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大会下的佘塘村，在夜里亮起了众多花灯，篝火点燃后，众人都跟着主持人聚集到沤水边上，眼神热切地期待接下来的仪式。
“灯起！”
只见平静的水旁滩涂上，一位穿着背心的中年大叔从地上捡起一个巨大的鱼灯，那鱼灯由红白绿三中颜色组成，那尾部漂亮的红色，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第一盏鱼灯举起，只见围绕沤水大约五十个人都神情欢乐地唱起了当地的山歌，配合着悠长的唱调，不段有鱼灯和花球灯被点亮，在场的观者都举起了手机，孩童们激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山歌浑厚，意思是祈祷风调雨顺，祈祷民众平安喜乐。
随后，灯笼们开始慢慢移动，人群也跟着他们慢慢走，伴着音乐的激昂与平缓，鱼灯们也在夜空中摆出各种造型，远远看过去，就像经久不灭的烟火一样。
大家从沤水走上古桥，从古桥走到良田，从良田又走到渡口，此时，就见早已经在渡口等候多时的龙船突然亮起，长长的首尾相接的船只们回应着岸边唱歌的人们，一队人在岸上，一队人在船上，相互对起了歌曲，随后就看到岸上的灯笼们一个一个慢慢登上了龙船。
等所有灯都上了船后，只见领头人大喝一声，就听一声“砰”！
巨大的烟花在船上点起划破两山之见的黑暗，然后又猛地炸开，在天幕上撒下万千烟花。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所有人的瞳孔里都映衬着星星光点。
陈天眷跟着人流一路走，他也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短短人生二十多载，竟从来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他遥遥望着广场上高悬的两条龙灯，就像真的有两条发光的巨龙在那停留，他觉得眼睛很酸，竟不由自主地想流泪。
他侧过脸，不想让自己莫名其妙的泪光暴露在烟火的照耀下，却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黎?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人泪点这么低吗？陈天眷眼泪瞬间收了回去，心想当医生的泪腺发达成这样，每天都要哭脱水吧，于是不由调侃：“黎医生，心情不好吗？”
黎?泪眼婆娑地转过脸看他。
他继续道：“心情不好的话就去逛超市，那里好消息多。”
对方丝毫没领悟陈天眷的幽默，而陈天眷这时才发现周舍和段星星都没在他边上。
“我只是感叹，人类拥有健康的双眼真的太幸运了。”黎?说完，就转过身，独自走进了远方的人群中。
陈天眷感觉莫名其妙，明明身上哪一块都很珍贵好吗？
“喂！老陈！”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远方响起，虽然现在也有些人叫他老陈，但只有这个人这么叫他，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是陈天眷。
就见远处段星星被人流包裹着，他奋力朝陈天眷招手，两人相互拥挤着碰面，陈天眷就见段星星累地整个人都要瘫软。
他拖着小乖上身，而小乖的体量很大，几乎有两只脚都是点着地走的。
陈天眷见他这样，就把小乖牵回来，不解地问段星星，为什么不直接牵着它，小乖这么大一只，别人不敢挤着，而且有遛狗绳也不会丢。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对哦。”
两人在人群中走着，陈天眷就见吴倩在一棵大树上坐着，而她的父母正到处在找她，吴倩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陈天眷当做没看见，当然，他也当做没看见她父母。
这是他们自己的因果。
烟火放完，人群逐渐疏散，众人都在往有光亮的地方，段星星心情不错，也随着人流走，他双手放在后脑勺，就问陈天眷住在哪。
“我暂时住在山上。”他道：“有个老房子，还有个破院子。”
段星星疑惑：“你父母不是在村里住着吗？为什么跑这么远？”
陈天眷表示，但凡有两天不去芥屋过夜，他就会失眠梦游，有一次甚至半夜翻墙进了向鹤桐的草庐，然后就在人家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把起夜的向鹤桐吓得半死。
“真羡慕。”段星星把手垂下来：“你和这位向医生感情很好。”
“我以前也有这么好的兄弟。”段星星拍拍陈天眷：“不过呢，他现在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陈天眷不欲提起这个话题，他有种朋友间其妙的第六感，他从这次见到段星星，就觉得他怪怪的，虽然对方偶尔也会展露笑脸，说几句玩笑话，可气场始终上不来，和以前人来疯的活宝小太阳的脾气截然不同。
难道真是自己的去世对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吗？还是说，段星星原本就不对劲了，只不过自己的意外成了爆发点？
黑暗中的路灯下飞舞着小飞虫，顺着道路走的人群逐渐去向各个方向，也有人继续赶往渡口，今天灯火会，开船的实行轮班，就是要把游客们服务好。
“你哥是不是心情不好。”陈天眷慢慢走着，问段星星：“看个烟火哭地梨花带雨。”
段星星听完，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里他低垂眼睑，笑了笑：“一时半会说不完，你方便让我去你的芥屋留宿吗？”
山里的月光如水，沿着山路，逐渐看不见了村里的灯火辉煌，也渐渐听不见嘈杂的人声。
段星星给黎?打了招呼，表示最后一天，他不想再住民宿了，住在那种地方，他每天都睁着眼睛等日出，母鸡都没他起的早。
“你别乱跑，山上下雨的话别去山谷。”
黎?嘱咐完，段星星就把电话挂断。
“所以呢？”陈天眷看着他和被他牵着的小乖：“你哥怎么回事？”
段星星苦笑一声，对着星空叹气：“我另外有个哥，也是黎?的表弟，叫天明。”
“长相呢，就长周舍那样，性格嘛，是那种很活泼很开朗的人。”
天明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天明起初跟着爷爷奶奶，后来老人接连过世，高中起就跟着黎家一起生活，黎?一开始很不喜欢这个外来的弟弟，但为了家庭和睦，他也尽量维持与天明表面的关系。
这个长相清秀却脾气火爆的弟弟在高中学校算是个风云人物，由于父母打回来的零花钱比较多，他交友待人也很大方，时间一长，就交到了很多朋友。
而当时在上高三的黎?对此是不屑一顾的，那时的他待人接物十分冷淡，也不会照顾其他人的感受，他们班上的女生都在说，如果不是黎?长得还可以，成绩也比较拔尖，谁想搭理他啊。
段星星记得好像是黎?高考前不久，高二有几个成绩不错的男生看黎?不顺眼，就找了些社会上的混混每天在他回家的巷口堵人，黎?对此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他每天都换着不同的方向回家，直到高考前两个星期，黎?被尾随了。
那些混混好像终于耐心耗尽，骑着单车就嬉皮笑脸地吹着口哨朝他飞驰而来。
“那次黎哥被揍地很惨。”段星星瘪了瘪嘴：“当时我都听我爸妈说了，还找了天去看他。”
后来家长去调道路监控，就见很多人都见到了正在被打的黎?，甚至还有几个是他们班的同学，但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最多就是多看两眼，然后慌张地走掉。对于这件事，天明几乎气地头发都立了起来，在医院躺着上药的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不上的这个傻弟弟会为了自己这么生气。
这时天明说了一句让他羞愧十几年的话：“你是我哥啊！我要保护你的！”
弟弟保护哥哥。黎?坐在床上苦笑。
自此之后，每天黎?下课回家，天明都像只贴贴虫一样粘上来，有几回甚至最爱的篮球都不打了，直接扔了球和队服，像只巨型犬似地又贴到黎?身旁。
马上要高考的黎?烦不胜烦，他以前偶尔还会在独自回家的时候背一下知识点回顾一下错题，结果现在身边多了个话唠，根本搞不了学习。
“哥，我想吃路边上的炸串。”
“哥，你看那花店，你喜欢什么花？”
“哥，今天城中心有烟火放，去看烟火吗？”
“哥……”
黎?终于忍无可忍，在巷子里回头瞪他：“能不能安静点，别跟着我成不成？”
那天的夜空没有星星，连月亮也没有，这条长长的巷道里打着发白的大灯，把每个又在下边的行人衬地惨白。
天明没等黎?说下一句，就立马神情严肃地将他揽到身后，只见刚才黎?站的地方，突然从旁边窜出来几个黑影，那些黑影都拿着棍子酒瓶一类的家伙，散发出不好招惹的气场。
“我不来找你们，你们还送着来投胎。”天明挑眉，一声呼哨，就见他身后也出现了其他的黑影。
其中一个黑影慢慢走到灯光底下，就见这人脸上纹着蛇纹，是个牛高马大的中年人。
他叼着烟，对面的人见到他，都退后了一步，其中一个人结巴道：“刚，刚哥，我们，我们和这俩小子闹着玩呢。”
这位被称为刚哥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把烟头扔到地上碾灭，抬手放到了天明肩膀上，嗓音沙哑：“这我兄弟，你们谁要是动他，那以后天欢会见。”
所谓的天欢会，是刚哥自己的产业，虽然是各种证书齐全的ktv，但他们道上也有不少传闻，都说只要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带着不好解决的那人去天欢会，进去了，就没有摆平不了解决不了的人。
而天明就是差点被解决的其中之一，不过他运气不错，被人坑进天欢会后，他一晚上把ktv的包厢全包了，想给他灌酒的那人也蒙了，正巧刚哥那天在场，就说要去拜会一下这位财大气粗的老板。
结果到地方一看，居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伙。
“小朋友，这不是过家家的地方，钱带够没有。”刚哥穿着土奢的衣服在天明对面坐下，皮笑肉不笑：“把我所有的客人赶走，但没钱的话，是会被砍手指头和脚趾头的哦。”
天明在他对面的软沙发上坐着，那沙发是金黄色的，房顶上的水晶灯在沙发上反射出光芒，就见天明在金碧辉煌中微微一笑，他喝了口酒，平静道：“我确实没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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