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端端正正,笔画流畅顺滑,“致”与“尹绪”之间隔了一个不窄不宽的间隙,显露出笔者对后两个字的郑重。
手心的汗沾上纸片,尹绪胸口喧嚣,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张粉色纸片,与六年前岑今溧的情书是一样的材质。
“致尹绪”。
手里的琴谱啪一声掉落在地,他顾不上捡,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琴房,出了岑家,他开上车,一路回到自己家。
尹绪步履匆忙地夺门而入,不顾沙发上的尹母的疑惑,大跨步跑进自己的房间。
他在书柜上拼命翻找,一本本书被丢在地上,他拿出最里层落满灰尘的厚书,在书页里找到一页脏旧的粉色信纸。
信纸被撕碎成十多片,却被胶布小心地粘合成原来的形状,长方形的信纸到处是缺口,最瞩目的是左上角最大的一片缺损。
粉色信纸沾着脏污,字迹也被污染得不甚清晰,但尹绪清楚记得每一个字。
这是六年前岑今溧写的那封情书。
它被尹绪暴力撕扯,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来,然后被岑今溧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谁也不知道的是,尹绪把它捡了回来。
那天放学后他去到岑今溧的班级,在值日同学手里接过那个垃圾桶,一点一点地翻找,把撕成碎片的情书捡了回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他想到那是岑今溧写的情书,是岑今溧的心意,就觉得它不能被埋没在垃圾堆里。
尽管他嫉妒得快要疯掉,还是怀着不服气的情绪把情书拼好,用透明胶布黏贴起来,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每一句话他都会背,但每每回忆起情书的内容,他都觉得心烦意乱。
因为他不是收件人。
他以为那是送给骆瑾的。
所以他将那封情书夹在最厚的书里,放在书柜的最角落,六年没有再触碰。
但他没想到的时,岑今溧留下了当初撕扯时被忽略掉的左上角,那张写着尹绪名字的纸片。
尹绪心跳得厉害,胸闷气短,喉咙干燥。他站在杂乱的书柜前,拿出从岑今溧的琴谱掉出来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拼在左上角。
他的手都在抖。
纸片弯曲的边缘线严丝合缝地契合脏旧信纸,尘封的情书终于露出原貌。
【致尹绪
我无数次想象你的眼睛,梦见一湾皎洁的月光;
我无数次触摸你的体温,抵达一汪暖热的海洋;
氤氲馨香见证初生的慕意,我没入属于你的飓风,满心欢喜,情有独钟。
感谢一路相伴,遇见你是命运的恩赐,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真挚、澎湃、热烈地,喜欢着你。
“月亮照回湖心,野鹤奔向闲云,我步入你。”①】
时隔六年,尹绪终于收到岑今溧的告白。
“致尹绪。”尹绪无声默念那三个字,心里又喜又疼。
岑今溧的情书,竟然是写给他的。
原来岑今溧喜欢我。尹绪想,他六年前就喜欢我。
可是岑今溧饱含情谊的情书被尹绪公之于众,他对岑今溧说——
“你写的太矫情了。”
“她不可能接受你的告白。”
尹绪很少回忆他当年念情书那几十秒的情景,那时的他只顾散发恶意,没有去看岑今溧的反应。直到现在,他才不断回想,岑今溧那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被心上人当场羞辱,一定很难过吧。
他会哭吗?
他那样内敛的人,连讲话都拐弯抹角,却愿意写这样一封情书,一定是喜欢到了极点。
可是尹绪被嫉妒冲昏头脑,糟蹋了岑今溧那么真挚的喜欢。
岑今溧的真心如同这封脏旧的情书,被撕得粉碎,和垃圾待在一起,即使重新黏合,也去不掉上面的脏污和裂痕。
尹绪眼眶发酸,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怎么就这么混蛋。
“尹绪,你在干嘛?”
尹绪愣愣地转身,对上门口尹母的脸。
尹母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小溧呢?”
“我去,我去找他。”尹绪捏着那封情书,越过散落一地的书,“岑今溧在等我。”
他快步出门,甚至跑起来,他在极度兴奋下把车开得飞快,直到超车被摁了喇叭,才冷静下来。
他不能危险驾驶,万一出车祸就见不到岑今溧了。
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让尹绪失去视力,他还能想起撞击的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岑今溧的脸。
那时候他想,如果他死去,岑今溧会不会来参加他的葬礼。
他们绝交的六年间尹绪无数次想念岑今溧,但他被骆瑾和那封情书刺激得不轻,他想,凭什么总是他先递台阶?他对岑今溧那么好,凭什么岑今溧连跟他说句话都吝啬?于是他和岑今溧较劲,谁也不肯低头认错,他们就这样对峙了六年。
岑今溧出国后他后悔过,他在装修新房时留了一个空房间,规划了很久,在里面放了一架钢琴。
房间打扫得很勤,钢琴从不落灰,但尹绪很少踏入那个琴房。
因为打开房间只有钢琴,没有他想见的人。
尹绪的心很空,他迟钝地意识到,他对那个离开的人有异样的感情,只是学生时期的他没有开窍。
幸好,那场车祸不是他的不幸,而是带给他幸运的美好意外,它带回尹绪失去的宝贝,把他送到他想念的岑今溧身边。
23岁的尹绪打开琴房的门,见到那个把他心脏填满的人。
悠扬的琴声盈满整个屋子,明亮的琴房里,岑今溧在弹奏一首舞曲。
《一步之遥》。
那么缠绵的旋律,那么炽热的感情,与尹绪只有一步之遥。
尹绪觉得自己简直傻得透顶,如果他理智一些、冷静一些,如果他没有毁掉岑今溧的告白,他们六年前就该在一起。
他总是在愚钝地等待,就像他明明知道岑家的密码,却一定要等岑今溧给他开门。
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再主动一点,岑今溧早就是他的。
尹绪大跨步走进琴房,从背后抱住岑今溧。
他的身体在细微颤抖,眼圈发红,一句话都说不出。
“尹绪。”岑今溧停下弹奏,拍拍他的手,“我的琴谱呢?”
“我……对不起。”尹绪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岑今溧,我忘记带了。”
他从包里拿出那封情书,局促地递到岑今溧面前,他说:“我找到了,你的,情书。”
岑今溧看着那封脏污的情书,惊讶地看了尹绪一眼:“为什么……”
尹绪:“我从,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对不起岑今溧,我不该念你的情书,我错了。”
他再次为六年前的事情道歉,这次他再也不会耿耿于怀,只是懊悔又痛苦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这封情书,是给我的对吗?”
岑今溧叫尹绪去拿琴谱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但他没想到会再看见那封矫情的情书,尹绪竟然把它捡了回来,他是怎么从那么脏的垃圾桶里找到那些纸片,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他拼起来?他为什么不告诉岑今溧?
尹绪真是个笨蛋。
岑今溧撇过头,低声回答尹绪的问题:“是。”
尹绪激动地抱着岑今溧,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强烈的欣喜与悔意并存,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是给骆瑾的。”
“尹绪,我不喜欢骆瑾。”岑今溧脸颊和耳根都通红,他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我误会了。”尹绪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我,我看见你亲她,我以为你喜欢她。”
除了那封情书,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也是尹绪难以释怀的原因,正是因为那个吻,他才先入为主地认为岑今溧喜欢骆瑾。
但岑今溧很疑惑:“我没有亲过她。”
他强调:“我和骆瑾只是朋友。”
“我明明看见了。”尹绪委屈起来,“我当时就站在你们身后。”
尹绪坐在岑今溧旁边,和他肩并肩,扭头看岑今溧:“你们就是这样并排坐着,然后你亲她。”
岑今溧:“什么时候的事?”
尹绪:“高二的时候,运动会前的最后一次体育课。”
岑今溧沉默着回忆,良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整张脸变得更红,滚烫热度甚至传到尹绪身上,他说:“我没有亲她,只是在跟她说话。”
尹绪:“说什么话要靠得那么近?”
岑今溧并拢双手,转动手上的戒指。他想起那天,他与骆瑾坐在长椅上聊天,骆瑾向他分享她喜欢隔壁班学委的心路历程,然后她问岑今溧:“你喜欢的人是谁?”
那是岑今溧第一次对朋友坦诚内心的想法,明明四周没有人,但想到问题的答案,还是觉得害羞,于是他倾身凑近骆瑾的耳朵,跟好友说悄悄话。
他以为那里只有他与骆瑾,却没想到尹绪就站在他们身后。
尹绪以为岑今溧在亲她。
那只是角度问题,是借位,是一个误会。
岑今溧抿了抿嘴唇,做了半分钟心里建设,然后侧身靠近尹绪,把嘴巴凑到尹绪耳边:“我告诉她——”
“我喜欢的人是尹绪。”
岑今溧的嘴唇若有若无地碰到尹绪的耳廓,温热呼吸把alpha的耳朵染红,血色顿时蔓延到整张脸,尹绪烫着脸,犟嘴:“还说没亲,嘴唇都碰到耳朵了。”
岑今溧:“没碰到她的。”
尹绪心里超甜,嘴上却不依不挠:“那你也不能和她靠那么近!”
岑今溧坐直身体,小声道:“下次不会了。”
尹绪抓住岑今溧的身体,把人狠狠抱进怀里,他高兴得快要死掉,却不知道怎样表达他的喜欢,只能抱着人一个劲地抚摸。
“我们,错过了六年。”尹绪叹气,“幸好你还愿意原谅我。”
“今今,宝贝。”尹绪第一次在床下叫这样肉麻的称呼,“我真的,特别爱你。”
他放开岑今溧,与心上人十指相扣,就这样静静并排坐着,尹绪拿着那封失而复得的情书,很认真地一字一句看完。
他眼睛亮亮地看向岑今溧,说:
“岑今溧同学,我接受你的告白。”
尘封情书重见天日,岑今溧收到他期待的、迟到六年的回应。
“我也真挚、澎湃、热烈地喜欢着你,满心欢喜,情有独钟。”
“月亮照回湖心,野鹤奔向闲云,我,步入你。”
【正文完】
①:月亮照回湖心,野鹤奔向闲云,我步入你。——仓央嘉措
完结了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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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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