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的内容就讲到这里，大家自主背诵，背熟以后在小组长那里过一下，周五下午抽查。”教历史的中年老师摸了把自己的地中海，像往常那样对学生下达任务。
教室里很快人声鼎沸起来，李一禾也捂着耳朵背，有些吃力地在脑子里记那些史实的年份。
“哎，李一禾，”杨帆轻轻地踢了李一禾的凳子一下，“……别背了，待会儿下课吃炸鸡吗？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炸鸡店，请你吃鸡腿。”
男孩语气里带一丝罕见的讨好，李一禾头都不回，也不看他一眼，“不吃，谢谢你。”
“太见外了吧，咱俩什么关系啊跟我还说谢，”杨帆不依不饶，说着还开始上手去拽李一禾的书，像往常那样故意招惹对方，“……都说了别背了，咱俩都不是学习那块料儿，大不了李老头儿抽到你，我还像以前那样，在下面给你打电话。”
李老头就是教历史的老师，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人又和和气气的，经常被班里的学生欺负，尤其是以杨帆为首的那帮男生。
李一禾这包子脾气头一次不包子了，她用力把课本夺了回来，回话回得飞快:“不用了，咱俩就是同桌而已，不需要你这么舍己为人地帮我。”
杨帆一怔，似乎没想到李一禾怎么忽然对他这种态度。
他惹她了吗？没有吧？
前不久还好好儿的，自从不给他带早餐那天开始，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杨帆侧着身子盯着李一禾，对方眼里却好像没他这个人，顶着他的目光照样安然自得地背书，这让他愈加不爽——凭什么啊，她凭什么这么对他？
“李一禾，给你背书。”两人身后传来陈钧的声音，被叫到的人放下书就转过了身。
陈钧一向是他们这个四人小组里背书背的最快的，但杨帆看不起好学生，喜欢明里暗里欺辱陈钧，“哑巴”这个绰号，就是他最先开始叫的。
李一禾隐约记得前世的自己制止过几次，不过一半出于举手之劳的善意，另一半则是彰显杨帆只听她话的卑劣私心。
杨帆本来就闷着火，转而看到李一禾跟陈钧说话时态度都比对他好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猛地踢了一下陈钧的桌子腿儿，语气很冲:“吵死了，声音能不能小点？！”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些，好几个人看了过来。
对于杨帆的无理取闹和故意针对，陈钧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他没反驳什么，只是合上了书，“之后有空我再背吧，只剩一小段了。”他说，语气有种淡漠的平静。
他看出来了，杨帆突然发疯是因为什么，所以结束背书，避免他们之间的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不知怎的，李一禾忽然就有这种强烈的直觉。
她眼神暗了暗。
她一向不喜欢跟人争吵，可她更不想别人把她和杨帆这种霸凌别人的人渣归类到一起，那会让她觉得羞耻:少女时代痴心错付就算了，喜欢的还是这种有性格缺陷的败类。
她攥紧上衣下摆，声音有点闷，“杨帆，吵到别人的是你。”
虽然周围很嘈杂，但李一禾这句话足够周围四五个人都听清了。
杨帆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我吵？陈钧是你谁啊我说他一句你就看不下去了，这么急着帮他？”
不仅仅是被好同桌好“兄弟”拆台感到没面子；他知道李一禾喜欢他，平时虽然会有小打小闹，但一直唯他马首是瞻，现在却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这么反驳他，完全不给他台阶下。
李一禾正襟危坐，稚嫩圆润的脸上莫名多了一丝不符合她年纪的老成:“我不是帮谁，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杨帆还想说什么，下课铃响了。他站起来，冷哼一声出去了。
这场短暂的风波就此结束，李一禾和杨帆也因此陷入冷战，两个人整整一天都没再说话。
直到傍晚放学，李一禾收拾书包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同学小声议论。
“……哑巴惨了，杨帆把他叫到西楼后面了，还带着胖子和竹竿儿，肯定是要揍他……”
“……管他呢，谁让他要去惹杨帆……”
话还没听完，李一禾放下书包扭头就走。
上辈子杨帆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伤天害理的事没做过，小打小闹的欺负别人也没少干，只是没有欺负到她头上，以至于年幼的她并未意识到那是错的。
现在的她没办法坐视不理，要重启错误人生，好好学习是第一步，拯救陈钧就是第二步。
别人不管，她管。
李一禾一路小跑，门口随机抓了个看起来像是乖学生的女孩:“同学，麻烦你去办公室找一下主任，就说初一二班的学生在西楼后面欺负同学，请他来一下。”
经过隔壁班教室后门时，还意外看到了桑白。
对方正专注，翘首以盼紧紧盯着一班教室里某个正在打扫卫生的男生。
李一禾停下来，戳了戳她的后背:“等梁良呢？”
桑白头也不回地“啧”了一声，“知道还问。”
二话不说，李一禾抓住她胳膊就往前带，“先别管梁良了，陪我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哎哎……”桑白感到莫名其妙，一边使劲挣脱，一边回头依依不舍:“……干什么啊你，到底什么事儿？”
李一禾看看四周，小声说:“杨帆在西楼后面欺负陈钧呢，咱们去帮帮他。”
这样一来，多个人她能壮壮胆，更何况知道了陈钧以后会飞黄腾达，趁此机会帮他一把，抱上大腿日后也能沾上大佬的光不是？
连二十三岁的桑白都说:“我要是早知道他变这样，小时候我就追他了。”
喏，机会来了。
“谁啊，哪个陈钧？”桑白皱了皱眉，还在状况外:“……欺负就欺负呗，被欺负了找老师啊，或者找班长，跟我说干嘛？”
她声音挺大的，李一禾连忙做了个让她小点声的动作:“陈钧是坐我后面那个男生啊，外号叫小哑巴那个。”
听到这话，桑白的表情明显更不耐烦了，但拗不过好朋友，还是被生拉硬拽了过去。
两人到西楼时，远远地就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乱七八糟的咒骂。
虽然都是一帮半大孩子，但说一点不怕那是不可能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李一禾随便在地上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防身，拉着桑白躲到西楼拐角的后面，然后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的作战计划。
李一禾的计划，是这样的。
当杨帆等人对陈钧拳打脚踢时，李一禾从天而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作茶壶状，大喊:“住手！”然后大步流星，正义凛然地走到他们面前，将地上的陈钧扶起来，并指责杨帆他们，拯救可怜的陈钧于水火之中。这时候老师也来了，目击现场，杨帆他们得到惩罚，从此再也不敢对同学伸出魔爪。
听完这番堪称完美的计划后，桑白面露无语，指了指李一禾身后不远处:“可是，他好像不需要你救哎。”
“嗯？”
李一禾疑惑转身，这一看不要紧——
想象中陈钧被几个人围在一起欺负的可怜场面完全没有，那个记忆中纤细瘦弱、校服套在身上永远空荡荡的男孩，此刻正在一挑三；喘着粗气，野狗发疯一般把杨帆一行人撕咬得嗷嗷叫。
李一禾握着石头愣在了原地。
她万万没想到，即使在以多欺少，杨帆竟然也丝毫没有优势。陈钧那么薄弱的一具身体，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可以完全桎梏住另一个身形比他大一圈的同龄人，用胳膊死死勒住对方的脖子，还能腾出功夫去应对另外两个人。
此刻的陈钧，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整张脸涨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面目狰狞，眼里满是阴郁的戾气，下手没有轻重，拳拳落在要害，就是在把对方往死里打。
他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救。
终于，最后一个人也被他扑倒在地，他抓住对方的衣领，攥紧拳头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男老师浑厚有力的斥责声，李一禾回头一看，是办公室的教导主任。
陈钧身形一滞，拳头最终没有落下去，他胸前剧烈起伏，但一秒后还是从杨帆的身上下去，默不作声地、慢慢靠着墙站直了身体。
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即使嘴角都淌血了，他的表情也毫无变化。
“你们几个，给我过来！”教导主任带着人朝他们走去，一人拎起一个，轮到陈钧时，主任推了他后背一把，“走！大白天在校园里打群架，全都给你们记过！！”
陈钧走在最前面，身上的校服短袖凌乱肮脏，都能看到几道脚印和衣服下的淤青擦伤。
经过李一禾时，他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像一滩死水，毫无生机。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很快收回了视线，仍旧垂眼看着地面，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李一禾回过神来，所有人都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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