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万物萧条沉寂。
漫天风雪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递回穹灵山庄。
年关将至,武林盟和殷无虞各自筹谋,双方目标空前一致———大家都希望在新岁来临之前,了结一切,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这些日殷无虞格外懒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冬眠似的总是在睡,少吃糖多吃饭,全心全意养着身体。
为了能有全盛状态,埋在后山里的尸骨也越来越多,隔几日,便要加上一抔新土。
桑令总觉不妥,这样下去血蛊的胃口越变越大,姑且不说要多少人命来填,是会逐渐迷失心智的。
可殷无虞却只说无碍,他心里有数。
他一边将养,一边等待消息,无事时就呆在偏院读读书练练字,随身带着景淮送的泥塑兔儿爷,不管做什么都要它呆在一旁站岗,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心情格外开朗。
除此之外,他还得天天盯着阿浔习武,盯得格外紧,要求严苛,那架势像要一口把他揣成大胖子,惹得阿浔撒泼打滚,叫苦连天。
殷无虞的气色一天好过一天,脸圆润了些许,连精气神都足了几分。
为此,岳笛骄傲的不行,觉得自己把无虞哥哥照顾的这样好,等师哥回来肯定会受到表扬。
他托人寻来一只胖墩墩的半大金丝虎,打算送给殷无虞养着玩,一心想着师哥不在,韩文宇又忙,殷无虞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没事逗弄逗弄猫崽子,能得点趣,怕冷时还能抱在怀里暖手,一举多得。
岳笛来穹灵山庄的时间向来规律,今日急着献宝,特意早来了半个时辰。
他美滋滋的抱着大肥猫直奔内院,没见着人,扭头又哼着小曲朝书房寻去,不成想刚走到半路,大肥猫被麻雀吸引,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化作一道残影跃上朱墙,逐鸟而去。
岳笛愣了一瞬,脑壳炸开了。
他医术不差,功夫却练的一塌糊涂,轻功更是感人,只得拔腿追猫,一路狂奔,七转八绕撵进一条偏僻小路,跑的气喘吁吁。
结果猫影一闪,消失在了墙头。
他手忙脚乱的跟着爬上去,身子左歪右斜,找到平衡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几步,举目四望,肥胖却灵巧的金丝虎已经扑住麻雀,轻巧落进一处院落,就地打了个滚。
岳笛悄无声息的趴在琉璃瓦边沿,观察片刻后,打算趁其不备,给它来个从天而降。
他瞅准时机,蓄势正要蹬腿,只听檐下屋内传来一声轻斥,“谁!”
他刚想应声,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下一刻,原本活蹦乱跳的金丝虎被一块碎瓷片割断咽喉,血淋淋的当场倒地。
见有人出来查看,岳笛本能的缩回脑袋。
“没事,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
这声音岳笛认得,是桑闻。
桑闻来了又去,许久,岳笛重新探出头,看向金丝虎的尸体,突然后怕———如果方才他和猫一起跳下去,会怎么样?
现在院子里躺着的,会不会是一人一猫?
他无从判断是谁出的手,但这一手狠戾歹毒,在不知来者是谁的情况下,完全是奔着要命去的。
桑令和桑闻向来跟殷无虞寸步不离,不用猜也知道在里面的人是谁。
所以,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警觉性?
为什么这一切,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院中暗香浮动,耳边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积雪压断枯枝,“咔擦”一声脆响,吓得岳笛浑身一颤。
寒意从后脊流过,直冲脑门,他很想跑,但是翻涌的疑惑和窥探欲,又让他的手脚动弹不得。
他屏住呼吸,慢吞吞的挪到房顶边沿,将瓦片挪出一条细缝,凑近向屋内探望。
屋子里人不多,桑令桑闻,那个有点愣的阿浔,还有一个男人他从前没见过,一身黑衣,半跪在书桌前,姿态恭敬。
殷无虞正俯身作画,左手执笔,恣意潇洒,笔下行云流水。
岳笛瞪圆了眼,又狠咽了一口吐沫。
......殷无虞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用右手,他......他明明说他不通书画的啊!
岳笛顶着满脑子浆糊,继续偷听。
那黑衣人道,“主子猜的不错,元化心法根本不在义阳城内,风贤派只是个吸引目光的幌子,四大门派确有行动,各家都出了人手,明里一波,前往义阳南侧广乐山,但是暗地里还有一波,去了义阳北面的一处小村落,城南的人手虽多,但都是些无名小卒,城北人少,却有许多叫得上名号的熟面孔,我们派过去的暗桩回复,说是城北那一批人,前日入夜已经离开了村子东行,目的地应当就是武进,太元府。”
桑闻坐姿懒散豪放,靠在椅子上翘着腿,脚搭在膝头一晃一晃,“障眼法一层又一层的,搞得还挺麻烦。”
桑令思衬良久,喃喃道,“如此大费周章,此事或许不假。”
桑闻兴奋的搓搓小手,“这么算来,他们不日便要路过金陵,主子打算怎么安排?我们半路去截吧!”
桑令却道,“只怕武林盟会派出所有好手护这一趟,即便要去,也不可鲁莽草率。”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作画的殷无虞突然抬起头,目光朝着屋顶一扫而过。
岳笛有一瞬间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他却只是那么四处随意一瞥,随即放下笔,唤了一声,“阿浔。”
阿浔对他们说的那些破事没有兴趣,一直陪在一边玩手,闻声抬起头,“啊?”
“你来。”
阿浔乖乖巧巧的凑到殷无虞跟前,倾身听了好一会,直起腰来应的干脆,“行啊。”
这人好像一直这样,无论殷无虞要他做什么,从来不问原因不顾后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们的声音很轻,具体说了什么岳笛听不见,但他看见桑令脸色微变,有些仓皇的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殷无虞淡然一笑,“了结所有一切。”
他似乎不很放心阿浔,继续耐心交代着,“做这种事,就别带曳影了,再让人看出身份,注意安全,别跑丢了。”
“明白,放心吧。”阿浔笑嘻嘻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可以把他们全都打死是吗?”
殷无虞点头道,“是的,所有人。”
岳笛趴在房顶,人僵的像块木头。
他又不笨,左手、秘籍、义阳、截杀,这些词在脑子里迅速组成了一个明朗的答案——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在商议什么。
岳笛脸色煞白,手心全是冷汗,努力了许久,才强行调动发软的手脚,极轻极慢的从房顶向下退去,刚一踩地,扭头便跑。
刚跑出两步,却猛地一顿。
他面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双脚。
殷无虞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就站在几步之外,迎风矗立,正沉着脸等他。
那双瞳仁极黑,黑到透不进一丝光亮,让人完全无法判断他此时的情绪。
岳笛倒抽了一口凉气,腿肚子直打转,歪歪扭扭的退了两步,转身再跑,一回头,又看见了身后正在啃苹果的阿浔。
阿浔怀里抱着刀,随手丢掉果核,不太高兴的问,“你都听到啦?”
“……”
两侧是高耸的朱墙,岳笛夹在中间进退不得,相对于疯疯癫癫的阿浔,他下意识转回了殷无虞的方向,无助的喊了一声,“无虞哥哥......”
殷无虞没应声,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冷眼看他。
岳笛抖的像筛糠,想再喊一声,却被一把扼住了脖子。
那只手不似以往冰凉,在大家一直以来的细心照料下,竟然有了些温度。
血流骤然受阻回冲向头顶,血管在皮肤下突突猛跳。
窒息混杂着眩晕袭来,迫的泪水溢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不过一息而已,痛苦却显得格外漫长,感官在濒死时被无限放大。
岳笛能感觉到那只手的轻颤,趁机竭力挣扎,呜咽声堵在喉头,眼前那张朦朦胧胧的脸,却在视野里重新清晰,越发清晰,清晰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人在回光返照时,总是格外清醒。
岳笛惶然意识到,或许这才是他第一次看清殷无虞。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师哥大概也是不认识的。
石道阔长,忽有凛风涌灌,鼓起了二人的衣袍。
殷无虞任由岳笛撕扯踢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他。
看他脸上的绝望,看他眼里的不可置信,看他微微翕张的已经开始发紫的嘴唇,而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手腕猛然发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桑令和桑闻一起从月亮门里晃了出来,原本还在和那黑衣人说话,看到眼前的场景皆是一愣。
桑令张了张嘴,愕然失色,表情复杂的看向阿浔,阿浔只是耸耸肩表示无奈。
倒是桑闻没忍住上前一步,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主子......”
石道中央,画面像定格了一般,殷无虞低着头毫无反应,他的身体绷的很紧,许久才懈下肩膀松开手。
原本鲜活的少年变成了一具尸体,随着动作软软倒下,“扑通”一声,仰躺在地。
最后一刻的表情凝固在岳笛脸上,那双总是清澈含笑的眼睛,空洞的倒映着万里长空。
殷无虞吐出压在胸腔的沉闷气息,面色难看至极,别开脸转身离开,“......让人处理掉,然后去探武林盟行踪,准备一下,我们明晚动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