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张发到班群的照片时,庄笙生出一种矛盾的心情。她因照片没有拍到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在心里说:不是这样的。
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这样的认知又隐秘地给庄笙造成了奇怪的满足,因为只有她身在这个秘密中而无法被人认出。她感觉自己身披一件隐形衣走入人群,比任何时刻都安全。
但她很快感到无比愧疚。
徐晓梦被狠狠欺负的那一段时间,她变成了一只乌龟。藏在壳子里时努力说服自己这都是徐晓梦自己不反抗的结果,伸出头时又悄悄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麻烦。比如不经意地扫掉徐晓梦椅子下方的钉子,或者趁周末带几本新的教材返校。
诸如此类的小事并没有让庄笙更加平静。
她和徐晓梦算朋友吗?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站在徐晓梦的那一边?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还记得徐晓梦问她们是不是朋友时,那股隐隐的喜悦?
庄笙好像从来不需要朋友,她自己就能行,别人不需要也不能越过她设立的高墙。但这一次,她产生了疑虑。
这段时间,她和徐晓梦仿佛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会同时出现在众人眼中,也没有任何更近的对话。徐晓梦甚至还在表演“不熟”,总是不动声色地拒绝她的好意。
与之相对的,是陈屿没有表明却日渐明晰的立场。
陈屿和郁迟打架那天,庄笙一路狂奔去找李婉玫的路上听见狂吠的冷风穿过连廊,吹得心脏也在颤抖。
原本就是她去告状的。和陈屿没有关系。
但陈屿一句话也没说。
庄笙不认为李婉玫是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她见过李婉玫气得悄悄抹眼泪的模样。从前她以为遥不可及的二十几岁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年纪,而那一刻她才发现,李婉玫其实没比她多长几分心思。
李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也尽可能地处理了。她处罚了郁迟,重申了教室纪律,也请了家长。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庄笙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李婉玫的威信过于岌岌可危。在他们班上,有些做法不会改善徐晓梦的处境,只会持续恶化。甚至连陈屿也会被牵连进去。
好在郁迟在那之后收敛了不少。有传言说他家里管教过他。
高一上学期很快结束了。
放寒假前的那一天,徐晓梦留了庄笙的手机号。
大年三十的晚上,庄笙给警察开了门。然后独自缩在房间里看书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给了她。徐晓梦在电话另一头让她听烟花绽放的声音。
徐晓梦好像是在很空旷的地方,连热闹都有回音。
临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一直到三四月份都还容易受冻。
因为寒假期间家里的事太烦,庄笙花了点时间才重新适应学校的集体生活。
李婉玫可能也在寒假做了一些功课,开始在班上强调集体的概念,还在语文课上进行一些课堂分组小比赛,为的就是让学生之间产生更强的链接。
事与愿违,班上的同学都在说她烦,没事找事,谁都知道过完这学期又要重新分班了。更难听的是说她今年想评优,这才想办法给自己找补。他们班成绩实在两极分化,是没救了。
没过多久的一天中午,庄笙在宿舍读散文。她有时也会看古诗古文,字读多了好像融会贯通。
这天温嘉趴在课桌上冥思苦想,忽然扭头问庄笙:“有没有那种,浪漫一点的古诗啊?”
“你都不知道还问我啊。”
温嘉算是作文不错的,李婉玫也念过她的文字,自恃有些才华。这时说:“我突然想不起来了,太难了。”
“做什么用?”
“就是,隐晦地表白,你懂吧?”温嘉小声地说,脸红了一阵,“我写小说呢,准备投给杂志。”
庄笙抽出一本古诗文集,随便翻了两页,指给她看。一首是《越人歌》,另一首是《车遥遥篇》。那时网上就流行这些,半遮半掩,通俗易懂。
温嘉满意地抄走了。
庄笙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出事的当天早上,庄笙在教室看见冯银子往陈屿桌上放了一瓶茉莉花茶,还压着一张卡片。
冯银子表面上风轻云淡的,瞥见庄笙的时候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紧张。庄笙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瓶饮料没见陈屿喝,很快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冯银子那里。
庄笙发作业的时候,感觉冯银子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旁边卓诗兰和赵选缩在一团,不知道在干什么,时不时发出尖锐的笑声。
那天晚上看见公告栏上的纸片时,温嘉抢先撕下纸片的样子令人起疑。
碎掉的纸片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拼回来。庄笙认得徐晓梦的字迹,没有笔锋,方正得像是小学生。
庄笙盯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直到温嘉先一步惊奇道:“怎么我才写进手稿的就有人抄过去了呀。”
“真有人抄?”庄笙的眼神盯住温嘉的神情。
温嘉下意识地挪开目光,下一秒又硬气起来:“是、是啊,我写本子上的,这两天传了不少人呢。徐晓梦这家伙居然抄袭!”
趁着没有打铃,庄笙直接去了徐晓梦的宿舍。
徐晓梦显然已经被吓懵了,看到庄笙拿出来的卡片更是茫然极了。
“我、我是抄,过,那两句。”
据徐晓梦所说,温嘉的本子传了一整列。徐晓梦以为是什么阅读作业,看到两句诗觉得不错就抄了下来。
但她是抄在作文本上的,绝没有写过卡片。
“你本子呢?”庄笙问。
徐晓梦顿了顿,说:“在,教室。明天去找。”
庄笙感觉胸口闷得慌,语气不太好:“你最好希望明天能找到,不然你看李婉玫信不信你。”
“不、不是我。”
庄笙看着她仰头的模样,说:“我知道。但只有我相信有用吗?”
徐晓梦笃定地回答:“有。”
庄笙心中一跳,回以她沉默。
那个时候庄笙并不知道,徐晓梦还隐瞒了一件事。
幸好第二天到教室的时候,徐晓梦真的翻出了她抄写诗句的本子——那两句话写得和卡片上一模一样。
李婉玫看到的时候也沉默了,头疼得不行:“徐晓梦,你还说不是你?”
“真,的不是。”徐晓梦诚恳地辩解。
庄笙瞥了一眼从办公室离开的冯银子,提高了一些音量:“李老师,这两行字太像了。”
冯银子的身影在门口停顿片刻,离开了。
李婉玫莫名其妙,因为庄笙的音量愣了一下,她平时说话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此时显出了几分凶。李婉玫拿出班主任的做派:“是啊,是很像啊。所以呢?”
庄笙说:“太像了,连字与字的距离都一样。您让徐晓梦现在抄一遍,都不一定会这么像。”
经她这么一说,李婉玫回过味儿来了。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临走之前,庄笙注意到她桌上灌满的浓茶。
李婉玫看上去压力很大。昨天中午才有同学在宿舍打架进了医院,晚上又发生了这种事。李婉玫最好不要藏私,向校方汇报清楚。
庄笙想,消息越是往上走,徐晓梦就会越清白。
这时候,庄笙才想起来,那张卡片又是怎么到方原桌上的呢?
庄笙质问过徐晓梦:“是不是有人逼你去放的?到底是谁?”
徐晓梦始终不肯说。
最后这件事因为方原的辞职不了了之。徐晓梦既没有被冤枉受罚,也没有被澄清——除了李婉玫在班上简单说了一下与徐晓梦无关之外,什么也没发生。
这事定性为一场“恶作剧”。
庄笙想,既然这样,方原为什么要走?是受不了被学生说闲话?
他可真脆弱。要知道这些比起徐晓梦遭遇的,好太多了。
方原辞职后,被屡屡牵连的徐晓梦又问过庄笙一次:“你相信我吗?”
庄笙在她宿舍帮她修改英语作文,点了头。
“我喜欢,方老师,但不是,那种,喜欢。”徐晓梦说。
庄笙头也没抬:“嗯我知道,他还不如陈屿。”
徐晓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我,告诉,陈屿,你这么说的。”
庄笙猛地抬起头,徐晓梦背着双手,柔和的神情挂着一丝狡黠。
但凡这点聪明劲儿能用在平时呢。
“别瞎说。”庄笙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意图警告。
徐晓梦躲也没躲,俯下身,朝坐着的庄笙说:“谢谢你。”
她的眼睛明亮美丽,充满真挚。
就像不久后在食堂后厨里那样。
庄笙推着蛋糕出来的时候,徐晓梦的双眼也如此弯着,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在日照下闪闪发光。
庄笙久违地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陈屿站在后面前面大声唱生日歌。他有些五音不全,第一个音出来自己都笑得耳朵发红。他完全挡住了庄笙,从走廊外面根本看不见第三个人的影子。
徐晓梦悄悄抹掉了眼泪,和他们两个说“谢谢”,也和起哄的食堂叔叔阿姨说谢谢。不知道通道外的那些同学里,有没有她自己的同学。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徐晓梦是这么告诉庄笙的:
“有一个、朋友,就不、不算被孤立。况且,我有,两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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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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