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光影都很轻灵。澪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用刚想起来的网络技术调取电脑里的各种信息。彩色的光像一朵朵花，从笼型玻璃窗飘进来，落在她桌上。
办公室三面墙上挂着一些木版画，从遮掩门桥的密林到张着机械羽翼的少女，黑白的排线推涌着时间，留下静默的痕迹。
澪把电脑上软件的残留信息都重新看了一遍。各种文件的初稿修改稿最终稿、各种异能数据表格项目书、各种层层加码处处留痕的规章制度全都像苍蝇一样，绕得她心烦意乱。
她难以想象以前的自己是如何忍耐这些麻烦玩意的，不过话说回来，能想出这些流程的人一定不可小觑。
把一个简单的东西复杂化确实需要创意与灵感。澪冷笑一声。这种屎上雕花的技术竟然与异能完美相处，这让她觉得世界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
澪在一堆苍蝇里面找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购物平台显示，她曾经下单了999件立体床垫到气象局。澪再次确认这个可怕的数量，脑子里瞬间闪出管理局的人员数目，但不管怎么说，五十人始终是比999小得多得多的。
天呐，澪心头冒腾起无数个不好的猜测，难道管理局这几年经历了不可说的迫害，导致人数疯狂骤减？还是说一直以来管理局在招待名单外的神秘人物？要不然她买这么多床垫干什么呢？
澪迅速把信息截图，连着自己的猜测一同发给祭夏。祭夏回复得很快，估计异能学院那边的事情进展还不错。澪忧心忡忡地点开他发来的语音：
“我的局长，”祭夏的笑声也被录了进来，“管理局的人员一直都是固定的五十人。”
是吗？那那么多床垫……
“那么多床垫是因为你之前不小心误触了手机，那时你还是指纹解锁，一不小心跳转到购物界面，然后一不小心就下单了最高数量的商品。”
澪嘴角一抽。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后来她的手机没有设置指纹解锁功能了。祭夏的笑声听得她有些羞恼，为了忘掉这道笑声，澪命令祭夏又发了一条语音。
他发来一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澪点开，听他说异能学院跑进了一只流浪的狸花小猫，有很多异能者投喂它，但它对柑橘的营养剂情有独钟。他还说事情快收尾了，只差一些略微麻烦的手续，不过一定可以在今天解决。
祭夏在语音里又问澪今天有没有想他？他今天都很想她，没能和她一起共进早餐真是可惜。澪最后只听见他念自己的名字，直到整条语音结束。
“你最后好像一个铃铛，”澪打趣他，“敲一下就发出零零零的声音。”
“那你多敲敲。”祭夏回复道。
澪思来想去，还是收藏了这三条语音。祭夏的声音蛮好听。澪这么想着，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热的耳朵。
她继续翻看这些购买记录。全都是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看了一会她便没了兴致。但就在准备关掉网页的时候，澪发现里面还藏着一个加密的地址。
她好奇地着手破解。继承了梦里过去自己的计算机技术，澪谨慎地提取字体渲染缓存与GPU计算数据，编写代码绕过行为验证，最后利用垃圾回收机制时间差重建内存树，获得了一串神秘的代码。在她不懈努力下，代码终于以人看得懂的文字形式显示出真实的地址信息：
A区蒙迈市格莱格林西南角废弃木屋。
格莱格林与密钥林之间隔着一条落坡河。如果开车从管理局过去，得花上三个小时的时间。澪没有将出行的计划透露给任何人，下午三点左右，她依靠风系异能，只花了一个半小时便抵达了格莱格林。
如今的她丝毫不担心能量流失。每次从梦里醒来，她的能量不仅得到补充，还更加充沛，这让她愈发大胆地使用异能。
澪按照搜集到的地图信息，进入到格莱格林的西南部。树冠在她头顶撑开一片片沼泽，地面落满树叶，如同黄褐色的地毯，走在上面澪能听见折纸的声音。
废弃小屋的位置并没有在地图上显示，澪发出数道风往四周搜寻，通过风的回声确认废弃小屋的方向。
有时风带回来鸟的鸣叫，有时风不说话。直到听到一阵沉闷的回响——澪往东北方向走去。
摇摇欲坠的木头如同褴褛的衣服，堪堪撑起小屋的构造。澪用风敲了敲木柱，里面只跑出几只松鼠，她耐心等了一会，直到再无动静，她才走进木屋。
昏暗的光线让澪无法完整获得内部木屋的全貌，声音便成了她的眼睛。澪把灰尘撇开，谨慎地探索。
这间废弃木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一张破旧的木床、被虫蛀得不成样的桌椅、一具被风吹得咯吱响的衣柜。她牵引风拉开衣柜，里面除了蜘蛛网，什么也没有。
走到角落，脚步的声音发出了微妙的变化，澪蹲下探查了下，发现脚底是个活板门。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楼梯垂直而下，通向未知的黑暗。澪传了一道风下去，收回一道坚实泥地的信息，她便大胆地顺着楼梯向下爬，直到踩至地面。
这是一条狭窄的地道。周围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但好在没有其他生物。走了大概十米距离，一堵冰冷的墙切断了前方的路。
她用风勘查墙的表面，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澪便上手细致检查。移至腰下的位置，墙如同触发了某种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往左边移去。
冰冷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当澪踏进去，长条形的荧光灯瞬间亮起，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陌生而又极其现代化的空间。
这个地下室布置得无比简洁，风肆意地奔跑，传来厚实的声音。地下室没有人。在最中央的大理石台上，摆放着三台黑屏的带鱼屏电脑，右上方是两个不知道用途的房间。
身后的石墙缓慢合上。这个地下室和她有什么关系？那道神秘的地址引她来的目的是什么？
澪在电脑的下方发现一个暗格。面上嵌着一个手印，她思考了番，把右手放上去。
暗格弹了出来，叠好的黑色披风上摆着一个白色面具。
这里无疑是她打造的地方，但澪并没有立马拿起它们。她打开电脑，暗忖是否又要输入密码，但事实告诉她，她想错了。
电脑瞬间亮起，铺天盖地的信息把澪的知觉淹没。
不要相信他们的谎言。
每一条加密的信息朝她叫嚣着同样的尾音。
他们狡猾，往谎言里掺杂少量的真相，就为了这些真话，你便要看完所有的谎言。
每一条尾音都像汹涌的浪潮冲击她的认知。
她翻看里面海量的信息，不同于管理局办公室里的枯燥文件，这里的每一处内容都记载得无比真实，它们鲜血淋淋，千疮百孔，让她越发心寒。
后来她沉默地披上披风，带上面具，就像这间地下室的主人一样，发出轻微的悲鸣。
“你们异能者其实是流匪，”B区负责人季德说，“突然出现一场灾难，所有人束手无措，在这个时候，你们这些异能者又突然出现，解决这场灾难，并索要酬金。这不是土匪行径是什么？”
“索取酬金是什么背叛文明的事吗？以此来陷害出生入死的异能者，你不觉得你们更像草菅人命的狗官吗？”她讽击回去。
最开始的澪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异能不够又怎样？没有人能在她这样的性格下占半点便宜。
异能觉醒之初，暗黑体爆发。澪组织了一支异能游击小队，成员年龄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浮动。行走在刀刃上，她们命悬一线，一个人平均一天就要解决五十只暗黑体。
每一日都有新的异能者出现。为了让这些人更快使用异能解决暗黑体，救下更多人，澪的游击小队倾囊相助，把自己的经验传授出去，招徕更多人加入。但显然，那些区域负责人并不这么想。
他们截胡了。
学到了东西的异能者被他们更多的酬金拐了过去，但暗黑体的解决效率并没有提升多少，她们小队依然要处理上千只暗黑体。更何况资金短缺，小队一度陷入生存窘境，靠被救的人们自发资助是不现实的。
澪把五个暗黑体引到那些人的老巢。疏于训练，那些异能者没有战斗经验，很快败于暗黑体之下。暗黑体在整个政厅肆虐，她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暗黑体快让一名异能者没有呼吸，澪才出手解决掉。
“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他们破口大骂。
“给钱。”
她用这样的方式又获得了一桶金。
他们骂她是流匪，但他们连流匪都不如。他们行诈骗之事，如果不是他们的同类，你就会被他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澪太了解这些人了。
后来暗黑体数量变少，世界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澪和游击小队的成员有了更多的时间去研究、了解自己身体里的这股超自然力量。
每个成员都好奇这股力量的源头，好奇异能的极限。澪根据实战经验划分了木、火、土、风、水五种异能，每一种异能在使用者手里都发挥着不同的效用。
C区不知道从哪得来风声，为她们提供了实验室。但在做实验的时候，总会有自称科研所的人打着学习的口号来捣乱。
其中一个自告奋勇允许她们在他身体上进行异能实验，但实验一开始又立马动用异能打乱进程。他据理力争是自卫，走的时候还“不小心”打碎了她们的药剂。
实验室的设备很先进，但总时不时出一些高科技的问题，常让从未接触这些仪器的她们一筹莫展。来学习的人越来越多，她们的实验成果东少一个西少一个。再次抓到窃取资料的人，澪忍无可忍，把他的手直接剁了。
“我们实验室进了暗黑体，”澪熟练地清理鲜血四溅的现场，冷静说道，“这是一个被暗黑体缠上的倒霉蛋。”
实验室的大家没有异议。C区负责人雨音亲自领人回去，实验室她们还能用，但走的时候游击小队的人少了四个。收编，对于没什么背景的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澪不怪他们，她因此得到了立刊的补偿。
这是一笔合算的交易。她这么安慰自己。
她时常这么安慰自己。
“没有一个组织是可以游离在社会边缘的，”雨音私底下和她交谈过，“今天你还能当所谓的队长，但明天你将断送你同伴的前程。”
“流匪虽然不进入你们的体系，但它依然是这个社会的外延。你没有任何消灭它的立场，因为你也只是这个社会的产物。”澪反驳道。
“流匪？你们算什么流匪？”雨音像是听到了史上最好笑的笑话，“流匪有制度，有纪律，哪怕手段残忍了点，也会遵守纳税的义务，在制度的引领下维持治安。你们是流民，不对这个社会产生任何贡献，因为你们从来不参与社会的生产，还要从我们这里敲膏吸髓，逃避纳税，危害人民生命安全，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流匪？”
“我们消灭暗黑体，解决人们被暗黑体污染的问题，维持治安被你们挂在嘴上，但真正践行的是我们。因为没法以条例形式写成，所以你要来谴责我们没有保护人民生命安全，这难道不是人民//公敌才会做的事情吗？我们小队出于救人的理念来行事，到头来还要被你们阻碍，究竟谁才是真正危害人民生命安全的人？”
雨音冷笑道：“你以为你们小队每个人都出于同样的观念做事，那我问你，为什么那四个人会留下？为什么他们不跟你走呢？按照你的说法，人应该也只会追随相同理念的人啊！”
澪厌倦地摇摇头：“追随难道只有身体这一条路径吗？你口袋里常常装着《历史上最成功的一百名领导者》袖珍书，那你现在是不是就要抛弃肉身了？不然你就是和成功相悖，和这些领导人相悖，这么一看，你不还是人民公//敌吗？”
澪的一番话让雨音吃了瘪。但她还是摆出强硬的态度：“你今天在我这里雄辩也没有用，我实话告诉你，即使我纵容你，A、B、D三区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今天那四个人就是你小队未来的明天。你再坚持有什么用？你有再多的道理又有什么用？
“钱、权、名才是人要的东西。她们的岁数不超过二十吧？毁掉她们只需要销掉学籍，她们进不了社会工作调配环节，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暗黑体一消失，她们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异能就是她们的……”
“异能？”雨音拔高了音调，“这对人们来说不过是另一种高科技罢了！而且是不被承认、具有极大主观性的技术！谁想会支持这样的人？谁想把自己的命交到这些人手上？澪，你把人想得太大胆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抛开自己，不在乎未来。”
不在乎未来？澪想笑，明明她是最期待未来快点来的那个人！
“听我说，”雨音缓和了语气，“我来找你不是为了争吵，虽然我们一直都在争吵。但，你为什么不听听我的建议？一个既让你从事救人事务，又能让我们和平相处的建议？”
“说来听听。”
“成立一个管理局，”雨音把手机掏出来，上面亮着多人语音通话的界面，“A区，B区，C区，D区，四区共同建立，你当局长，在共识下管理异能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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