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的回答——“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德利特身边”——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片被末日阴影笼罩的废墟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三笠看着莱纳,那双总是清冷的黑色眼眸中,锐利的审视稍稍淡化,但并未完全消失。
她对莱纳的信任依旧有限,这信任建立在德利特的态度和对当前局势的无奈之上。其实只要莱纳不再伤害德利特,她可以将恩怨搁置。
阿明凝视着莱纳,那双总是盛满智慧与思索的蓝眼睛里,此刻没有审视,只有一丝复杂难辨的、近乎欣慰的情绪。他看到了莱纳眼中的挣扎与坚定,更看到了德利特在听到回答时,那苍白脸上掠过的一丝如释重负。对他而言,哥哥的判断和选择,本身就已足够重要。
他微微颔首,低声道:“……谢谢你能在他身边,莱纳。”
宁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柔和的目光在德利特和莱纳之间流转,最终化为一个浅浅的、带着祝福和释然的微笑。她见证了太多的痛苦与分离,能见到一份真挚的情感冲破重重阻碍重新连接,哪怕是在这样的末日背景下,也足以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贾碧看着莱纳,心情复杂。莱纳的选择意味着背叛马莱,这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但联想到莱纳之前的痛苦挣扎,以及德利特先生所承受的一切,她又似乎能理解这个选择。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内心也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德利特感受着莱纳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最后一丝因过往而生的坚冰也悄然融化。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是放松,而是将个人情感暂时压下,重新聚焦于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
“现在的情况……”德利特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思路清晰,“我们多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力量。”他的目光投向昏迷的法尔克,“法尔克·格莱斯,他现在继承了颚之巨人。”
众人闻言,目光都集中到了被贾碧护着的少年身上。
“但是,”德利特语气严肃地强调,“我们必须保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对马莱抱有极端敌意的人,知道他的身份。马莱战士候补生,再加上新继承的巨人之力……这两重身份,足以让一些愤怒的人当场要了他的命。”
阿明立刻点头,他的思维快速运转起来:“明白。在这个关头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冲突只会让局势更加糟糕。”
德利特将目光转向贾碧,眼神温和而认真:“贾碧,你的意愿呢?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几乎是逆着现在的‘大势’而行。你愿意加入我们,一起阻止地鸣吗?还是……你有别的打算?”
德利特将目光转向贾碧,眼神温和却带着尊重:“贾碧,你的意愿呢?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几乎是逆着现在的‘大势’而行。你愿意加入我们,一起阻止地鸣吗?还是……你有别的打算?”
莱纳闻言,立刻看向贾碧,眼中充满了担忧,他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说道:“贾碧,你还是个孩子……这太危险了!或许……或许你还是应该想办法去找皮克,去南边,看看能不能搭乘飞艇离开……” 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贾碧能有一条相对安全的退路。
然而,德利特却轻轻摇头,打断了莱纳的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现实感:“莱纳,恐怕不行了。”他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废墟,看到那里的景象,“如果飞艇原本的撤退点是在帕拉迪岛的南边……那么现在,它们很可能已经被走出墙壁的超大型巨人……全部踩烂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退一步讲,就算还有飞艇幸存,并且还在原定位置等待……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带着重伤员和昏迷的孩子,穿越如今混乱危险、遍布巨人的区域赶到南边,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最后,他点出了一个更冰冷的事实:“而且,说得更现实一点……马莱的飞艇,恐怕不会在乎几个艾尔迪亚人……有没有成功撤退。”
德利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莱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和贾碧都陷入了沉默,脸上写满了无力感。德利特的分析虽然残酷,却无比真实。
莱纳沉默地低下头,他知道德利特说的是事实。在种族仇恨和战争优先级面前,几个艾尔迪亚孩子的性命,在马莱军方高层眼中可能确实无足轻重。贾碧也咬紧了嘴唇,她想起了马莱对艾尔迪亚人的态度,想起了收容区的大家遭受的种种不公,德利特的话虽然刺耳,却戳破了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贾碧低头看着昏迷的法尔克,又想起在布劳斯家感受到的温暖,想起卡亚说“他们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话语,想起宁芙救助法尔克的善意,最后,她想起了莱纳的选择,以及德利特先生那“大屠杀绝对错误”的坚定信念。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和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后的清澈和坚定:
“我加入你们。”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要阻止地鸣。我也想……救我的家人,救我在马莱的同伴,救……所有不该就这样被踩死的人。”
莱纳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训练场上不服输的小女孩,但此刻她的眼神里多了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超越了仇恨与偏见的、属于她自己的意志。
他最终,缓缓地点了头。
“好。”德利特点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力的笑容,“那么,我们现在就是同伴了。”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断壁残垣和弥漫的尘埃,继续部署道:“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先找到让、马克、萨莎和柯尼他们汇合。人多力量大,而且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全,了解外面的具体情况。”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路线和可能性:“之后,我们可能需要返回王都,面见希斯特莉亚陛下,向她说明情况,争取官方的理解和支持……尽管这可能会非常困难。”
“明白了。”阿明立刻表示赞同,“我们先离开这里,寻找其他人汇合。”
行动方案确定,众人立刻开始分工协作。
阿明走到莱纳身边,伸出手:“莱纳,我扶你。” 他的态度自然,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团队协作。莱纳愣了一下,看着阿明那清澈而真诚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借着阿明的搀扶,艰难地站了起来,腰间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三笠则小心翼翼地来到德利特身边,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他扶起,让他大部分重量依靠在自己身上。德利特想要自己尽量支撑,但崴伤的脚踝和腹部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着力。
“别逞强。”三笠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宁芙和贾碧则一起负责照顾依旧昏迷的法尔克。宁芙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法尔克的状况,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然后和贾碧一左一右,搀扶起他。
就这样,一个由曾经的敌人、现在的同伴组成的,目标一致却又各怀心事的临时小队,在这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中,艰难地踏出了第一步。阿明扶着受伤的莱纳,三笠支撑着虚弱的德利特,宁芙和贾碧带着昏迷的法尔克,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崩塌的废墟与弥漫的蒸汽之间,朝着之前与让等人约定的汇合区域摸索前进。没走多远,前方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喊。
“三笠!阿明!”
是让和马克的声音。紧接着,萨莎和柯尼的身影也从断墙后闪出。四人脸上原本写满了焦虑与寻找的匆忙,在看到德利特、三笠、阿明和宁芙的瞬间,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这份轻松在目光触及到被阿明搀扶着的莱纳,以及和宁芙一起扶着昏迷法尔克的贾碧时,瞬间凝固,转化为警惕与不解。
“莱纳?!还有那个马莱的小女孩……这是怎么回事?”让第一个出声,眉头紧锁,手不自觉地按在了立体机动装置的刀柄上。柯尼和萨莎也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只有马克相对冷静,但眼神中也充满了询问。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放下敌意,让。”阿明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情况很复杂,但我们现在……需要他们。”
三笠扶着德利特,也沉声道:“他们不是敌人了,至少现在不是。”
德利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意识的眩晕,站直了一些。他知道,仅仅依靠阿明和三笠的解释还不够,必须由他,这个曾与他们并肩作战、也曾在地牢中分享过最深层忧虑的人,来打破这层坚冰。
“让,柯尼,萨莎,马克,”德利特的目光逐一扫过四位同伴,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们都听到了,对吧?艾伦的声音,在道路中对所有艾尔迪亚人的宣告。”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试图压抑的记忆闸门。让的脸色白了白,柯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萨莎抿紧了嘴唇,马克则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响彻在脑海中的灭世宣言,那踏平世界的宣告,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和逃避的现实。
“我们都听到了,”德利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力量,“艾伦要毁灭世界,用墙外无数无辜者的生命,来换取帕拉迪岛的安全。这,是一场种族灭绝,是一场最极端、最彻底的大屠杀。”
他停顿了一下,让“大屠杀”这个词在寂静的空气中沉重地回荡。
“我们曾一起在战场上战斗,我们见过战争的残酷。但我们更应该清楚,有些底线,绝不能跨越。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无论背负着怎样的仇恨和绝望,系统性、大规模地屠杀另一群人,这本身就是绝对的错误。”德利特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这不是胜利,这是将我们所有人都拖入永恒地狱的罪行。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艾伦犯下这样的错误,更不能让帕拉迪岛的未来,建立在全世界的尸骸之上。”
这时,宁芙上前一步,她的声音柔和却同样有力,补充着德利特的论述:“还记得吗?在地牢里,德利特说过,艾伦之所以远离我们,独自承担一切,很可能就是为了让我们双手干净,不用和他一起背负这沉重的罪孽。他或许认为这是在保护我们,但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让他一个人化身恶魔,而我们……而我们只是袖手旁观,甚至为之欢呼?”
阿明适时地接话,他的逻辑清晰而冷酷:“是的。如果我们此刻什么都不做,就等于默认了艾伦的行为,我们每个人,都将成为这场大屠杀的共犯。这不仅关乎世界的存亡,也关乎我们……关乎我们究竟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让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他看向德利特,眼神复杂:“可是……那是艾伦啊!我们怎么能……怎么能去阻止他?我们又该怎么阻止他?”
“正因为他是艾伦!”德利特立刻回应,眼中闪烁着痛苦与决不放弃的光芒,“我们才更不能让他一错到底!我们是要阻止这场屠杀,不是要去杀死艾伦!我们必须把他从那条绝望的孤路上拉回来!我相信,在道路的深处,那个和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艾伦,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挣扎着!”
他看向莱纳和贾碧:“他们,莱纳和贾碧,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选择站在人性的一边,选择阻止地鸣,拯救他们还在墙外的家人和同胞。这份觉悟,难道不足以让我们暂时放下过去的仇恨吗?在这场关乎世界命运的灾难面前,我们艾尔迪亚人内部、墙内墙外的界限,还有那么重要吗?”
柯尼嘟囔着:“说得轻巧……他们可是……”
“柯尼,”萨莎突然开口,打断了柯尼的话,她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戒备,而是带着一种清澈的悲伤,“德利特说得对。我不想看到整个世界都被踩烂……那太可怕了。而且,我也不想放弃艾伦。”
马克也终于沉声表态:“我相信德利特的判断。也相信阿明的分析。更重要的是,我无法认同艾伦的做法。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自由’,那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向德利特,眼神终于变得坚定:“我明白了。你说得对,大屠杀……绝对是错的。我们不能让艾伦这么做。就算要揍扁他,也要把他从那条路上拉回来!”他顿了顿,看向莱纳和贾碧,虽然依旧别扭,但还是生硬地说,“……暂时合作。但是,别耍花样。”
莱纳迎着让的目光,艰难但真诚地回答:“我以战士的荣誉……不,我以莱纳·布朗个人的名义起誓,我的立场,此刻只在德利特身边,只在阻止地鸣。”
至此,这支阻止地鸣的队伍,才算真正意义上初步凝聚。
然而,刚刚达成的共识,立刻被马克带来的另一个糟糕消息蒙上了阴影。
“在我们来找你们之前,和莫布里特分队长他们短暂汇合过,”马克的声音低沉,“他告诉我们,所有还能行动的耶格尔派成员,几乎在同一时间……失踪了。不知道弗洛克把他们带去了哪里。”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耶格尔派的失控,意味着岛内局势更加混乱,他们可能面临来自背后的威胁。
“还有……更糟糕的,”马克继续道,语气愈发沉重,“我们之前和皮克……和车力巨人作战时,从弗洛克口中逼问出……利威尔兵长,他……”
“利威尔怎么了?”三笠急问。
“他受了重伤,可能……可能已经……”马克艰难地说着,“韩吉分队长和米克分队长,带着他……跳进了河里。目前生死不明。”
空气仿佛凝固了。
兵长重伤濒死,韩吉和米克下落不明……调查兵团的核心支柱,几乎在瞬间崩塌。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是德利特打破了死寂。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三笠支撑,但他的声音却像淬火的钢铁,异常坚硬:
“听着……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他环视着每一个同伴的脸,目光灼灼,“兵长、韩吉团长、米克分队长……他们生死未卜,但我们还活着。
耶格尔派失踪,局势不稳,但我们必须稳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都压了下去: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但在去找韩吉团长他们之前,我们这些人——你,我,在场的每一个人——必须作为调查兵团最后的脊梁,撑住这片即将彻底崩塌的天空!我们不能垮!如果我们垮了,就真的没有人能去阻止艾伦,没有人能去拯救那些还可能活着的人了!”
他的话语像一道强心剂,注入了众人彷徨的心脏。是啊,支柱倒下了,但他们还在。绝望弥漫着,但微光尚未熄灭。
然而现实的困境依旧如冰冷的墙壁环绕着他们——距离、时间、伤势,无一不是巨大的阻碍。从这里依靠双脚和残破的立体机动装置赶往王都,不仅要穿越因巨人出动而混乱不堪的区域,还要面对可能存在的耶格尔派阻挠,等他们抵达,恐怕一切都晚了。
德利特靠在三笠身上,剧烈的疼痛和精神的消耗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坝。他闭上眼,努力集中那几乎要涣散的意志,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奈克瑟斯之光。与黑袍人的对话,对“原剧情”的知晓,以及打破宿命的决心,仿佛真的加深了他与这道光的联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以蛮力去驱动、去“命令”它,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去“引导”。
“这样下去……来不及。”德利特喘息着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我们必须……立刻去王都。”
“怎么去?”让焦急地环顾四周,“靠走吗?还是能找到可用的马匹?”
德利特摇了摇头,他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粒在浮动。“我试试……用‘石之翼’。”他看向同伴们,尤其是带着疑虑的让和柯尼,“带我们所有人……一起。”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石之翼以往更多是他独自使用,或者最多携带一两人。一次性将包括昏迷的法尔克和重伤的莱纳在内的近十人进行空间转移,负荷之大难以想象,他甚至不确定能否成功。
但他必须尝试。
他集中精神,不再去思考需要消耗多少力量,而是将“必须立刻抵达王都,必须阻止艾伦”的强烈意愿,与那微光融为一体。意念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涟漪。下一秒,异变发生了。
并非以往那种光芒大作、能量奔涌的景象。相反,周遭的空气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像夏日热浪下的幻影。众人只觉得脚下微微一空,视线瞬间被一片柔和而难以言喻的光晕所笼罩,那感觉并非穿梭,更像是被某种温暖而庞大的存在轻轻“包裹”,然后“放置”。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几乎在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脚踏实地的感觉已然回归。周围的景象已然彻底改变。
不再是希干希纳区的断壁残垣,而是坚固的石质墙壁,燃烧着的壁炉,以及悬挂着的帕拉迪岛王族徽章。他们正身处一间宽敞而戒备森严的密室——正是王都地下,希斯特莉亚女王处理最机密事务的房间。
而就在他们面前,坐在书桌后,正与站在一旁的皮克西斯商讨着什么的希斯特莉亚,猛地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愕。皮克西斯更是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但当他看清突然出现的是德利特、阿明、三笠等熟悉的面孔,以及……几个意料之外的人时,他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化为了深深的探究。
“德利特?宁芙?还有大家?”希斯特莉亚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等等,还有莱纳和马莱的那两个孩子……他们怎么会……”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几乎完全依靠三笠支撑、脸色惨白如纸的德利特,以及被阿明搀扶着、同样状态糟糕的莱纳身上,眉头紧紧蹙起,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她快步绕过书桌走来,没有丝毫女王的架子,只有对旧友的关切。
“希斯特莉亚……”德利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试图站直身体,却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皮克西斯司令捋了捋胡子,眼中精光闪烁,他显然比希斯特莉亚更快地接受了这超现实的一幕,毕竟他对德利特的“特殊性”早有了解。“看来,是用了非常规手段啊。德利特,你们这副模样,还有不请自来的‘客人’……看来地上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了。”他的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皮克西斯司令,希斯特莉亚陛下,”阿明立刻担当起了解释的角色,语气急促但条理清晰,“情况万分紧急。艾伦……他已经启动了地鸣,并且通过‘道路’向所有艾尔迪亚人宣告,他的目的是踏平岛外所有土地,进行彻底的种族灭绝!”
希斯特莉亚和皮克西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虽然他们从城墙巨人全部出动已经推断出事情不妙,但亲耳听到这确切的灭世宣言,所带来的冲击依然是毁灭性的。
“我们……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希斯特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看向德利特,眼神复杂,“所以,你们这是……”
“我们决定阻止他。”德利特强撑着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志,他的目光直视希斯特莉亚,“希斯特莉亚,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甚至在某些人看来是背叛岛屿。但我必须这么做。大屠杀……无论以何种名义,都是绝对的错误。我们不能让艾伦,让帕拉迪岛,背负着毁灭世界的罪孽活下去。”
希斯特莉亚沉默了片刻,密室中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她看着德利特染血的衣衫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同样伤痕累累却目光决绝的阿明、三笠等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昏迷的法尔克和状态萎靡的莱纳与贾碧身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德利特。”希斯特莉亚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从个人的角度,我支持你的想法。没有人应该承担毁灭世界的罪责,艾伦也不应该。”她话锋一转,带着属于女王的清醒与无奈,“但是,作为帕拉迪岛的女王,我无法明面上支持你们。耶格尔派的势力在军队内部依然存在,并未完全平息,弗洛克和他的追随者失踪就是证明。如果政府公开宣称要阻止地鸣,等于宣布自己是‘岛奸’,会引发更大的内乱,甚至可能……将我推翻。”
她走到德利特面前,毫无避讳地握住他冰凉的手,眼中是真诚的歉意与支持:“我很抱歉,在明面上,我无法给你们任何官方支持。兵力、物资、公开的命令……这些都做不到。我和皮克西斯司令能做的,最多是默许你们的行动,对你们的‘失踪’视而不见,并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给你们设置障碍。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却依然让人感到沉重。他们将要面对的,不仅是灭世的艾伦和遍布世界的墙之巨人,还有来自岛内可能存在的敌意与掣肘。
就在这时,德利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莱纳,急切地问道:“莱纳!地鸣刚发动的时候,你身上的盔甲……是不是脱落了?”
莱纳被这突然的问题唤回了一些神智,他努力回想那片混乱的景象,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是……硬质化的铠甲……自己瓦解了……”
“硬质化解除……”阿明几乎是同时喃喃自语,他立刻想起了艾伦在那灭世宣言中说过的话——“帕拉迪岛所有硬质化都已解除”!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看向德利特,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恍然。
“阿尼!”阿明失声叫道,“水晶……地下密室!”
被艾伦以硬质化水晶封印在地下室的女巨人继承者阿尼·利昂纳德。既然所有的硬质化都被解除,那么封印了她的那块水晶,恐怕也……
她很可能已经脱困!而且,就在这王都,就在他们脚下的某处!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阿明。
那个他曾经试图理解、与之交谈,甚至还抱有一丝好感,最终却被冰冷水晶阻隔了四年的女孩……她出来了?在如今这天地剧变的时刻?
“阿明!”德利特立刻喊道,他看出了阿明眼中瞬间燃起的急切与混乱,“冷静点!去找她,但小心!”
几乎不需要更多言语,阿明像一支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了密室,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通往地下监牢的阶梯狂奔而去。多年的理智与冷静在此刻似乎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感所取代。
“三笠!”德利特立刻看向身边最可靠的战力,“跟上去,确保阿明安全,也……以防阿尼刚脱困,情绪不稳定发生冲突!”
三笠没有丝毫犹豫,她对阿尼同样抱有警惕,但更关心阿明的安危。她将德利特小心地推向宁芙,留下一句“照顾好他”,身影一闪,便迅捷地追着阿明而去。
密室内突然少了两人,气氛却更加紧绷。这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得太快,信息的冲击,未来的不确定性,以及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终于压垮了早已到达极限的莱纳。他腰部那被暂时压制住的伤口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体力彻底耗尽,巨人化的修复能力也跟不上如此巨大的消耗。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莱纳!”贾碧惊呼。
德利特心里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就想迈步过去查看莱纳的情况。然而,他高估了自己同样濒临极限的身体。精神的骤然放松,以及看到莱纳倒下时的心急,让他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崩断。
剧烈的眩晕如同海啸般吞噬了他的意识,视野迅速变暗、旋转。他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身体一软,直接向前栽倒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刚刚昏迷过去的莱纳身上。
两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在这象征着帕拉迪岛权力核心的密室里,以这样一种近乎相互依偎的姿态,同时失去了意识。德利特苍白的脸靠在莱纳染血的肩头,莱纳无意识的手臂则垫在德利特的身下,仿佛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维持着某种最后的守护。
“德利特!?”
“快!快叫医生来快点!!!”
宁芙和大家的惊呼仿佛在遥远的地方响起。
希斯特莉亚脸色骤变,几乎是扑到两人身边,她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完全不顾女王的长袍拖曳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先是探了探德利特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持续的气流,又立刻检查莱纳的状况,动作熟练而迅捷,仿佛回到了在训练兵团时互相包扎伤口的岁月。
“还活着!但伤势很重,失血过多,体力完全透支。”她快速判断,语气急促但清晰,抬头看向皮克西斯,“司令!立刻叫医生!要绝对可靠的!”
皮克西斯没有任何迟疑,他快步走到墙边,拉动了一根不起眼的铃绳,对外面低声吩咐了几句。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凝重,眼前这一幕——两个来自敌对阵营、伤痕累累的男人以这样一种近乎相互支撑的姿态昏迷,本身就象征着这混乱而绝望的局势。
让、柯尼、萨莎和马克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知所措。贾碧紧紧抓着昏迷的法尔克的手臂,看着倒在地上的莱纳和德利特,眼圈泛红,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宁芙已经跪在德利特另一边,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血迹,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与恐惧。
“把他们小心分开,平放!”希斯特莉亚指挥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刻她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女王,而是那个果决坚毅的克里斯塔,“小心德利特的腹部伤口!莱纳的腰部也是!”
让和马克立刻上前,依言小心翼翼地动作,将两人分开,让他们平躺在临时清理出来的地毯上。德利特即使在昏迷中,也因为移动牵动伤口而发出细微痛苦的呻吟,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紧。
“该死……怎么会这样……”柯尼烦躁地抓着脑袋,看着生死不明的两人,又想到不知所踪的兵长和分队长,还有外面那毁天灭地的地鸣,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们需要立刻治疗,否则……”萨莎的声音带着哽咽,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被皮克西斯唤来的、身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医生带着两名同样精干的助手快步走了进来,他们看到室内的景象——尤其是莱纳和贾碧这两个明显的“马莱人”时,明显愣了一下,但在皮克西斯严厉的目光下,立刻收敛心神,投入到救治工作中。
希斯特莉亚站起身,退开几步让出空间,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德利特和莱纳。她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知道,德利特是带着怎样的觉悟来到这里,又是背负着何等沉重的期望倒下。她必须稳住。
“宁芙,”希斯特莉亚看向一直守在德利特身边的女孩,声音放缓了些,“把你们经历的一切,详细告诉我。还有,那个昏迷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她的目光转向被贾碧护着的法尔克。
宁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对德利特的担忧中抽离出来,开始以最简洁清晰的语言,向希斯特莉亚和皮克西斯复述从地鸣启动、与莱纳贾碧相遇、得知真相、达成共识,再到决定动用石之翼返回王都的整个过程。她重点提到了法尔克意外继承颚之巨人的情况,以及必须保密的重要性。
“……所以,法尔克·格莱斯现在是新任颚之巨人,但他本人是无辜的,而且立场倾向于我们。”宁芙总结道,同时隐晦地看了一眼贾碧,表示她也已经转变。
希斯特莉亚和皮克西斯听着这匪夷所思却又环环相扣的叙述,面色变幻不定。尤其是听到波尔克为救莱纳和法尔克而主动被吞噬,柯特为保护弟弟被汽化牺牲时,连见惯生死的皮克西斯都沉默了片刻。
“耶格尔派失踪……弗洛克提到了利威尔兵长他们跳河……”希斯特莉亚喃喃道,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希望……希望他们还活着。”
就在密室内的气氛因为救治和情报汇总而极度凝重时——
地下,阴暗潮湿的监牢走廊。
阿明的心跳如同擂鼓,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响亮。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冲向那间熟悉的地下密室,那个他曾在过去四年里,无数次独自前来,对着冰冷的水晶倾诉、试图理解的地方。
越是靠近,他心中的预感就越是强烈。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微弱的能量残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终于,他冲到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前。门,是虚掩着的。
阿明猛地停下脚步,呼吸骤然急促。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门。
密室内的景象让他瞳孔紧缩。
原本放置着那块巨大而坚硬的、封印着女巨人的水晶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只剩下满地不规则的水晶碎片,在墙壁上应急火把的微弱光芒下,折射出冰冷而凌乱的光点。
而在房间的角落里,一个身影蜷缩着,靠坐在墙边。
那是阿尼·利昂纳德。
她依旧穿着四年前那身宪兵团的衣服,但原本包裹着她的坚硬水晶已然消失无踪。她金色的头发在水晶里长长了,有些凌乱,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身体似乎因为刚刚脱困而显得有些虚弱和不适。她低着头,双手环抱着膝盖,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才缓缓地、带着一丝警惕和茫然抬起头来。
四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双向来冷淡的蓝色眼眸中,此刻却充满了困惑、疲惫,以及一种与这个世界严重脱节的疏离感。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言喻情绪的阿明。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相遇。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阿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问她怎么样了,想告诉她这四年发生了什么,想告诉她世界正在走向毁灭,想问她知不知道艾伦做了什么……太多太多的问题,太多太多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了一声艰涩的呼唤:
“阿尼……”
阿尼看着他,眼神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仿佛隔着一层迷雾的审视。她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因为长久未使用而带着沙哑和不确定:
“阿明……?”她微微蹙眉,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水晶碎片,最后目光回到阿明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说什么踏平岛外,那有点像艾伦的声音?”
就在这时,三笠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明身后,她的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地锁定着阿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她的出现,让刚刚缓和一丝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阿尼的目光扫过三笠,又回到阿明脸上,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关于这满世界的混乱,关于他们为何会在此刻出现的答案。
阿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寒暄和解释过往上了。他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让阿尼理解他们此刻面临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危机。
“阿尼,你听到的没错。”阿明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沉重,“世界……正在走向终结。艾伦他发动了‘地鸣’。”
他紧紧盯着阿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要毁灭墙外的一切,杀死所有……岛外的人类。”
地鸣。毁灭世界。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阿尼尚且混沌的脑海中炸响。她那原本带着疏离和迷茫的眼神,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地被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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