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辞靠坐在冰冷的洞壁上，薄唇紧抿，脸色比洞外的积雪还要苍白几分。
洞内由于千灵点燃的火光带来了不少暖意，这也让陆无辞更清醒了几分，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部“支离破碎”的痛苦。
他尝试着凝神聚气，调动丹田残存的内息。
然而，这次的伤远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没有及时得到妥善的处理，又在冰天雪地里不知冻了多久，内息根本调不动，更引得胸腔内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他猛地咳了两声，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了回去，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凝成冰冷的霜粒。
“嗷呜……”
千灵看不懂陆无辞的动作，只感觉和自己修行用灵气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她更加关注的是这人类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听到千灵发出的声音，陆无辞垂眸，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用蓬松温热的大尾巴一下下又小心翼翼地蹭着他垂落在冰冷岩石上的手背。
不得不说，那尾巴上传来的暖意虽小，却让人觉得是这绝境里唯一的慰藉。
千灵见他没动，胆子似乎大了些，小小的身体试探性地又往前蹭了蹭，将那暖烘烘的尾巴更紧地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抬头用琉璃一般的眼睛望向他。
“唔……” 陆无辞几不可闻地低哼了一声，这暖意虽好，却无法深入驱散他体内的严寒。失血和酷寒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冲击着他的神志。
千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声压抑的闷哼，她看看男人惨白的脸，又看看他腰腹间那即使被清理过、仍在缓慢渗出深红色的伤口。
她叹了一口气，知道陆无辞不好受。
“好不容易遇见的人类啊……这么好看的人啊……”可她灵力低微，又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清理伤口和提供一点可怜的温暖，根本不懂得如何救人，急的她爪子无意用力扒拉了一把陆无辞的大腿，看着陆无辞又难受地哼了一声，千灵又急忙把爪子收了回去。
不管怎样，先维持温度再说。
她轻盈地跳上了陆无辞盘坐的膝盖。陆无辞重伤之下反应慢了半拍，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千灵已经飞快地在他腿上蜷缩起来，将自己团成一个密实的、毛茸茸的小暖炉。
那蓬松柔软带着生命热度的尾巴，这次不再仅仅覆盖手背，而是小心翼翼地、努力伸展着，轻柔地盖在了他冰凉的小腹之上——那里正是伤口的位置。
一股温热的暖流，隔着衣物，微弱却清晰地渗透进来。陆无辞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滞。抗拒的话语卡在喉间。这毛团子……是在试图用体温帮他暖伤处？
一丝极其陌生的的异样感，掠过他冷硬的心底。他低头，看着腿上那团努力缩紧、试图提供更多热量的白色，它正仰着小脸，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点邀功般的期待和一点点忐忑，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他终究没有动。重伤和严寒是更迫切的敌人，他需要这点热量，哪怕它来自一只过于亲近，且行为古怪的狐狸。他重新闭上眼，眉头却因为伤处的疼痛和体内寒气的肆虐而紧锁着。
千灵见他闭目，以为他默许了，心中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她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爪子上，也准备小憩片刻。然而，陆无辞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实在太重，伤口渗出的血腥气也挥之不去。
狐狸对味道很是敏感，千灵小小的鼻子皱了皱。
浓重的血气让千灵想起了前两日刚发现陆无辞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气味，让人感到不安。
这么重的伤，不想办法治疗的话，或许明天这个活生生的人就不存在了。
“呜……” 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思考意味的呜咽。小爪子无意识地轻轻踩了踩陆无辞的腿。
这动作像极了幼崽踩奶。
陆无辞眼皮微动，但没有睁开。
千灵思考了良久，听着外头呼啦啦的风声，又探查了自己灵力恢复的情况。
洞穴里并没有药草可用，这个时节，仓山万物凋零，厚雪覆盖了整座山头，是不可能有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冒险化身人形，下山到人类的集市去买药。
千灵百年来也并非与世隔绝，天气晴朗时她也曾数次下山，躲在树丛或建筑后面观察过人类的生活，为化形后像其他姐妹一样自由行走人间做准备，因此人类世界的情况大致上是了解一些的。
她知道集市里挂着“药”字招牌的铺子，是人类治病疗伤的地方，也知道人类使用“铜钱”和“银子”这样的小东西来交换物资。
可她理论是知道一些，但从未真正进入人类的生活，就是有点担心被人发现。
人类对妖怪可是喊打喊杀的，甚至强大的除妖人几乎把某些妖族消灭殆尽。
千灵一想到可能被棍棒追赶，被石头一通乱砸，被捉起来放火烧就很是害怕。
但这个时候也难以顾及这么多，也当做是对自己的历练了。
她小心地抬起脑袋，看了看陆无辞依旧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还是好看的一张脸啊，然后动作极其轻柔地、一点点从他腿上挪了下来，尽量不惊动他。
落地后，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蹑手蹑脚（尽管小狐狸的爪子踩在石头上几乎没有声音）地跑到洞口。
“吱——”千灵将洞口的门打开了。
外面风雪依旧，白茫茫一片，雪花立刻随风拍打到脸上。
千灵虽然皮毛厚实，但这寒风冰雪钻进毛发稀疏的耳朵里属实生疼。
她回头望了一眼山洞深处那个倚壁而坐的高大身影，咬了咬牙，小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风雪里。
听说人类是注重恩情的，她这般好意，希望这个英俊男子好了以后能在山洞多陪陪她，五百年的孤独，好不容易才打破……日后回到人类世界，再时不时给她整点好吃好喝的那可就太棒啦。
短短的时间内，陆无辞已完全昏睡过去，丝毫不知道身上的小狐狸已经离开了。
“今年的山雪是真的大啊……”
千灵又几分后悔自己的决定，此时她正艰难地在积雪里跋涉，冰冷的雪不断积加在狐狸毛上，朝着山下那片被风雪模糊了轮廓的针叶林方向前进。
千灵好几次脚下一滑，栽进了深深的雪窝之中，又狼狈不堪地连跳带爬跑出来，狐狸毛也变得湿漉漉脏兮兮的了。
但不得不说，狐狸在这样的环境总归不会吃亏，很快就窜到了与人类集市相接的针叶林。
千灵准备在此化形，经过一夜的恢复，再加上一路过来都省着没使用灵力，人形支撑半天应该不成问题。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除了风雪呼啸外，没人任何人类的踪迹和味道，确认安全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默默念起化形法诀，灵力在体内流转，一点一点改变了她的骨骼和皮毛形态。
“噗”的一声轻响过后，一阵白光转瞬即逝，雪地上的小狐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跌坐在雪地里的少女。
人形不如狐态在风雪中好使，寒冷的感觉放大了数倍，乌黑如瀑的长发瞬间被风雪吹得凌乱飞舞，好在幻化出的素白冬衣包裹着身体，不至于因为严寒而僵硬。
千灵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以免雪弄湿了衣裙，又使用极少的灵力，为这具身体增添了些许温度。
人类的视野开阔了许多，千灵心有犹豫，但行动却不再耽搁，很快锁定了最后一段路径。
只想着快点，再快点。
“坚持住……药铺……就在山下……”她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好在并不远，山脚下被白雪覆盖的低矮房屋轮廓，以及几缕在寒风中顽强升起的炊烟出现在了眼前。
集镇到了！
千灵精神一振，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山林，踏上了通往集镇边缘的那条被踩得泥泞不堪的雪路。
集镇的规模很小，只有一条主街。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屋顶和道路，行人稀少，个个都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只有几家还开着门缝，透出昏黄的光线。
千灵裹紧了身上臃肿的棉布坎肩，将小半张脸埋进粗糙的毛领里，只露出一双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显得格外水润明亮的眼睛。
她好紧张，她真的进入人类世界了！！！
她努力回忆着以前观察到的药铺位置，沿着冷清的街道小心翼翼地走着，心脏怦怦直跳，虽然紧张，但是又期待。
这对她来说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终于，她在一间挂着褪色“药”字布幡的铺子前停了下来。铺门半开着，一股混合着各种草木和苦涩味道的气息从里面飘散出来。
就是这里！
千灵努力压下内心的忐忑，掀开厚重的挡风绵帘子，走了进去。
铺子里光线有些昏暗，一个穿着厚棉袍、留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盹，手里还抱着个暖手的铜炉。听到门响，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看到进来的只是一个脸蛋冻得通红、头发上还沾着雪粒的陌生少女，老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穷乡僻壤，大雪封山，很少见到这样面生的年轻姑娘独自出门。
“姑娘，抓药？”老掌柜慢悠悠地问，目光在千灵身上扫视着，带着几分探究。
千灵紧张地点点头：“嗯……买……买治刀伤的药……止血的，还有……防止伤口溃烂的……”她努力回忆着以前听受伤猎户提起过的词汇，声音细若蚊蝇。
“刀伤？”老掌柜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替别人买？”他站起身，绕过柜台，目光锐利地盯着千灵冻得通红、带着明显不安神色的脸。
千灵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是……是家里人……打猎……不小心……”她编着理由，眼神飘忽，不敢与老掌柜对视。
“哦？打猎？”老掌柜显然不信，语气带着怀疑，“这天气进山打猎？姑娘是哪家的？看着眼生得很啊。”他向前逼近一步，那审视的目光让千灵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皮毛，无所遁形。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藏在厚厚衣物下的尾巴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显露出来！
“我……我是……”千灵大脑一片空白，根本编不出一个合理的身份。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里——那里藏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些年偷偷收集的、在人类眼中或许值点钱的东西：几颗圆润的溪涧小珍珠，两块成色普通的玉石籽料，还有几枚不知道哪年捡到的、已经磨损发黑的铜钱。
这是她敢下山买药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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