶从叶援军办公室出不来,也拿了水瓶跟上陈蕴。
经过护士站陈蕴特意停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遍。
“我以为杨海萍最多就倒卖了几张工业票,哪想到她胆子竟然那么大敢倒卖邮票!”
这句话言外之意就是……我可没想害她。
“要我说就是活该。”护士段云短促的冷笑两声,从桌上拿起登记簿翻开:“上次用县城工业票骗我,害得我和我家老张专门坐车去省城,结果白跑一趟!”
段云说这事陈蕴也略有耳闻,毕竟当时两人在大厅差点没打起来,吵架内容多少也带了出来。
工业票也分等级,全国通用票顾名思义全国国营商店都能用,省城票和县城票都有范围固定,黑市上价格就会便宜得多。
杨海萍把县城工业票卖出全国通用票价格,就是咬死了段云不敢举报,所以一锤子买卖做完就翻脸了。
两人至此结下不小梁子,如今杨海萍遭大难,段云比谁都要高兴。
“厂里给的补偿就是单人宿舍?”左玲玲很快抓到了陈蕴提到的搬家,震惊得赶忙问道。
“运气好,不是正好赶上有新楼盖起来,要不我哪住得上。”陈蕴谦虚,但也变相承认了这件事。
“……”
“那可真是赶上了!”同样单身的李红梅羡慕不已。
不管结婚没结婚,谁不羡慕能分到新房子。
不过说来也奇怪,大家伙儿羡慕归羡慕,谁都没往阴暗思想那边去。
实在是陈蕴人际关系太过简单苍白,就算想往复杂了想也找不着对象。
“左大夫知不知道杨海萍的处理结果?”陈蕴问。
“县城来人给带走了,咱们厂没权处置。”左玲玲回得言简意赅。
“城里投机倒把抓得可严,咱们这山沟沟里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想要买啥好东西,最好还是麻烦高队长帮忙。”
没人关心杨海萍的下场究竟是什么,段云话锋一转就跟几人分享起前不久刚请高明带回来的牛奶香皂。
高明在红日机械厂可真是个大名人。
陈蕴不禁感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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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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