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之巨人沉重的身躯如同山岳般矗立在废墟之上,褐色的铠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然而,那隐藏在厚重头盔下的,并非战意,而是一片死寂的绝望与深不见底的疲惫。
德利特的身影如同鬼魅,利用立体机动装置几个起落,便轻盈地落在了进击巨人那尚在蒸腾热气的宽阔肩膀上。他没有看那新生的铠甲,而是直接对刚从巨人后颈脱离、脸色苍白、□□的艾伦快速说道:
“艾伦,准备撤退。你连续三次巨人化,体力已经到极限了。这里交给我,莱纳……由我来打败。”
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艾伦抬起有些涣散的目光,看了看德利特,又看了看前方那具仿佛在无声哭泣的铠甲。他读懂了德利特已经转变为金色的眼眸深处那抹复杂的决绝——他的哥哥,需要这个机会,去亲手斩断一些缠绕了太久的、名为过去的枷锁。
而他自己,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体内的巨人之力如同被掏空,阵阵虚脱感不断袭来。
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着,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操控着进击巨人残存的意志,松开了踩着颚之巨人的脚,庞大的身躯开始加速消散。
“哥哥,小心。”三笠落到艾伦身边,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她看向德利特,眼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
她没有多言,只是郑重地嘱咐了一句,便带着艾伦,迅速朝着灯光通道指示的方向撤离。
待艾伦和三笠离开,德利特的目光,才终于完全落在了前方的铠之巨人身上。那目光,冰冷如极地寒铁,仿佛要将空气都冻结。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体内所剩不多的光之力被强行调动,一缕缕极其淡薄、却散发着危险分解气息的湛蓝色光晕,再次缠绕上修长的刀身。
下一刻,他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预兆,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黑色闪电。
铠之巨人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反击的姿态,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位引颈就戮的囚徒。
“唰!”
“唰!”
两道湛蓝色的刀光,几乎在同一瞬间闪过!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伴随着极其轻微的“滋滋”声。
铠之巨人那两只覆盖着坚硬铠甲、曾抵挡过无数次攻击的巨大手臂,自肩胛处被齐根斩断!断口平滑如镜,甚至没有多少蒸汽冒出,仿佛那坚不可摧的铠甲和强健的肌肉骨骼,在那附魔的刀刃面前,都成了虚无。
直到双臂沉重地坠落在地,发出轰然巨响,铠之巨人的身躯才因为失去平衡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它依旧没有反抗。
巨人后颈内的莱纳,在德利特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求生或求死的**,都化为了乌有。他透过巨人的视觉,看着那个他魂牵梦绕、爱入骨髓又恨入灵魂的身影,看着他冰冷决绝的眼神,看着他挥出的璀璨刀光……
他哭了。
泪水混合着汗水与血污,在他肮脏的脸上肆意奔流。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闭上了眼睛,彻底放弃了所有防御,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德利特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在斩断双臂后,他如同旋风般绕到铠之巨人的身后,手中光刃再次扬起,精准地切开了那坚硬的铠甲后颈!
肌肉和组织的触感从刀锋传来,他手腕微动,便能轻易地将里面的本体彻底搅碎。
但是……在最后关头,他的刀锋,微不可查地偏转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
“噗——”
莱纳的本体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巨人后颈的保护中抛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他浑身沾满粘液,狼狈不堪,但四肢完好,德利特终究……还是没有亲手砍断他的手脚。
那一点深埋在冰冷决绝之下、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舍不得,在最后一刻,背叛了他的意志。
德利特落在地上,站在莱纳面前。他手中的光刃依旧在闪烁,指向倒在地上的莱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陌生而可悲的男人,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杀意在金眸中凝聚。只要一刀,就能彻底了结这一切……
然而,就在这时,莱纳却挣扎着,用尽了全身力气,颤巍巍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他仰望着德利特,脸上泪水纵横,眼中是彻底的解脱与乞求,他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哽咽着喊出了那个名字:
“德利特……
动手吧……求你了……”
这一刻,德利特心中那个埋藏了许久的猜想——在玛利亚墙夺还战最后,莱纳那句“从未爱过”很大可能性是在说谎——被这绝望的泪水和不设防的姿态,基本证实了。
正是这证实,像一柄更锋利的刀,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强行凝聚起来的杀意。
他看到莱纳眼中的泪,看到他那毫不设防、一心求死的姿态,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冰冷,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冲垮。
他根本……根本狠不下心对这个样子的莱纳挥下最后一刀!
“呃……”德利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痛苦的音节。他猛地将头扭向一边,不敢再看莱纳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仿佛多看一眼,某种坚固的东西就会彻底崩碎。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冰冷而带着明显颤音的字:
“恶心……”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丝仓惶,猛地转身,立体机动装置的钩锁射出,身影如同逃离般,急速消失在废墟与硝烟之中,朝着飞艇的方向掠去。
他必须立刻离开,再晚一秒,他怕眼眶里那不争气的东西,就会彻底决堤。
就在德利特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心力交瘁、精神与□□双重崩溃的莱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只有脸上未干的泪痕,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
废墟之上,只留下失去双臂、缓缓蒸发的铠之巨人残骸和不远处昏迷的鄂之巨人,以及昏倒在地、如同被遗弃孩童般的莱纳·布朗。
雷贝里昂的夜空被火光与浓烟切割得支离破碎,调查兵团残存的成员们如同归巢的倦鸟,沿着地面上那幽蓝色的灯光通道,拼尽全力向着低空掠飞的飞艇靠拢。立体机动装置的钩锁在残垣断壁间频繁起落,引擎的喷射声与远处马莱士兵逐渐重新组织起的零星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撤离行动紧张的背景音。
三笠紧紧搀扶着解除了巨人化、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的艾伦。连续三次的变身几乎榨干了他的体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他们迅速接近了悬停的飞艇,舱门大开,如同巨兽等待合拢的嘴巴。
在舱门口,阿明早已等候在此。他伸出手,与三笠一同将艾伦拉上了飞艇。然而,在完成这个动作时,阿明与艾伦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显得有些淡漠。那是一种混杂着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对巨大牺牲的沉重,以及某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疏离感。计划的成功,似乎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的现实。
飞艇开始缓慢加速,但速度依旧受到低空飞行和复杂地形的限制,撤离的时间窗口非常紧张,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艾伦几乎是刚踏入舱内,还没来得及站稳,一个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是利威尔。
兵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压抑的怒火,死死地盯着艾伦。身上沾染的巨人血迹和尘土并未让他显得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煞气。
“艾伦。”利威尔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渣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先斩后奏,把整个调查兵团,把你这些所谓的‘同伴’,都当成你棋盘上的棋子,利用他们来执行你这疯狂的计划……感觉如何?”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艾伦抬起疲惫的眼眸,看着兵长,似乎想说什么。
但利威尔没有给他机会。
话音未落,利威尔猛地抬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一脚踹在了艾伦的腹部!
“砰!”
一声闷响,艾伦根本无力抵抗,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踢得向后飞起,重重地撞在飞艇的金属内壁上,然后滑落在地,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咳嗽声。
“兵长!”三笠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就想冲上前阻止。
然而,一旁的阿明却更快地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阿明对着三笠摇了摇头,眼神复杂而沉重,示意她不要介入。他理解利威尔兵长的愤怒,也明白此刻的冲突,是积压已久的情绪必然的爆发。
利威尔一步步走到蜷缩在地的艾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
“你要说的,在信里都说清楚了?呵……”他嗤笑一声,“我确实‘懂’,我懂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我以为,经历过地下街的泥泞,见识过同伴毫无价值的死亡,我们至少应该明白……玩弄生命,是最卑劣的行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切骨的痛楚,仿佛回忆起了那些埋葬在记忆深处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曾经的那些伙伴……还有曾经的我自己……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我才不想看到你也变成那样的人!”
利威尔的目光扫过舱内其他沉默的调查兵团成员,最终又落回艾伦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齿:
“但是你看看现在的你,用最极端、最不计后果的方式,逼迫所有人配合你的行动,将整个帕拉迪岛的命运捆绑在你个人的疯狂之上。你甚至不愿意相信你的同伴,不愿意和他们一起承担。艾伦,你现在的样子,令我作呕。”
艾伦捂着腹部,艰难地抬起头。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或者说,麻木。他看着利威尔,看着舱内其他注视着他的同伴,最终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我要说的……在信里……已经说清楚了。”
他没有反抗,没有争辩。
利威尔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他挥了挥手,语气冰冷至极:
“把他控制起来。”
几名士兵上前,将艾伦从地上架起,用绳子绑住了他的双手。艾伦没有任何反抗,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飞艇在雷贝里昂残破的街道上空维持着危险的低空飞行,引擎的轰鸣如同巨兽疲惫的喘息,为下方争分夺秒的撤离行动提供着最后的掩护。
“快!再快一点!飞艇不可能等太久!”让在飞艇下方,一边利用立体机动装置灵巧地避开零星射来的子弹,一边对着附近还在奔跑的同伴大喊。马克在他身旁,沉稳地举着枪进行掩护射击,精准地点掉了几个试图从侧翼靠近的马莱士兵。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略显陈旧、但臂章已经换成了自由之翼的身影利用立体机动装置荡到了他们身边。是原隶属于驻屯兵团的罗波夫。
“基尔希斯坦!博特!”罗波夫的声音带着决绝,“你们先上!我来断后!”
让和马克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在这种时候,任何的谦让都是对宝贵时间和同伴牺牲的亵渎。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拜托你了,师团长!”让下意识地喊出了罗波夫在驻屯兵团时的旧称。
罗波夫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随即被坚定取代,他一边举枪向迫近的敌人射击,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早就不是了!我现在是调查兵团的新兵!驻屯兵团什么的……已经不需要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宣言,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也承载着迈向未知未来的决心。
让和马克不再多言,立体机动装置全力启动,钩锁精准地抓住了飞艇敞开的舱门边缘。早已守在门口的柯尼和萨莎立刻伸出手,用力将他们两人拉了上来。
“情况怎么样?”让一进入相对安全的舱内,立刻急促地问道,目光扫过或坐或躺、大多带伤的同伴们。
萨莎依旧举着步枪,警惕地监视着下方的情况,头也不回地简洁汇报:“已知情况,两人牺牲。”
马克闻言,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是有牺牲啊。”
让咬紧了牙关,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可恶……!”
就在这时,弗洛克带着一群脸上混合着疲惫、亢奋与狂热的士兵走了过来。弗洛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响亮:
“这是一场巨大的胜利!我们成功重创了马莱,夺得了战锤巨人!证明了帕拉迪岛的力量!艾尔迪亚的荣光必将重现!”
他身边的一些新兵跟着欢呼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染血的胜利。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狂热憧憬,暂时压过了对牺牲的哀悼。
弗洛克甚至想拉一旁沉默的马洛加入庆祝,但马洛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舱室的角落,独自坐下,看着窗外飞逝的、依旧燃烧着的城市景象,眼神晦暗不明。
然而,让、马克、萨莎和柯尼四人,却没有加入这庆祝的行列。
萨莎依旧像一尊雕塑般守在舱门,枪口稳稳地对着下方,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最后一波袭击。
让看着那些欢呼的人群,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低声喃喃,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到底……还要杀死多少人……这场战争……才能结束……”
马克站在他身边,眼神同样沉重,他接口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边几位同伴的耳中:“杀人这种行为……到底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胜利的喜悦与失去同伴的哀伤、对战争本质的迷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感。
“喂喂喂!”柯尼看着身边情绪低落的让和马克,又看了看依旧警惕的萨莎,忽然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将三个人都用力地搂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紧密的圆圈。
“你们这几个家伙,表情别这么难看啊!”柯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点粗线条的爽朗,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温暖,“总之,先庆祝一下我们活下来了啊!虽然这么说可能对牺牲的同伴们不太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让故作嫌弃的脸、马克温和的眼神和萨莎终于稍稍放松的侧脸,语气变得异常认真:
“但是……在我心里,你们三个是特别的。我们能一起活下来,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这简单直白、甚至有些笨拙的话语,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萦绕在三人周围的沉重阴霾。
让、马克和萨莎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带着疲惫、却真实无比的微笑。
“哼,”让率先反应过来,假装用力地挣脱了柯尼的拥抱,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制服,“少来这套,柯尼,不要穿着一身铁块就来抱我!”
被让这么一吐槽,柯尼立刻炸毛,指着让下巴上那精心修剪过、却依旧难掩稚嫩的新生胡茬,大声反驳:“哈?!你说什么?!你这个连胡子都要偷偷做造型的装货!还好意思说我!”
“我觉得柯尼说得对。”马克在一旁忍着笑,小声支持了一下。
“喂!马克!你站哪边的!”让立刻调转枪口,伸手勒住了马克的脖子,两人闹作一团。
一直监视着下方的萨莎,终于彻底转回头,看着打闹的三人,眨了眨眼睛,用她特有的、带着天然呆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评价道:“胡子……又不能吃。”然后,她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说起来……我饿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将方才的沉重气氛驱散得无影无踪。
“你这家伙,刚才那么紧张都没忘了饿吗?”让哭笑不得地松开了马克。
“萨莎的胃是独立于战场的存在啊。”马克揉着脖子笑道。
“回去让食堂给你加餐!最大的那块肉!”柯尼拍着胸脯保证。
四人相视一笑,开始了劫后余生、属于他们四人之间的、轻松而愉快的聊天。
从生死搏杀到同伴间熟悉的吵闹与关于胡子和饥饿的吐槽,这突如其来的日常感,反而让劫后余生的真实感变得更加清晰。四人之间那无需言说的深厚羁谊,在这小小的插科打诨中,温暖着彼此饱受创伤的心灵。
就在这时,细心的马克注意到了独自坐在角落、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马洛。他停下了和让的打闹,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揽住马洛的肩膀,将他拉了过来。
“别一个人待着,马洛。”马克的语气很温柔,但也不容拒绝。
马洛有些惊讶,但看着眼前这四位虽然身上带伤、神情疲惫,眼中却重新燃起微弱光亮的战友,他紧绷的嘴角,也终于微微松动,露出一个极其细微的、算是回应的弧度。
飞艇的轰鸣声在雷贝里昂的上空逐渐远去,如同巨兽心满意足地退入黑暗。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那远去的阴影带走了敌人,也带走了无数生命与和平的幻梦。
“站住!别跑!恶魔!”
贾碧如同被愤怒和悲伤点燃的炮弹,端着那支比她身高矮不了多少的步枪,从藏身的房子里猛冲出来!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飞艇消失的方向狂奔,仿佛单凭意志就能将那钢铁巨物从天上拽下来。
“贾碧!等等!”法尔克焦急地呼喊着,紧随其后。他瘦弱的身体在废墟间跌跌撞撞,肺部因为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
两人一前一后,在满是瓦砾和尸体的街道上拼命奔跑,追逐着那早已不可能追上的目标。飞艇的尾灯最终彻底消失在夜幕与硝烟之中,只留下地面上两个渺小、绝望的身影。
终于,法尔克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拉住了贾碧的手臂。
“贾碧!放弃吧!敌人在天上!我们追不上的!”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恳求。
贾碧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停了下来。她没有立刻挣脱,而是背对着法尔克,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法尔克绕到她面前,震惊地看到,这个一向坚强、甚至有些偏执的女孩,此刻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和污痕。她不是在抽泣,而是无声地、剧烈地流淌着眼泪,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被泪水淹没的破碎荒原。
“我……我放弃?”贾碧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看着法尔克,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索菲亚……就在我旁边……被石头……砸得……什么都没剩下……”
“乌德……他明明那么善良……只是想救索菲亚……却被……被活活踩死……”
“还有……还有看守训练场的大叔们……他们只是想保护我……他们甚至没有因为我是艾尔迪亚人而不管我……却被那个……那个不认识的的女人……一枪……就……”
她每说一句,声音就哽咽一分,眼泪流淌得更加汹涌。
她猛地抬起手,用力扯着自己臂膀上那个象征着“恶魔后裔”的袖章,仿佛要将它连同皮肉一起撕下来。
“我出生在这里!这个收容区!我走出区外,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怪物!像看垃圾!所以我才会那么努力!那么想成为荣誉马莱人!我想证明!我们艾尔迪亚人也有善良的!我们也想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捍卫一切的疯狂,指着周围燃烧的、破碎的街道和房屋:
“可是这里!这个破破烂烂的收容区!它再不好!再破!也是我的家啊!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所!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践踏它!凭什么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她死死地盯着法尔克,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的眼神更加锐利刺人:
“法尔克!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阻止我吗?!”
法尔克被她眼中那混合着滔天仇恨和无助悲伤的火焰灼伤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言语都如此苍白。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在地下室,艾伦·耶格尔用那平静到可怕的语气对莱纳说的话:
“那天,我的妈妈,为什么会被吃掉?”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头顶。他看着眼前这片被帕拉迪岛摧毁的收容区,看着贾碧痛不欲生的脸,一个他从未敢深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他的脑海。
他犹豫着,声音干涩地,几乎是无意识地说道:
“因为……他们……也是先被……被马莱……践踏了……所以……才来……复仇的……”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
贾碧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谎言。
“你看到了吗?!”她尖声质问,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法尔克!你亲眼看到了吗?!看到马莱是怎么‘践踏’他们的吗?!”
“我……没有……”法尔克颓然地低下头,无法回答。他所有的依据,都来自那个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的恶魔的只言片语。
贾碧看着他这副样子,眼中的失望和某种“果然如此”的冰冷情绪迅速凝结。她用力甩开了法尔克的手,转身就要继续朝着飞艇消失的方向前进,尽管那已是徒劳。
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世界真理般的语气,对着身后的空气,也对着法尔克说道:
“帕拉迪岛的恶魔……就是应该被消灭的。他们和我们这些艾尔迪亚人……不一样。”
不一样……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再次打开了法尔克记忆的闸门。艾伦那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我们是一样的人。”
“墙内和墙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贾碧认定“不一样”的决绝背影,与艾伦断言“一样”的平静面孔,在他脑中形成了无比讽刺而激烈的冲突。
他看着贾碧那瘦小却挺得笔直、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仇恨的背影,看着她义无反顾地要向那早已消失的敌人……
法尔克·格莱斯猛地抬起了头。眼中之前的犹豫和迷茫,被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对贾碧的担忧,有对自身认知的混乱,有对未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抛下眼前这个女孩的、近乎本能的决心。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不再有任何迟疑,迈开脚步,再次朝着贾碧离开的方向,坚定地追了上去。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仇恨,还是无法预知的真相,他都不能让她独自一人,走向那片未知的、危险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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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破碎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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