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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微光

时间,仿佛在吉克瘫倒的瞬间被拉长了。莱纳·布朗透过铠之巨人那残破的视觉,死死地盯着那片扬起的尘埃,野兽巨人庞大的棕色身躯一动不动,后颈处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再有蒸汽涌出,如同死寂的火山口。

死了……吉克·耶格尔……真的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莱纳因同时压制两个巨人而几乎沸腾的大脑。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解脱、空虚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感的洪流,冲垮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

结束了。

马莱赢了?不,或许没有赢家。但至少,地鸣……那毁灭世界的噩梦,被阻止了。艾伦,无法发动始祖之力了。

一直支撑着他战斗下去的“阻止艾伦”这个目标,突然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多年来积压的、早已将他灵魂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负罪感、疲惫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挣脱了锁链的野兽,彻底将他吞噬。

他早就不想活了。

从发现玛利亚之墙内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那一刻起?从目睹马塞尔被吃掉那一刻起?还是从在法庭上,看着德利特那双充满痛苦和不解的琥珀色眼睛那一刻起?

或许更早。

战士的荣耀、故乡的期望,早已成为勒紧他脖颈、令他窒息的无形绞索。

而现在,这绞索似乎终于可以松开了。

身下,法尔克化身的无垢巨人依旧在本能地挣扎、嘶吼,那空洞的、失去所有理性的咆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莱纳的心脏。他能感觉到那尖锐的牙齿正在啃咬着自己背部的铠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他甚至能感觉到,后颈处的硬质化保护,正在这持续的、疯狂的攻击下,一点点变得脆弱。

下不去手。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对法尔克,对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善良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挥下致命的屠刀。

那么,就这样吧。

一个平静得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莱纳的脑海。

把铠之巨人……交给法尔克吧。这身诅咒的铠甲,这背负了太多鲜血和罪孽的力量,或许由这个纯洁的孩子来继承,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这算不算一种……赎罪?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落在了远处。

贾碧站在那里,脸上混杂着惊恐、担忧和茫然,泪水在她沾满灰尘的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她正愣愣地看着这边,看着被巨人化的法尔克疯狂攻击的铠之巨人。

对不起,贾碧。莱纳在心中无声地说道,充满了无尽的歉意和嘱托。对不起,没能成为一个让你骄傲的哥哥。对不起,留下了这么多烂摊子。

铠之巨人的继承人……是法尔克。

请……照顾好他,也照顾好你自己。

他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向往地,闭上了铠之巨人那双巨大的眼瞳。意识开始从巨人躯体的感知中抽离,准备迎接那最终的、撕裂般的痛楚,以及随之而来的永恒宁静。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然而,预期的终结并未到来。

就在法尔克化身的无垢巨人即将咬穿铠之巨人后颈的前一刹那——

“唰!唰!”

两道凌厉的刀光,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交错闪过。

没有光之力的辉耀,仅仅是依靠着立体机动装置和纯粹的□□力量与技巧,精准而狠厉地——斩断了无垢巨人那两只正在疯狂抓挠和固定莱纳后颈的手臂。

肌肉和骨骼被切断的闷响清晰可闻,断臂沉重地落下,鲜血喷溅而出,落在莱纳残破的铠甲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是德利特。

他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极近的距离,半跪在铠之巨人的肩甲上,剧烈地喘息着,手中的双刃滴着滚烫的血液。刚才那两刀,显然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没有丝毫停顿,在斩断双臂的下一秒,身体已经借着惯性猛地旋身,手中的利刃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直取无垢巨人那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后颈。

目标是彻底终结这头怪物,解救莱纳。

“不要——!!!”

远处,传来了贾碧撕心裂肺的、充满绝望的尖叫。她看到了德利特举起的屠刀,看到了法尔克即将迎来的命运。

这声尖叫,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莱纳刚刚构筑起的、求死的平静。求死的意志可以很坚定,但保护的本能,更深植于骨髓。

“住手!!德利特!”莱纳猛地睁开了眼睛,铠之巨人那仅存的手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是攻击,而是猛地向上格挡,用自己坚硬的臂甲,险之又险地撞开了德利特那即将落下的刀刃!

“铛——!”

火星四溅!德利特的刀被硬生生荡开,他本人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从巨人肩膀上摔下去。

“莱纳!你……!”德利特稳住身形,难以置信地看向莱纳,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莱纳透过巨人,看着德利特,声音沙哑而急切,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别杀他!德利特!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法尔克是无辜的!”

“无辜的?”德利特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他站在摇摇欲坠的巨人残骸上,身体因为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正面看向铠之巨人那双巨大的、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瞳。

莱纳看到了。

他看到了德利特脸上,那再也无法压抑的、汹涌而出的泪水。

泪水混着战场上的血污和灰尘,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那双总是蕴含着坚韧和智慧的琥珀色眼瞳,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委屈和积压已久的愤怒彻底淹没。

“孩子是无辜的……”德利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他死死盯着莱纳,“你的意思是……让我看着你被吃掉……就可以……是吗?”

莱纳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德利特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倾泻而出:

“莱纳……你知道我在梦里……梦到过你被吃掉的场景……多少次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法释怀的痛楚: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懦夫!凭什么……凭什么留下一句‘从未爱过’……就这么把我丢下了?!凭什么在我想要杀了你的时候……在那里自顾自地忏悔?!又凭什么……凭什么要自顾自地在我遇险的时候……护在我身前?!”

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莱纳的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回忆。

那些刻意被遗忘、被掩埋的过往,那些在无数个深夜啃噬他灵魂的愧疚和未曾熄灭的情感,在此刻被德利特的泪水彻底点燃。

“莱纳·布朗!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无法忘记你之后……自己想着解脱……留我一个人活着?!你告诉我啊!!!”

最后一句,德利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愤怒。他站在那儿,像一头受伤的、濒临崩溃的幼兽,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最**的情感宣泄。

莱纳呆住了。

铠之巨人庞大的身躯仿佛都因为这直击灵魂的控诉而凝固。他看着德利特崩溃流泪的样子,听着那些他以为早已被对方遗忘、或者被仇恨覆盖的往事和情感,一股比他决定赴死时更加汹涌、更加酸涩的痛苦瞬间冲垮了他的防线。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呐喊。他想告诉德利特,那句“从未爱过”是世界上最愚蠢、最伤人也最伤己的谎言。他想告诉他,这四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在想他,不在回忆帕拉迪岛上那短暂却真实的温暖,不在被无尽的愧疚和思念折磨。

他想告诉他,在雷贝里昂看到他咳血的样子,他的心有多痛。

他想告诉他,刚才用身体挡住吉克的碎石,不是自顾自的逞英雄,而是……而是他根本无法忍受再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

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滚烫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铠之巨人那巨大的眼瞳中涌出,混合着血水和灰尘,滴落在地。

原来……巨人也是会流泪的。

“德利特……我……”他艰难地试图开口,声音哽咽。

就在这情感剧烈碰撞、几乎要让时间再次停滞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只被德利特斩断双臂、正因剧痛和本能而发出无声咆哮的法尔克无垢巨人,突然像是被什么更加吸引它的东西所吸引,猛地停止了攻击莱纳后颈的动作,庞大的头颅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源自吞噬本能的渴望。

德利特和莱纳同时被这变故吸引了注意力,顺着无垢巨人的视线望去——

只见不远处,那具正在加速汽化的颚之巨人残骸旁,一个身影,正摇摇晃晃地、艰难地,用自己的力量,从那正在消散的巨人体内挣脱出来。

是波尔克。

他竟然还活着。在遭受了艾伦那足以捣烂后颈的致命重击后,凭借着颚之巨人惊人的恢复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他竟然勉强保住了性命,并从巨人之躯中脱离。

但这显然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他的右边半边脸,连同部分头骨,依旧保持着被艾伦砸烂时的可怕模样,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修复的过程显然只进行了一半就被迫中断。他全身都是干涸和新鲜的血迹,站立都显得极其困难,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但他还是站了出来。他就那样,拖着濒死的、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法尔克化身的无垢巨人与莱纳之间,背对着莱纳,正面迎向了那头失去双臂、却依旧危险的无垢巨人。

“波尔克?!你……”莱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背影。

波尔克没有回头,他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传入了莱纳和德利特的耳中:

“莱纳……我看到了……我哥哥的记忆了……”

莱纳的心猛地一沉。

马塞尔的记忆……那个真相……

波尔克望着步步逼近的无垢巨人,那半边完好的脸上,竟然缓缓露出了一个扭曲却释然的笑容:“那个笨蛋哥哥……为了保护我……不惜欺骗军部,夸赞你这个吊车尾……让你当上了铠之巨人……”

他咳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身体晃了晃,但依旧没有倒下,反而挺直了那残破的脊梁,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的力量都凝聚起来。

“所以……莱纳……”在法尔克化身的无垢巨人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扑到他面前的最后一刻,波尔克·加里亚德,用尽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的对着身后的莱纳宣告:

“我直到最后……都比你强啊……”

这句话,如同他生命最后的绝唱,回荡在战场上空。

“波尔克!!!不——!!!!!!”

莱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近乎崩溃的惨叫。他眼睁睁地看着,法尔克化身的无垢巨人,猛地一口,将挡在他面前的、那个说着“直到最后都比你强”的、他曾经的战友、他亏欠良多的同伴——波尔克·加里亚德,整个吞没了下去。

鲜红的血液从巨人的齿缝间溅射出来。

德利特也彻底愣住了,他握着刀的手僵在半空,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却又充满了某种宿命般悲壮的一幕。

波尔克……他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保护了莱纳,也……替代了法尔克,完成了巨人的继承?

也就在波尔克被吞噬的同一瞬间——

另一边,那具一直艰难爬行的进击的巨人,终于跨越了最后的距离。他那残破的、覆盖着硬质化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触碰到了——那具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亡、瘫倒在地的野兽巨人吉克·耶格尔……旁边,一具看似不起眼的、之前战斗中留下的其他巨人的巨大尸体之下,隐藏着的一个微小的、几乎与尘埃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是吉克的本体。

他在最后关头,用尽了最后的力量,从野兽巨人的后颈脱离,并巧妙地隐藏了起来。他并没有死,马迦特那自信的一击,终究还是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就在艾伦的手指,触碰到吉克那带着王血的身体的——

那一瞬间。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声音——莱纳绝望的哀嚎、德利特急促的喘息、贾碧遥远的哭泣、城墙之上的喊杀与爆炸、甚至风掠过废墟的呜咽……全部消失了。

所有的动作——飞溅的血滴、飘散的尘埃、燃烧的火焰、挥动的刀刃……全部凝固了。

光线变得诡异而粘稠,色彩仿佛从现实中剥离,只剩下黑白灰的基调,如同古老褪色的胶片。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地……

停止了。

进击的巨人指尖与吉克·耶格尔身体的接触点,仿佛成为了世界的唯一中心。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超越了物理法则、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古老、浩瀚、如同星云般磅礴的力量,正在被唤醒。

道路,开启了。

现实世界的时空仿佛发生了一次不易察觉的悸动,而这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另一个维度激起了涟漪。

德利特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震耳欲聋的战场喧嚣——莱纳绝望的嘶吼、巨人蒸汽的嘶鸣、远处城墙上的喊杀——瞬间被绝对的寂静所取代。他再次站在了那片熟悉而又令人不安的所在。

脚下是冰冷、布满细微裂痕的古老石质地面,延伸至视野的尽头,与弥漫着灰色雾气的天空相接。远处,是那巍峨而残破的奈克瑟斯遗迹,曾经散发着微光的神殿如今大半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影里,光与暗在其中艰难地拉锯。

而更近处,那扇铭刻着他最深切痛苦、半开半掩的“石门”,依旧在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负面能量,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黑袍人就静默地伫立在石门之前,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的守墓人。

他周身笼罩在化不开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又回到了这里——奈克瑟斯遗迹,他力量与痛苦的源头。

“又回到这里了?”德利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尽管现实世界的身体似乎好了些许,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依旧萦绕不去。

黑袍人没有转身,他那平静无波的声音直接在这片意识空间中响起,不带任何感**彩,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物理定律:“就在刚才,艾伦·耶格尔和吉克·耶格尔,已经进入了‘道路’。”

德利特心中一凛,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确认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紧迫。

黑袍人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这意味着,从此刻起,一切的核心走向,将基本按照‘原剧情’发展。吉克,不可能赢得了艾伦。他那套可笑的‘安乐死计划’,在艾伦那纯粹的、不惜毁灭一切的‘自由’意志面前,不堪一击。”

他缓缓转过身,那阴影构成的面容仿佛“看”向德利特:“地鸣的启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到此为止。”

德利特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丝怪异感。他看着黑袍人,有些不解地问道:“地鸣启动……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不正是我们,或者说帕拉迪岛,所需要的吗?利用地鸣的力量威慑世界,争取生存空间。如果艾伦成功了,我们不是赢了吗?你为什么……语气如此绝望?”

这是德利特一直以来的认知。地鸣是帕拉迪岛在绝境中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启动地鸣,意味着他们拥有了与世界谈判的资本,意味着他们可能赢得喘息之机,甚至……胜利。

黑袍人静静地“看”着德利特,那团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叹息。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冰冷彻骨的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德利特认知的核心:

“如果……艾伦的目的,并非仅仅是用地鸣威慑世界,而是要彻底毁灭墙外的一切生命,然后再让你们——他最亲密的伙伴,亲手杀死他,将你们塑造成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德利特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仿佛被这个过于残酷、过于荒谬的假设冲击得一片空白。

毁灭全世界?然后……由他们亲手杀死艾伦?成为英雄?

这……这怎么可能?!艾伦他……

然而,黑袍人那平静到可怕的语气,以及他一直以来对“剧情”的了解,让德利特无法轻易将这个可能性斥为胡说八道。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你……你说什么?”德利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说,你失败了,德利特。”黑袍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着德利特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你穿越而来,带着前世的痛苦和微薄的力量,想要改变些什么。你确实做出了一些努力,救下了一些人,带来了一些细微的变动。”

“萨莎可能还活着,马克或许避开了最初的命运,宁芙的存在带来了些许变数……但这些,在宏大的、如同宿命般的剧情洪流面前,微不足道。”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让德利特几乎窒息。

“地鸣还是会发生。艾伦·耶格尔,会在操控超大型巨人踏遍世界,踩死百分之八十的人类之后,在‘道路’的尽头,被他最深爱的、也是最爱他的三笠·阿克曼,亲手斩下头颅。”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幅血腥而绝望的画卷,在德利特眼前强行展开。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生命在巨人的脚下化为肉泥,看到了三笠抱着艾伦的头颅痛哭,看到了那染血的围巾……

“而你所付出一切、甚至透支生命想要拯救的帕拉迪岛……”黑袍人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也并不会因此获得永久的和平。仇恨的种子早已深种。即便因为你的努力,帕拉迪岛的政权或许能比‘原本’多存在一些年月,但最终,它依旧会毁于战火,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

“所以,你看。艾伦还是会死,帕拉迪岛最终还是会毁灭。你,德利特·阿克曼,以你现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所剩无几的光之力,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德利特淹没。他踉跄了一下,感觉意识空间都在旋转。拯救艾伦?改变命运?他的一切努力,难道真的只是徒劳?最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那个他视为弟弟的少年走向毁灭,看着他守护的土地再次燃起战火?

不……不可能!一定还有办法!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德利特混乱的思绪。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倔强的光芒,急切地看向黑袍人:

“光!对了,还有光的力量!既然你当初能够将尤弥尔从巨人之力的诅咒中剥离出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可以用光,把艾伦从进击的巨人身体里,从那条该死的‘道路’中,强行剥离出来?!”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后的一线希望。

然而,回应他的,是黑袍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讽刺意味的冷哼。

“剥离艾伦?就凭现在的你?”

黑袍人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你连清除法尔克体内那点吉克的脊髓液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巨人,害得他哥哥被烧成焦炭。你还指望能用这残破不堪的力量,去对抗凝聚了巨人之力本源、连接着所有艾尔迪亚人意识的始祖之力?”

他顿了顿,阴影构成的形体似乎更加凝实,带给德利特巨大的压力。

“如果是力量完整、处于巅峰状态的奈克瑟斯奥特曼,或许还能另当别论。但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是个未知数,还妄想着去拯救那个为了救你们一心求死、甚至不惜拉上全世界陪葬的偏执狂?省省吧,德利特。认清现实。”

黑袍人的话语如同冰水,浇灭了德利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实力的差距,现实的残酷,**裸地摆在他的面前。

他确实……太弱小了。在这个拥有神明般巨人之力的世界,他这缕来自异世界的光,微弱得可怜。

但是……

就在这极致的否定和绝望中,德利特混乱的思绪却猛地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一个被黑袍人亲口承认的可能性。

“等等……你刚才说……”德利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重新点燃的星辰,“如果是‘力量完整的奈克瑟斯奥特曼’,就有可能做到,是吗?!”

黑袍人似乎没料到德利特会抓住这个假设性的前提,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回应。

“……是又如何?这毫无意义。世界意识的封锁坚不可摧,如同牢笼般将你、将我、将这份力量禁锢了十几年。你对它根本束手无策,只能被动地等待,‘剧情’在现实中一幕幕上演,你才能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回忆起你脑海里那些‘没有你参与的《进击的巨人》’的剧情。你和一个提线木偶有什么区别?你拿什么去打破封锁,拿什么去取回完整的力量?”

黑袍人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试图用这铁一般的事实,让德利特彻底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语气中,那深藏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比德利特更清楚这封锁的坚固,那是一种近乎法则层面的压制。他绝望地认为,德利特在认清这绝对的差距后,终将陷入更深的、无法自拔的绝望。

他经历了太多次徒劳的挣扎,早已不再相信奇迹。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德利特,非但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崩溃或放弃,反而……笑了出来。

那笑容很轻,带着疲惫,带着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窥见一丝生机后的、豁出一切的释然和坚定。

“不,黑袍人……并非毫无意义。”

德利特的声音稳定了下来,他看着那团阴影,眼中闪烁着黑袍人无法理解的光芒,“你说的对,靠我们两个,或许真的做不到。我们被世界意识压制,被剧情束缚,如同困在蛛网上的飞蛾。”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种奇特的、近乎冒险家的兴奋:“但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靠自己呢?我们可以找别的‘人’帮忙啊。”

“什么?”黑袍人明显愣住了,阴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找谁帮忙?在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对抗世界意识?还有谁拥有打破这僵局的力量?”他完全无法理解德利特的话,在他的认知里,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德利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是一种带着决绝和智慧的微笑。他没有直接回答黑袍人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是‘请’他帮忙,而是‘逼’他不得不出手。”

“逼谁?!”黑袍人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切和困惑。他穷尽自己的认知,也想象不出德利特所指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德利特没有解答这个悬念。他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无比郑重,朝着黑袍人,朝着这片承载了他痛苦与挣扎的意识空间,坚定地说道:

“我不知道最终能否成功,也不知道代价会是什么。但是,黑袍,我绝不会坐视艾伦走向那个注定的、残酷的结局,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帕拉迪岛重蹈覆辙。”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片意识空间,看到了那个在“道路”中与命运抗争的艾伦。

看到了那个坚韧无比,一往无前的三笠。

看到了那个眼睛里盛满了星辰大海的阿明。

看到了那个始终如一,温柔如水的宁芙。

看到了那个曾经欺骗,伤害了他,但在最后关头站在了自己身前的莱纳。

德利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终的目标:“我要做的,不是硬碰硬地对抗世界,而是……给《进击的巨人》这个故事,书写一个不同以往的、属于我们所有人的——浪漫结局。”

“浪漫……结局?”黑袍人重复着这个词,语气中充满了荒谬感。

在这个充满鲜血、仇恨和毁灭的故事里,寻找浪漫?

“是的,浪漫。”德利特肯定地点点头,“不是童话般的美好,而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注定悲剧的宿命里,挣扎出一条通往可能性的道路。是为了所爱之人,向既定的命运发起最决绝、最不屈的反抗。”

“这本身,不就是极致的浪漫吗?”

他向前走去,来到黑袍人面前,伸出手——尽管他知道可能触碰不到对方,但他依然做出了这个姿态,眼神无比真诚:

“所以,黑袍人……在我去寻找那个‘可能性’的时候,在我去尝试一些在你看起来可能很荒谬的行为时……请求你,帮帮我。帮我稳住这具身体,帮我压制石门的侵蚀,帮我……争取时间。我知道你嘴上不说,但你和我一样,都不甘心就这样接受那个结局,不是吗?”

黑袍人彻底沉默了。

浓郁的黑暗包裹着他,让人无法窥探他内心的波澜。他原本带着平静绝望而来,准备宣告一切的终结,却没想到被德利特这突如其来的、看似荒谬却又有着一丝诡异合理性的反击打乱了阵脚。

找别的“人”帮忙?逼谁出手?书写不同的浪漫结局?

这些话语在他空洞的意识中回荡。他本能地想嘲笑,想否定,想告诉德利特这依旧是徒劳。

但是……德利特眼中那燃烧的、不惜一切也要撞破南墙的意志,那份即使在绝境中也要寻找微光的“浪漫”……不知为何,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块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尚未被绝望完全侵蚀的地方。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那浓郁的黑暗,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下。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无比疲惫和一丝无奈妥协的叹息,从黑袍下传来。

“……愚蠢透顶的计划。”

“……简直是在挑战不可能。”

“……你会死得很难看。”

他一连串地低声咒骂着,语气恶劣的不行。

但是,他并没有拒绝。

他抬起头,那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看”了德利特一眼,冷冷地说道:

“……随便你吧。反正……这副身体烂掉了,对我也没好处。”

“……我会尽量让你这具破袋子多撑一会儿。在你找到你那可笑的‘帮手’之前,别先把自己作死了。”

这,便是他的答应了。

德利特笑了,这一次,是真正带着希望的笑容。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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