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药庐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千灵从陆无辞怀里探出头，鼻尖动了动 ，是米粥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还有…… 村民们搬东西的吆喝声。
她昨晚睡得沉，这两天没怎么动弹，光是粘着陆无辞了，灵力已经恢复充沛，此刻浑身暖洋洋的。
陆无辞还在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柔和了几分，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大概还在受寒毒的侵扰。
千灵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爬出来，舒服地打了个滚，忽然瞥见桌上放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没喝完的米汤，表面结了层薄薄的膜。
“嗷呜……” 她眼睛一亮，多久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
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小舌头舔了舔碗沿，温热的米汤带着淡淡的米香，比山里的野果甜多了，她忍不住把脑袋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喝得满脸都是。
“笨蛋。”
冷不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千灵吓得一哆嗦，脑袋卡在碗里拔不出来，四只小爪子在桌上徒劳地蹬着。
陆无辞不知何时醒了，他伸手捏住她的后颈，轻轻一提，把她从碗里拔了出来，小家伙脸上糊着白花花的米汤，耳朵耷拉着，活像只偷米被抓的小耗子。
千灵委屈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试图把脸上的米汤蹭掉，结果越蹭越花，陆无辞无奈，拿起桌上的布巾，给她擦脸。
布巾有些粗糙，擦得千灵痒痒的，忍不住缩着脖子躲开，尾巴却欢快地摇了摇 ，这个人类还是知恩图报的哇。
“阁下醒了？” 云湛敲了敲门，手里拿着两串烤得金黄的野栗，径直走入，说道：“村民们在收拾昨晚的残局，这是张婶烤的栗子，说是谢我们护了村子。”
千灵怕云湛，但是一闻到栗子的香味，从陆无辞手里挣下来，围着云湛的脚边打转，小爪子指着他手里的栗子，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
“嗷呜嗷呜！嗷……”（我想吃！我要吃！快去向除妖人要！）
云湛失笑，不等陆无辞开口，便递了一串过去。
陆无辞刚伸手接了过来，千灵看着饱满的栗肉，嗷呜一口咬住，囫囵吞下，很是不雅，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见小家伙不够吃，陆无辞接着又看向了云湛。
云湛：“……”
云湛也不贪食，识趣地交了过去。
陆无辞拿起一颗便随手丢给千灵，精准地落在她嘴里，一人一狐配合默契，倒把云湛衬成了多余的。
“村里的人说，要重新修一下被尸鬼撞坏的房屋，” 云湛看着外面忙碌的村民，“我待会还要在村口立个石碑，刻上驱邪的符咒，免得再招不干净的东西，我们会晚一些出发。”
陆无辞 “嗯” 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几个村民正合力抬着根粗壮的原木，要去切开来修补药庐的木门，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个陶罐，笑着给他们递水喝。
千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尾巴慢慢垂了下来。
这个村子好热闹啊，有热乎乎的米汤，有甜甜的烤栗子……
她要不要留在这里？
山洞垮了，危机四伏，显然是回不去了。
陆无辞要去旭极峰解毒，云湛说那里有蚀骨风，会刮掉妖力，她活了五百年才修出这点灵力，要是被刮没了，岂不是要变回普通的狐狸？
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可要是不跟着陆无辞…… 她看了眼正在剥栗子的男人，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好看，而且二十个大肉包还没有吃上……
千灵情绪波动：“呜……”
她继续叼着陆无辞丢过来的栗子，没滋没味地嚼着。
吃过早饭，村民们的干劲更足了，男人们去山里砍木头，女人们在家缝补衣物，晾晒草药，孩子们则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偶尔捡到块好看的冰棱，就兴奋地举起来炫耀。
陆无辞不知被云湛和村民们拉去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把斧头。
他站在药庐门口，看着那扇被尸鬼扯烂的木门，好看的眉头蹙了蹙，竟挽起袖子，开始劈木修门。
千灵则蹲在旁边的石头上，冷风吹着狐毛，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个人界的君主，此刻卷起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斧头在他手里举重若轻，木屑飞溅，却没沾到他身上半点，游刃有余。
在千灵专注之际，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陆无辞利落的动作，又看了看蹲在石头上的千灵，看那尾巴蓬松，竟然想伸手想摸一摸。
千灵警惕地往后一跳，对着他龇牙。
“长柱，别吓着灵狐仙长。” 不远处的婶子喊道，手里还端着个筛子，里面晒着草药。
千灵一愣，灵狐仙长？
她吗？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离开了千灵身边，接着又跑去小声问陆无辞：“大哥哥，你是仙门道长吗？昨天你好厉害，一刀就把那些怪物砍倒了！”
陆无辞懒得理会小孩子，没说话。
小男孩是个话痨，不介意陆无辞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厉害，保护村子！”
说完后从兜里掏出颗用红绳串着的山楂果，递过去，又小声道：“这是背着我娘藏的，给你，很甜的。”
陆无辞看着那颗皱巴巴的山楂果，沉默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接了过来，小男孩高兴地露出两颗小虎牙，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这时，云湛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件全新的棉袍，是陆无辞喜欢的墨色，道：“阁下的衣物怕是不能再穿了，村里的婶子们赶了一日，给你做了件新的。”
陆无辞放下斧头，接过了棉袍，到里屋去换。
千灵蹦了过来，也想一起进去，却被陆无辞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嗷……”
她不甘心地扒着门框，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布料摩擦声、系带声…… 没过多久，里屋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
陆无辞走了出来。
新裁的墨色棉袍衬得他肩宽腰窄，袖口和衣摆的线条利落干净，虽然料子不如先前的衣物，但衣裳靠人来衬，晨光落在他乌黑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原本冷硬的侧脸在柔光里愈发清俊，只是那双眸子依旧深邃，带着惯有的疏离。
千灵又一次被陆无辞的容貌美晕了。
她在山里见过许多好看的生灵，比如开屏的孔雀妖，比如月下的白鹿精，可没有一个像陆无辞这样 ，偏生这副模样又俊得让人移不开眼，她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摇了起来，摇得又快又急，差点把旁边的木盆扫翻。
陆无辞低头瞥见她这副傻样，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挑，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又在想什么？”
千灵被弹得都习惯了，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整理衣襟的动作，指尖划过布料的弧度都透着好看，她忽然觉得，跟着这么个好看的人类，好像也不亏？
云湛忽然看向千灵，千灵不敢对他龇牙咧嘴，缩着尾巴跑开了，却没跑远，蹲在不远处的柴火堆旁，继续瞅着陆无辞。
他劈柴时的样子，接过山楂果时的样子，换上新衣服时的样子…… 一个个画面在脑子里打转，比村里的烤栗子还让人惦记。
傍晚的时候，药庐的木门修好了，崭新的木板透着清香，死角被云湛贴上了符篆，村民们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便杀了只养在圈里的肥羊，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炭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飘了半个村子。
陆无辞和云湛被拉去坐主位，千灵则窝在他怀里，看着村民们载歌载舞。有个老爷爷拉着古琴，小男孩长柱又跑过来，给灵递了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还细心地剔掉了骨头。
千灵叼着羊肉，吃得香喷喷的，忽然抬头，看到陆无辞正看着她，眸底映着跳跃的火光。
她心里一动，叼着剩下的半块羊肉，凑到他嘴边。
陆无辞不知为何，没有嫌弃，张嘴咬住了那块羊肉，千灵立刻开心地摇起了尾巴，用脑袋蹭他的下巴。
夜深了，热闹渐渐熄了。
陆无辞抱着千灵回到药庐，小家伙已经睡熟了，嘴角还沾着点羊肉的油星。
他把她放在铺着软垫的竹篮里，这是村里婶子们特意给千灵编的窝。
千灵在梦里咂了咂嘴，往他手边蹭了蹭，尾巴尖勾住了他的手指。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着积雪的屋顶，反射出柔和的白光，村庄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
千灵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着陆无辞，穿过了茫茫草原，翻过来无际高山，终于看到了一朵艳丽的鲜花，她还梦见自己长出了九条尾巴，每一条都毛绒绒的，威风极了，化身人形大摇大摆地走着，把蚀骨风都吓跑了。
半夜，千灵醒了一次。
她从竹篮里探出头，看到陆无辞盘坐在屋内，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淡淡的疲惫，还有那抹未曾散去的寒色。
她忽然想起，这几天陆无辞都没有抛下她，把她裹在怀里护得好好地，栗子一颗不吃，全部给了她……
这可是她废了老大劲才捡回来的人类，这个村子是很好，有热饭，有笑脸，可没有陆无辞。
要是留在这里，她或许能安稳活过这个冬天，可往后呢？
看着村民们生老病死，看着他们渐渐忘记 “灵狐仙长”，最后还是一只孤零零的狐狸，守着空荡荡的村子，连个骂她笨蛋的人都没有。
说不定…… 说不定找到灼焰花，她还能蹭点阳气，让灵力变得更强呢？
陆无辞这么富有，到时候回到了他的世界，岂不是天天有二十个大肉包吃？
千灵甩了甩尾巴，轻轻跳回竹篮里，然后蜷成一团，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陆无辞和云湛准备继续前行，村民们都来送行，给他们装了满满一袋烤栗子和肉干，长柱把偷藏的两文钱穿好，千灵看着眼冒星光，长柱见千灵这回不抗拒了，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千灵蹲在陆无辞的肩头，看着这个热闹的村庄，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她蹭了蹭陆无辞的脸颊，发出一声响亮的 “嗷呜”。
走吧，去旭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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