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要试一试琵琶？”琴坊主人笑着说道，“觉着自己和琵琶合得来，再买下也不迟。”
“姑娘说的是，许久不曾弹过，心里倒是有些忐忑了。”楚梦寒拂过琴弦，又用掌心安抚，琴坊内安静下来。
勾指轻拨，弦音便如流水一般连绵不绝，清透悦耳。
娘亲说，他是弹琵琶最好的人，没有人能弹出这么动听的乐曲。
楚梦寒也深信不疑，并以此为豪。娘亲尚在世的时候，楚梦寒抱着琵琶坐在她的身边，他将法力悄悄藏在乐曲间，可以让娘亲少一些痛苦。她就会用最温柔的视线看着他，会跟着他的节奏轻哼出旋律。
他很怀念那样的感觉。每一次拨弦，指尖下的旋律，是快是慢，忧伤或者快乐，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带着他回到与娘亲独处的时光。
不过这一次，他的乐曲不会是减缓痛苦的了。
一曲毕，琴坊中似乎还回荡着弦声，无人说话，寂静一片。陈清川若有所思的同琴坊主人站在一起看着他，女主人手里多了袋沉甸甸的小袋子。
“真是……真是动人……公子琴艺竟如此高超。”女主人万分感慨，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这把琵琶真是跟了一个好主人，再也不用挂在我这里吃灰了。”
而奇怪的是，陈清川不为他的乐曲所动。难不成是其修为太高，他方才弹的乐曲兴许太过低阶，并不能让人心伤落泪？恐怕正是如此，他需要再寻时间试一试。
在楚梦寒的注视下，琴坊主人收起小袋子，走进柜台后翻出一块深色碎花布，递给楚梦寒。他细细将琵琶包裹好，抱在身前，朝琴坊主人道别后和陈清川一同离开。
陈清川走在他的前面，忽然停下来，侧过身来，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面对着他的那半面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方才玉郎弹琵琶时，可是有什么心事。”
闻言，楚梦寒抬眼，远处刚好炸开一朵烟花，正巧照亮了陈清川的面容，黑色的眼睛里是他朦胧的倒影，里面充满着关怀，期待，怜爱……还有一丝悲伤？
发觉楚梦寒正在看着他，陈清川立刻挪开视线，看向路边某块有些脏污的地砖，烟花再度炸开才名正言顺的转身，给人留下一个背影。
这样的眼神……楚梦寒内心一动，这样的眼神时常出现在被他钓上钩的人身上。
为何陈清川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身为魅魔自是天生带着一种魅惑之力吸引着别人。但是他多年混迹仙门各处寻找长生咒的消息，为避免麻烦他自己刻意收敛这种力量。
当初在周空身上他用尽浑身解数也未叫那人动心，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惹得一身麻烦。
如今相反，在陈清川身上他还未做什么，他甚至并不想吸引此人，但是这人就这样产生了微妙的感情。
这真是一则魅魔界的笑话。
不过，顺利的话，他不日就能获得陈清川的信任，关系更近一步，复活娘亲的可能性就更大。
“我在想，他们会不会喜欢我弹的曲子？”楚梦寒笑道。
“小盏会很喜欢，我徒弟……我就不太清楚了。”陈清川迟疑说道。
事实证明，陈清川是非常了解他的妹妹。
陈盏在楚梦寒面前从未有像对待自己兄长还有小徒弟一样的温柔和煦的脸色。听闻楚梦寒弹琵琶时，才会平平和和坐在旁边，撑着下巴，嘴角勾起，眼神放空似乎很享受，似乎又在想着什么。
如此和谐一直持续到庆典的最后一天。
这天早晨，四人正在坐在街边的铺子前吃着早饭，商量着明天回家的事情。
原本的和谐的氛围突然被身旁坐着的两个人打破。
这桌两人似乎是刚下朝换了官服的官员，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愁眉苦脸，刚坐下就随口低声抱怨着。
“陛下新政处处针对妖族……唉，妖族向来团结，恐怕这次……”
另一个苦着脸的当即睁大眼睛，吹起胡子语速极快说道：“咳，此处人多眼杂，大人慎言……吃粥！吃粥！这家的粥熬的又稠又香，我每日都来，多喝几碗！老板！再来两碗，都算我账上！”
这两句话一出，这边桌上的几人修仙修魔耳力极佳之人面色各异，最难看的还属陈清川。
为何会这样？楚梦寒端起碗来抿了一口碗中的粥。
此人从出师下山那年就开始挖妖丹给妹妹续命，他个人与妖族关系势如水火，时常担心妖族来找他妹妹的麻烦。
如今妹妹获得强力的妖丹，妖族又被击退回老巢，人族皇帝也开始针对妖族发布新政。怎么看都是有利于他的，眼下这样难看的脸色倒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
要不试着用曲子套一波陈清川的想法？楚梦寒放下碗来，下定决心试一试。
待到这天的黄昏，阮政这小子说家里人传信给他要他带着师父一家一起见面吃饭，感谢师父的教导……陈清川却让妹妹代替自己出席，这小子也没再争取，高高兴兴带着陈盏一起出去玩了。
一看就是不是真心邀请陈清川，恐怕不是什么感谢宴，而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的秘密约会。楚梦寒摸摸自己的琵琶，可算是让他找到了与陈清川独处的时机。
“恩人放心陈姑娘和他一块出去？”
“自然放心，小盏不是好骗又柔弱的姑娘。”陈清川笑着说道，“走吧，我们去喝酒，听说东风酒楼的酒最为醇厚，香飘十里，我还没有喝过。”
“我有头风，小盏从来不让我碰酒。这回她不在……对了，要是她问起来，麻烦玉郎帮帮我。”陈清川对着楚梦寒眨眨眼，“拜托了。”
楚梦寒只能笑着点头：“好好好，没问题，莫要贪杯，若是头风犯了，恐怕陈姑娘会连我一起骂吧？”
“不贪不贪，尝上一口也是极好的。”
酒楼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陈清川怕陈盏发现，执意要去最好的雅间里喝酒。
雅间里有窗，推开就能看见街上行人和江景，清风穿堂而来，清凉惬意，二人独处可谓是良辰美景。
美酒上桌，二人举杯共饮，酒过一巡，点到为止。
“昨夜忽得灵感，写了首曲子，想叫恩人听听……”
“昨夜？新曲？”陈清川忽然正襟危坐起来，略显惊讶，身体微倾，夸赞道，“玉郎会弹会写，真是好本领。”
楚梦寒略显腼腆一笑，解开布包，抱起琵琶，看了一下陈清川，见这人一脸笑意毫不设防，他便拨弦弹奏起来。
法力注入指尖，融进每一声弦音之中。雅间里乐声如丝线一般，缓缓缠绕在听曲之人的身上，又随着乐曲**部分，钻进肌肤之中游走，找到可以攀附的地方，悄悄扎根。
这些丝线掌握在楚梦寒手中，曲终便可操控。
听着曲的陈清川丝毫没有感知到不对劲，只是又端起一杯酒，端起喝尽时，眼神还黏在楚梦寒身上。
一声强劲如刀剑碰撞之声的弦音响起，桌上刚倒满酒杯被陈清川打翻，楚梦寒惊诧乐曲之力柔和不该有如此反应，忽然手中丝线骤然紧崩，一股对抗之力悄无声息的撕扯着他的丝线，手指几乎都要痉挛。
啪的一声，琴弦断裂，竟然崩到了楚梦寒的眼下，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流下血来。
新琵琶新弦，就这样断了？
陈清川身上那股对抗之力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在诡异。
楚梦寒还未来得及起身查看陈清川情况，雅间的大门就被重重推开，白发少女风风火火走进来，眼神锁在楚梦寒身上：“刻意弹之，如划铁锅陶罐，难听，且难看。”说罢，她点了点右眼眼下，意有所指。
他怔愣一瞬，她是如何找过来的？为何会这样说？
陈清川此刻头风发作，打翻酒杯染了一身酒香。听到陈盏如此评价楚梦寒，想要抬起头来却被剧痛打败。
“兄长，你怎么来偷偷喝酒？”陈盏指尖闪着光芒，抚过陈清川的额头，为他治疗头风，
“小盏……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剧痛退去，陈清川抬起头来有些疑惑迷茫的扯着妹妹的袖子。
“兄长不论何地都能找到我，我自然也能找到兄长。好了，快起来，我们离开这里。喝酒听曲，小心头风再犯。”说完，她用力扯着兄长胳膊试图将人拉起。
陈清川自知理亏，顺着妹妹的力道起身，抬眼看向楚梦寒。
楚梦寒与他目光相接，那眼神不是被发现被控制的愤怒，而是被发现后的歉意无奈。
电光火石之间，楚梦寒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那股对抗之力，来源于眼前这个被兄长极致关怀的少女。
能与他纠缠这么久，破开他的法术，看来不是一日两日就形成的。这恐怕是一个复杂长期以法力供养的咒语。
这时他看向陈盏。
少女的红眼闪过一丝微光，她不屑甚至是厌恶警惕的盯着楚梦寒。看到断弦的琵琶后，鼻间轻哼一声。
楚梦寒却勾起一抹微笑以回赠她。少女嫌恶扭过头去，架着兄长离开雅间，徒留楚梦寒一人。
他用拇指指腹擦去眼下血迹，放入口中拭去，另一只手手指抚过断弦。
唇齿间尽是铁锈味，眼下伤口也慢慢愈合。
“可惜了。”他自言自语道。
“可惜什么？”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可惜刚到手的琵琶，弦就断了。”
“我还以为你可惜，没能一举拿下陈清川。”
“他本就不是可以轻易拿下或者是轻易控制的人。”楚梦寒垂下眼说道，“方才的事情你可是全看到了？你怎么看？”
“不必在意。那点事情影响不到我们。”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楚梦寒的意料：“不必在意？”
“你现在应该在意的是，问道大会你应该如何利用起来。”
楚梦寒摸了摸琵琶面板上镶嵌的银丝水月，然后将其包好在布中：“怎么，我也需要参加？”
“现在你受制于陈清川，根本没有机会找到合适的替你执刀之人。问道大会是你不容错过的机会，找到可以利用的帮手，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少一份嫌疑。”幽魂说道，“陈清川可是会不计代价不计生死孤身入鬼界，只为给家人复仇的人。”
“你可不想被他发现然后被他缠上对吧。”
楚梦寒背上琵琶，没有接幽魂的话茬。
他说的没错，问道大会是一个机会，但是陈盏的那个反应以及陈清川身上的怪异他却不能不在意。
思及此，楚梦寒忍不住笑一句，这俩兄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楚终于，暧昧了一点……感觉我快把他们俩写成好兄弟了（擦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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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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