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底部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梦寒,梦寒。”
楚梦寒猛地抬头,自己手中的铁扇变成了一缕黑发,手变得圆圆小小,但是手腕上还有一串咒纹。耳边是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声,视野模糊晃动,最终他才能看清楚,树影筛过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天边飞过一只自由的鸟,占据他半边视线的还有一位女子。
年轻,美丽,温柔,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
她捏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在楚梦寒面前晃着,呼唤他的名字,他才终于对所有的一切有了真实的感受。
他的脚最终落在坚实的大地上,缓缓站起身来,他终于不在仰望着女子,手中黑发悄悄多了根白发。
“我的梦寒是这个世间最好最俊的儿郎。”女子将红花簪在楚梦寒的鬓角,“以后你的字就叫……玉郎。好不好?”
楚梦寒抓着女子的手,难以置信看着她。他内心惊慌,双手颤抖,耳边全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娘亲,娘亲……这一切太真实了,他慌乱抓着女子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像是得到了安抚的力量,他平静下来。
女子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慈爱的模样凝固,所有的真实顷刻间褪色。楚梦寒手中黑发又变回闪着寒光的铁扇,掌心被铁扇的棱角硌的生疼,另一端的刃口深深陷进女子胸口中。
楚梦寒眼尾泛红,看着日思夜想的娘亲,化作沙土消失在他眼前。
光影景色变换,他从幻境中醒来,爬在尸山上,手里还拽着陈清川的半片袖子。
顾不得其他,他费尽力气将人从尸堆中挖出来——此人面色惨白眼睛紧闭,胸口没有起伏,肢体僵硬冰冷,俨然死去多时。
不对,不对。楚梦寒放下陈清川,站起身连连后退,目不转睛盯着尸体,哪里一定不对。
他猛地扒开衣袖,那串咒纹还在!而且没有丝毫要消失的迹象。
此咒语是陈清川意志的延伸,用来限制他的活动,防止他作恶,自是需要陈清川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法力维持。
如今还没消失,那就说明,陈清川还没有死。
他还在幻境之中!
“原来你叫玉郎。”
“想得玉郎乘画舸,几回明月坠云间……”
“真是一个好名字。”不知何时,罪魁祸首坐在他面前的桌旁,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的看着楚梦寒,“你倒是比那位大名鼎鼎的陈清川要厉害些,这么轻易的就能意识到自己在幻境里。”
又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许是我的技艺不精,破绽太多,我该多练练手再来找你们试试。”
楚梦寒垂下眼,拂去衣袖上的尘土,没有多余的废话,压住心中怒气,展开铁扇按下机关,轻轻一挥,就有几根银针冲着青年眼睛飞去,击中的瞬间,青年化作烟雾消失了。
闭眼再睁眼,场景未变,他依旧爬在尸山上只不过那只有着咒纹的手,正紧紧拉着陈清川的手,他来不及起身先就去摸人的脉搏——手是热的,脉搏也稳定有力,还活着。
没来得及没有松口气,再次笼罩的鬼气让楚梦寒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这里有人设了招魂阵,是你干的?”
—
夏日夜晚闷热,知了拼了命的叫,让人心慌。乡间的小屋里挤满了大人还有一个孩子,屋里只点着一盏灯。
床上躺着一位满头大汗神色疲惫的妇女,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软软的孩子,她招呼着站在床边的少年:“清川,快过来抱抱妹妹。”
楚梦寒站在一众大人之间,直到听见有人说话,才把眼神从床上虚弱的妇女身上转移到抱着妹妹的少年身上——楚梦寒在花林的协助下,顺利的进入了陈清川的梦境。
鬼修利用了鬼族可以潜入人类梦境的特点,在梦境中窃取记忆,并在其中设了陷阱。
让梦境的主人在自己最熟悉最深刻的记忆中,无知无觉的死去。
想要醒来,唯有他人入梦,击败梦中鬼修,才能重新醒来。
但是这他人入梦接触到梦境之物时势必会让梦境主人注意到他,甚至是干扰到主人原有的记忆,而这中间会有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
少年走到那盏唯一亮着的灯下,细细看着这个诞生不久的新生命,她奋力挥着胳膊,打在兄长的下巴上,逗得兄长红了脸颊傻傻笑着。
“你给妹妹起个名字吧。”躺在床上的母亲这么对着少年说道。
少年有些不可思议抬起头,看向屋中的每一个大人,他十分惊喜,随后低头看向那盏灯,良久后,他对妹妹说道:“就叫你小盏好不好呀?”
妹妹没有发出反对的哭声,将面前一直在逗她的手指塞进嘴里。
“啊啊……好痛!小盏!”听到这个痛呼,这个屋里的大人都笑起来。
他们围着少年,七嘴八舌的说着。
“哎呀,女孩刚出生就这么有力气,一定很好养活!”
“儿女双全,兄妹相爱,幸福的嘞!”
“清川,你家中的长子,以后可要担起责任啊!”
“妹妹可是唯一能够陪你最久的家人,将来父母百年,她就是最爱你的人,你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唉,现在这个世道,多一个孩子多一个家人很不容易……”
“清川啊,要像你的母亲一样照顾好家人,要像你的父亲一样支撑家里。”
“长子就是要照顾好妹妹,以后才能照顾好自己的家,一个男人这些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嘛。”
“哎呀,清川这么乖,这么懂事,将来一定是个好兄长!”
少年陈清川脸蛋红扑扑的,抬头看着那些大人,点头兴奋的回应着每一个叫他好好爱妹妹的人,又低头对着妹妹笑,亲了亲妹妹皱巴巴的小脸。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陈清川十分自豪的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决心。
真是和睦。楚梦寒撇撇嘴,挤出大人的行列,走到少年的身边,弯下腰瞧那刚生下的婴儿——头顶的胎毛是黑的,眼睛也并非红色,皱巴巴皮肤红的像刚出生的兔子,和他那个倒霉弟弟出生时一模一样。
不知是哪个人断言妹妹健康好养活,妹妹自此之后像是生了反骨一样,大病小病不断,于是又有人断言妹妹活不过三岁。
不过这回,断言的人都死了。唯独妹妹在兄长的保护下,活了下来。
陈盏三岁这年,他们一家人所在的小村被恶鬼屠村。陈清川抱着三岁的妹妹,目睹家人被恶鬼分食,夺人性命的骨爪流下血来滴在陈清川的脸上,像是他流着血泪。
如若此时死在梦中,那就要永远沉睡下去。
楚梦寒破窗而入,断掉恶鬼的骨爪,脱下外袍罩在兄妹二人的头顶。将围过来的所有鬼族解决之后,才回身去看他们。
他轻轻掀开外袍一角,里面的少年猛然颤了一下,睁开眼看到是楚梦寒之后,松了一口气,看着怀中妹妹闭着眼熟睡,才表现出一副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楚梦寒见二人平安无事,转身欲离开,余光却看到躺在地上的妇女——身材些许走样,面上多了纹路和惊惧的神色,但是他依旧认出来了,是这对兄妹的娘亲。
楚梦寒迟疑了,只是这一下的停顿,他再看向少年陈清川,这人的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悄无声息的哭了一脸。
他叹息,扯过自己的外袍,穿在身上,再三劝诫自己应该就此离去不要多事,他多做一点事情就有着无数未知的后果等着他。
看着一滴又一滴泪滑落少年的脸庞,楚梦寒却一咬牙扯着自己的袖子蹲下身将少年拉到自己身边,替人擦去血和泪。
“谢……谢谢你……”少年陈清川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是神仙吗。”
楚梦寒看着少年,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摇头。没来及被他擦去的泪滴落在地,地面如镜子一般碎裂,又重新组合起来。
陈清川幼小的身躯被片片碎镜覆盖,拼凑成一个十分青涩的青年,脸上还有着红色的血痕,眼里藏着几分怯懦。
青年爬在门口低声喊着:“师父,师父,今天不练功了吗?”木门没被关严,吱呀一声打开,青年猝不及防摔了进去。
青年惊慌的从地上爬起,跪坐在地上,缩着脖子。
被他喊做师父的老道人坐在床上毫无动静。
青年迟疑着膝行至师父的面前,摸了摸师父的手,他“啊”的一声惊叫坐在地上。
他当即捂住自己的嘴,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光秃秃的四壁,听见鸟叫声才缓过神来。
“死了……又死了……小盏!还有小盏!”青年自言自语,刻意挺直腰板,习惯性轻手轻脚出去将房门严严实实关了起来。
青年眼底的怯懦消失,揉揉自己的脸颊,扯出笑容,大步流星极为高兴的样子跑到妹妹的房间:“小盏!今天我不练功了!兄长给你弄点好吃的回来!”
说完,陈清川带着假笑冲向外面。
他奔跑在山间,脚下一滑,滚落下一个小小山坡。楚梦寒心中一惊正要上前去,青年自己就爬了起来,呸呸两声将嘴里的泥土和草吐出来,大口大口喘息,靠在山坡上不知道在看哪里。然后他将头埋在腿间,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叫着,惊起林中飞鸟。
林中忽然出现欻欻的声响,楚梦寒眼疾手快把直冲着陈清川飞去的叶镖斩落,强劲的妖气吹起他的衣袍,陈清川立刻认出来他,欣喜喊道:“仙……”
另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土地向上拱起开裂,巨大的竹笋破土而出,尖锐顶部迅速长大化作竹枪将陈清川顶到半空中,妄图将人戳穿。
但是竹笋并没有伤到青年半分,这人在空中翻身单掌就将其打碎,漫天碎落的竹笋噼噼啪啪落地,青年轻盈落地,高兴的朝楚梦寒跑来。
“仙人……啊——”
一根粗壮的藤蔓将陈清川抛向空中,长着尖刺的藤蔓结成铺天盖地的网,想要将陈清川裹进去。
楚梦寒飞身破开尖刺藤网,顺手接住下坠的青年。
躲在暗处的妖怪自知打不过,现身一瞬,钻进地下飞快的跑掉了。
陈清川一扫阴霾,紧紧抓着楚梦寒的袖子。
“我们又见面了!你又救了我!”
楚梦寒看着陈清川的脸,上面还有些擦伤,这次倒是没有哭。他忍不住伸手搓搓这人的脑袋,终于有机会纠正道:“我不是仙人。”
话音落下,梦境再一次变幻,全部颜色褪去,只留一片漆黑的虚空。
漆黑之中,陈清川的声音更加平稳,不再像青年少年时候那般激情昂扬。
“小盏,兄长一定会让你活下来……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方法。”
“只要一颗妖丹,即便你不辟谷不修仙,即便你的病不会被完全治愈,你也依旧够可以长生不老。”
“这样我们一家人就永远不会因为死亡而分开了。”
黑暗中生出一点亮光,是一盏灯,灯火颤抖不止,似是有风在吹。忽而伸出一双手来,护着灯火。
灯光周围照得亮堂又清晰,成年的兄长脊背上爬着被病痛折磨至白发的妹妹。
妹妹气若游丝,但兄长却一丝都不着急,灯火猛烈跳动,骤然熄灭。
只能听到兄长冷静道:“它来了。小盏,你等我一会儿。”
怎么还是一片漆黑?楚梦寒不解,顺着打斗的声音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来摸索着。
忽而一泼热血溅在他的衣角,他停下脚步。
“你不是妖?你是……鬼还是人?”是陈清川的质问声。
楚梦寒意识到大事不妙,冲着血飞来的方向伸出手,果不其然抓住了什么东西。
他使出全力一拉,漆黑如戏台上的帷幔一般被他扯开。
自此他才真正看到发生了什么——地上躺着妖怪的各式残肢,成年男人腰粗的树高被砸断躺倒一片,灰尘弥漫。
白发人手持短刀,陈清川跪在地上被无形的东西束缚住,动弹不得,任由刀口点在胸口。
“呀,这么快就来了。看来我的法术还是不够厉害……”
“不过也足够了。”说罢白发人将短刀扎进陈清川的胸口。
[爆哭]这章太难写了,我边哭边写,写前emo,写中崩溃,写后痛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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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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