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司杞比之前憔悴了很多,脸色灰败,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
那条打着夹板的伤臂无力地垂着,身上的花衬衫沾满了干涸的泥点,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道士,更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残破躯壳的流浪汉。
范司杞直挺挺地跪在寨门外,一动不动,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寨门瞭望台上的寨民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立刻敲响了示警的木梆。
“梆!梆!梆!”急促的梆子声打破了寨子刚刚恢复的一丝宁静。
陈开心一行人的脚步顿住,万万那没想到竟然能在这个地方遇见范司杞。
“是那个坏人!”汉堡呲着牙,项圈都压不住他想扑上去撕咬的冲动。
雪碧下意识地将担架护得更紧,俯下身体将可乐护在身下。
包子往前一步,挡在了陈开心身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
孙栋和动保局的队员们也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枪口暗戳戳地指向寨门外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陈开心把怀里的石崽送到孙栋手中:“孙警官,麻烦你先带他们去治疗。”
孙栋接过石崽,看看范司杞,又看了看陈开心,清楚这是他们的私事,便领着队员们抬着担架走了。
石坎长老在阿依的搀扶下也来到了寨门内,浑浊的目光紧锁着跪在门外的范司杞,神情悲怆:“司杞,别来无恙。”
此言一出,陈开心惊诧不已:“长老,您认识他?”
范司杞认识石坎长老?慧明大师也曾在此居住……
陈开心心中念头急转,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范司杞与慧明大师……
石坎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悠远:“他当年走投无路,机缘巧合之下,曾在檀香林旁边的山头修炼过。”
“那慧明大师?”陈开心呼吸一窒,隐隐感到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
“慧明……”石坎长老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光,“那时我刚成为黑石寨的大长老。他们一个在檀香林参禅,一个在檀香山修炼,本是隔山相望。直到那一天,地龙吟嗡声四起,我为了一探究竟,只身闯入钟乳洞,才在那里同时见到了他们两人。”
“也就是说慧明大师和范司杞,他们早就相识?!”陈开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惊出一身冷汗。
石坎长叹一声:“我最后一次见到慧明,是在一年前。他那时发须尽白,形容竟然枯槁如百岁老人,眼神却异常矍铄。他来向我辞行,说是要去寻找佛的有缘人,以完成佛意。后来,檀香林被划作了景点,司杞也下山去了。”
佛的有缘人?
“可是慧明大师已经圆寂了。”陈开心低声说道。
石坎看向他,眼神意味深长:“那正说明他已经找到了有缘人。”
陈开心呼吸一滞,他猛地想起汉堡和可乐化形的前一天,正是在寺庙之中,而遇见慧明大师,也是在寺庙,难道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但是变成人的动物不止汉堡和可乐啊,雪碧、包子、石岩、云朵,还有刚刚化形的石崽……为什么石坎长老独独指向他,认定他是慧明寻找的人?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
范司杞跪伏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头颅低垂,将额头更深地抵在石地上,仿佛要将自己卑微地埋进地底。
他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对……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罪人……是我供出的黑石寨,我不敢……奢求原谅……只求……只求一个……赎罪的机会,求求你们……让我……做点什么……哪怕……用我的命……”
他的忏悔充满了无边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发自肺腑,与他之前那副阴鸷算计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没人敢轻易相信,谁知道这是不是卫平亮的新阴谋?是不是范司杞为了再次接近他们而演的一场苦肉计?
陈开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的警惕,领着其他人走了。
石坎看着跪在地上忏悔的范司杞,闭上苍老的眼睛,眼不见为净,拄着拐杖也转身离开。
沉重的寨门在范司杞眼前缓缓关上,没人理会忏悔的他,他就这样在寨门外的地上跪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白天承受寨民们好奇鄙夷的目光,夜晚忍受着山风的寒冷,他嘴唇干裂出血,那条伤臂因为长时间的压迫,疼痛钻心,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像一棵正在风化的枯树。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第三天清晨,石崽醒了。
他用人类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对一切都感觉新奇。
他很快适应了人类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在吊脚楼里跑来跑去,冰蓝色的大眼睛纯净得像雨后的晴空,不染一丝尘埃。
他记得可乐温暖的怀抱,记得包子的绿眼睛,记得汉堡哥哥漂亮的脸,记得雪碧哥哥口袋里的肉干香……但他完全忘记了坠崖前的恐惧,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寨门外那个跪着的陌生人代表着什么。
这天早上,云朵在火塘边烤了几个香喷喷的土豆,石崽好奇地凑过去,小手被烫了一下,委屈地吹着气。
云朵笑着掰开一个烤得软糯的土豆,吹凉了,塞到他小手里。
石崽捧着热乎乎的土豆,小口小口地吃着,冰蓝的眼睛满足地眯成了月牙。
他无意间透过吊脚楼的缝隙,看到了寨门外那个跪在晨光中,摇摇欲坠的身影。
小人儿歪了歪头,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那个人看起来好可怜哦,他好像很饿,很冷,就像自己掉到黑黑的山洞底下时一样。
石崽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香喷喷的烤土豆,又看了看门外那个身影,小小的眉头纠结地皱了起来。
他记得妈妈说过,要学会分享好吃的。
小人儿做出了决定,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温热的土豆,迈开还有些不稳的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着寨门跑去。
他踉踉跄跄的身影穿过寨民们复杂的目光,穿过孙栋欲言又止的阻拦,也穿过了陈开心伸出的手。
“崽崽!回来!”陈开心焦急地低喊。
但石崽已经跑到了寨门边,寨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他灵活地钻了出去,站在了寨门外。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银白色的短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晕,他赤着脚,穿着云朵给他改小的粗布小褂,一步步走到那个跪着的男人面前。
范司杞早已虚弱得意识模糊,只感到一片小小的阴影笼罩了自己,他艰难地抬起头。
映入他模糊视线的,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冰蓝色眼眸,那双眼睛正天真好奇地看着他。
一只肉窝窝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小手里捧着一块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烤土豆。
“吃……”孩童稚嫩的嗓音仿佛山涧最清澈的泉铃,“不饿……”
范司杞的大脑一片空白,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前几乎停止了运转,他下意识调动了天眼。
刹那间,眼前这个捧着土豆的小男孩,在他的天眼中,瞬间与一只毛发蓬松,眼神同样纯净懵懂的灰白色小雪豹重叠在一起。
那雪豹的虚影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它正歪着小脑袋,冰蓝的眼眸好奇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这不是一个人类小孩,这是一只变成人的小雪豹,是他曾经认为会危害人类,必须清除的妖物。
而现在,所谓的“妖物”却在他最痛苦不堪的时刻,用那双稚嫩的小手,捧着他需要的食物,成为了第一个敢接近他的人。
“吃……不饿……”石崽怕他不能明白自己的话,拍拍自己的肚子,又重复了一遍。
范司杞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晃了一下,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石地上。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尘土,汹涌而出,立刻打湿了他面前那一小块黑色的土地。
他肮脏的双手,不敢去触碰那块散发着香气的烤土豆。
石崽困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哭得浑身发抖的大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吃。
小人儿想了想,蹲下身,将那块温热的土豆轻轻放在范司杞面前的地上,然后他转过身,迈着小小的步子,在晨光中跌跌撞撞地跑回寨内,只留下身后那个泣不成声的范司杞。
这一幕被寨门内每一个提心吊胆的人都看在眼中。
石坎长老紧握拐杖的手松了松,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陈开心抱着跑回来的石崽,心中五味杂陈。
“他……又在演戏吗?”汉堡低声咕哝,猫眼里满是怀疑。
包子沉默地看着,缓缓摇头:“看着不像,他的痛苦应该是真的。”
孙栋眉头紧锁,作为动保局的队长,他需要更谨慎的判断:“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进寨子,他的背景太复杂,不能冒险。”
陈开心最终没有出声驱逐,也没有表示原谅,只是抱着石崽,默默走回吊脚楼。
视若无睹,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而远处山林的阴影里,一个伪装极好的微型摄像头,正无声地记录着寨门前发生的一切。镜头后,卫平亮看着屏幕上那个跪地痛哭的范司杞和跑回寨子的小男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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