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永恒的温柔
早餐之后,姜听出了趟门,去山脚买水果、零食,当然还有她喜欢的玫瑰。
水果、零食挑的都是简怀箴喜欢的。三年时间,他白天虽然很少在家,但夜里回来总会翻箱倒柜找零食填肚子,细想也对,他那么高大的个子,工作本就劳累消耗大,有时候开会,时间一晃就过,误了饭点也懒得吃了。
这个人只钟情工作,对别人缺乏耐心,对自己照样缺乏耐心,久而久之,攒出胃病。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起胃疼是在深夜,那时候两人婚后半年,哪怕是在床上也不怎么熟络。姜听被他翻身的动作惊扰,半梦半醒中摸到他滚烫又潮湿的脊背,打开灯,才发现他脸色惨白,疼得弯成一张弓,脆弱地蜷缩在床。
姜听顿时就清醒了,下楼给他找止疼药,又端来热水,想扶他起来测体温、喂药,简怀箴却不识好歹,甚至暴躁地拨开她的手,死撑着不要她管。
可这屋子里就他俩,她不管他,谁来管他?
那是两人第一次吵架,姜听急起来甚至忘记了他看不懂手语,他精神不济似乎也忘了她听不见声音,两人吵得声势浩大,但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最后简怀箴败给了她的眼泪,然而姜听却不想理他了,一把将药片扔在地上,还抬手掀翻了那杯热水。
简怀箴傻眼地盯着她,盯了半晌,默默把地上的药片捡起来,随手擦了下灰,就这么干巴巴地塞进了嘴里,然后灰溜溜地滚回了床上。
事后,姜听觉得别扭,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病人计较,但和他道歉?她又没有做错!所以,她记住了他喜欢的水果和零食,家里的冰箱和橱柜再也没有空下来。
从水果店出来,姜听碰上了张敏静,她面上表情很丰富,明显是震着嗓子在说话。
张敏静就是每日要上门工作的保姆,年龄五十来岁,为人勤恳、忠厚,当初简怀箴聘请她,交待的是太太耳力不好,需要她慢慢讲话,最好是书面沟通,张敏静初中文凭,打字和姜听一样困难,姜听唇读的技能又给了她错觉,于是她一直以为太太只是耳背。
这个误会对姜听而言无伤大雅,因为她震着嗓门说话时,唇形往往很夸张,这有利于唇读。
两人一起回家,刚好碰上简怀箴从旋转楼梯下来,他已经梳理好头发,西装革履又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简先生——看来,比起赋闲在家和无趣的她面面相觑,他还是更喜欢工作。
姜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张敏静吓了一跳。
简怀箴个头将近1米9,晃眼看着都快戳到天花板了,他就是什么都不做,也很难削弱那种与生俱来的、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他又一贯是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样,看起来极难相处。
一个耳背的太太,一个冷面的先生,主家这是显而易见的难处。这差事是张敏静受人所托,咬牙才答应下来的,内心忐忑得很,本以为坚持不了多久。
结果,简先生早出晚归,他们一年到头碰不上几面,太太温柔恬静,哪怕不能言语,相处起来却比能说会道的人舒服得多,再加上,先生给钱给得实在是大方,张敏静一做,就是三年。
“先、先生?”张敏静跟简怀箴问好时,还带着不确定的表情和口吻,但他正在讲电话,便只是竖起手掌,用一个冷淡的目光回应了。
姜听看见他对着电话应了个“好”,然后就走到了她面前,随手将领带丢进她怀里,嘴型在说:“给我系上。”
姜听听话地将领带绕过他的脖颈,细致地整理起来,他依然还在讲电话,但为了照顾她,他体贴地弯下了一点他高贵的腰。
大概早餐后抽过烟,雪松香里掺杂了几缕淡淡的烟味,他的呼吸拍在她的额头,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潮湿和温热。
她没有抬头去看他,直到领带系好。
视线相对,她读不懂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无法理解那双过分深邃的眉眼,唯一能看懂的,是他翻动的薄唇。
“没出大事就好,我让助理联系院长,尽快给她换去VIP病房。”这是在对电话里的人说话。
对面说了什么,姜听自然听不见。
过了会儿,简怀箴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又说:“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就这样,挂了。”
他说挂了,于是下一秒就真的挂了电话。
两人分开,简怀箴嫌弃她系得太紧,又拽了下领带,然后走去门边换鞋。
姜听则往客厅里走。
临走前,简怀箴不自觉地回了下眸,看见姜听已经坐在餐桌边,正拆开玫瑰的牛皮包装纸、修剪底端,再将花插进琉璃花瓶里。
这种玫瑰叫“爱莎”,杯状花型,整体是粉白渐变色,花瓣边缘有一圈细微的波浪,看起来就像给白玫瑰镶上了深粉色的蕾丝边,有种优雅沉静的、公主般的感觉。
——和她一样的花。
每天都有一朵,也只有一朵,在这个家里绽放着恍若永恒的温柔。
他曾以为是假的,直到他抬手薅下一片花瓣,捏在指尖揉出了薄薄一层汁水,再抬眼,对上一双恍如星辰般遥远而璀璨的眼睛。
收回视线,简怀箴拉开门,走了。
“砰”的一声,张敏静在厨房听见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脖子往客厅看。
姜听侧着脸颊,客厅朝向前花园,落地窗外是入户花园,熟悉的迈巴赫已经从地下车库驶出,停在了家门口。
司机不能把车开回自己家,所以每天早晨他都是自己搭车过来,虽然麻烦,但从来没有迟到过,他通常都会下车来迎接简怀箴,但今天却稳如泰山地坐在驾驶位。
——好像不是司机?这个角度,姜听看不太清驾驶室里的那个人。
她蹙了蹙眉,摸出手机给简怀箴发消息,表达很含蓄:【老公,路上注意安全。】
很快收到回复:【是文野。】
文野,简怀箴出生入死的兄弟之一。姜听悄然松了口气。
他的大哥简怀煊,身为简家长孙,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就是因为一场离奇的车祸,成了瘫痪在床的残疾人,从此失去了继承权。
从那之后,简家每位公子都配备有专属司机,简怀箴的专属司机名叫安康,头上没有老人,膝下只有一个独女,患有慢性血液病,她年轻,情况不算严重,只要花钱治疗,生存期很长。
简怀箴对待下属算是大气又周到的,有身处豪门、不得不拉拢人心的算计,但姜听更愿意相信他是出于真心。
原来,就连他说他累了,也是在捉弄她。
可是,恰是这样讨人厌的简怀箴,让姜听觉得他卸下那张冷酷无情的皮囊,撇开那些人云亦云的流言后,其实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普通人。
-
三天后,十二花卉拟人图正式完工,姜听约闺蜜杨蔓筝在她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杨蔓筝是姜听唯一的朋友。
那年姜听八岁,家里再度破产,姜家四口搬回了爷爷奶奶留下的国营厂老破小。
同年,十四岁姜翡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三百六十度挑不出瑕疵的好骨相,有导演相中她,请她出演女主角。
机会来得轻巧,容易招人嫉恨,许玥不放心,跟去剧组,姜听原本也跟着,可剧组人多,鱼龙混杂,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一次两次,就有人对她动手动脚。
她于是被留在家里,太阳西斜时,她就抱着玩偶熊,守在回家必经处。
杨蔓筝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戳一戳姜听的胳膊,问要不要一起玩,要不要做朋友。
姜听看得云里雾里,那时候她的唇读水平还很差劲,她懵懂地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挥挥手,意思是她听不见。
杨蔓筝只比她大两岁,从未接触过聋哑人,自然没看懂,还以为她不愿意。
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呢?俩小孩面面相觑,杨蔓筝觉得没劲儿,甩头走了。
但姜听长得很乖,是字面意义上显而易见的乖,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朋友的美貌就是可以炫耀的资本。除了杨蔓筝,小区里一窝蜂的小孩排着队跃跃欲试。
所以,杨蔓筝不死心,接连好几天都黏着她。
姜听哪里都好,就是不说话,只会傻笑,杨蔓筝问她是不是笨蛋呀,姜听还是笑,笑得无比诡异,是全程不发音的那种。
杨蔓筝终于忍不住跟家长吐槽,这才知道,姜听是聋哑人。
聋哑人比较容易和同样的聋哑人做朋友,因为母语都是手语,也因为有着同样的缺陷,谁也不会轻视谁,但聋哑人和听人就很难沟通,没谁愿意为此去学手语。
偏生杨蔓筝特立独行。十岁,尚在学中文都抓耳挠腮的年龄,她认认真真学起了手语。
后来,姜翡一戏成名,姜家四口又搬回别墅区,姜听从特殊学校毕业,在许家的牵线搭桥下,拜师国画大师齐连英,二十二岁那年,她在家里的安排下嫁入豪门。
杨蔓筝的双亲都是工薪阶层,她平淡也安稳地走着高考路,大学毕业成为上班族,中间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如今越发觉得单身万岁。
两人出身、性格、经历迥异,但这段友情没有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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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听点了两杯招牌拿铁,属于她的那一杯已经喝了一半,杨蔓筝风风火火赶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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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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