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狭小的房间里跳动,将四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斑驳的石墙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油味,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泥土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埃尔文坐在木桌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利威尔靠在墙角,双臂抱在胸前,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韩吉则显得有些焦躁,双手撑在桌上,目光紧紧盯着桌中央那张标注着巨人关押点的地图,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 “怎么会这样”。
德利特坐在韩吉身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凝重。在听到埃尔文开口询问 “你们怎么看”时,他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埃尔文团长,利威尔兵长,韩吉分队长,” 德利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觉得,凶手绝不是普通的士兵,甚至可能不是人类。”
这话一出,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利威尔挑了挑眉,看向德利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不是人类?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 德利特咽了口唾沫,组织了一下语言,“凶手可能和艾伦一样,是能变身成巨人的人。”
“变身巨人?” 韩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陷入了沉思,“可除了艾伦,我们还没发现第二个能变身的人……”
“没发现,不代表不存在。” 埃尔文开口了,他看着德利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鼓励,德利特的胆子大了些,他继续说道:“你们想,那两个巨人被关押的地点守卫士兵众多,就算是在他们交接时动手也有被发现的风险,但这个凶手却没有。这个隐蔽性,速度和下手干净利落的程度都不像是冲动犯案,而是带有某种目的性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严肃:“还有,之前攻破玛利亚之墙的铠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它们每次出现都只是打破城墙,也就是让墙外的巨人进入墙内。这也说明他们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针对墙内的人类。这次杀害被抓的巨人,很可能是为了阻止我们研究巨人,避免它们的秘密被泄露。所以我猜测,凶手要么是铠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的同伴,要么…… 就是它们本人。”
“你的意思是,铠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能像艾伦一样,自由控制变身,还能隐藏在人类之中?” 利威尔终于从墙角直起身,走到桌前,目光紧紧锁住德利特,语气里带着一丝质疑,但更多的是探究。
德利特点了点头,语气更加肯定:“很有可能。艾伦能做到,没理由其他巨人做不到。而且,它们之前能悄无声息地攻破城墙,说明它们对墙内的情况非常了解,甚至可能早就潜伏在了我们身边。这次杀害被抓的巨人,或许就是为了切断我们研究巨人的线索,防止我们找到对抗它们的方法。”
韩吉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对啊!德利特说得有道理!如果凶手真的是能变身的巨人,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我们一直把目光放在人类身上,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埃尔文满意的点了点头:“德利特,你这个猜测很大胆,但也很有道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情况就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他看向利威尔,“利威尔,你立刻带人去调查最近所有可疑的人员,尤其是之前参与过巨人抓捕行动的士兵,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明白。” 利威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德利特一眼,“小子,你最好祈祷你的猜测是对的,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德利特平静的点了点头。他目送着利威尔离去后,转头望向埃尔文:“团长,考验合格了吗?”埃尔文笑了笑:“超额完成了。”德利特叹了口气:“关于智慧巨人身份,您早就有想法了吧?”韩吉愣了愣:“你们两这是在说啥呢?”
“德利特,你能跳出‘人类对决巨人’的固有框架,直视‘巨人可能就在我们中间’这一最可怕的可能性,这至关重要。”埃尔文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于……赞赏的意味。此时的韩吉也反应了过来,一脸敬佩的看着调查兵团团长:“该说不愧是你吗埃尔文···这想的也太远了吧?”
“好啦,我就先行告退了,埃尔文团长,韩吉队长。顺便再说一句,我还帮了你们一点小忙。”德利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房间外走去。
“什么?你帮了我们什么啊?”韩吉一脸好奇的问道。
德利特的身影渐行渐远,但他的回答却准确无误的传到了埃尔文和韩吉的耳中:“帮调查兵团多招几个人!”
前阵子的上午。
托洛斯特区的攻防战已过去好几天,曾经堆满残骸的大街总算有了些恢复的模样。断裂的木梁被挪到路边整齐堆放,破碎的玻璃窗大多钉上了木板,只有零星的碎石还嵌在石板缝里,提醒着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战斗。让握着铁铲的动作比前几天熟练了许多,只是手臂依旧发酸 —— 作为刚毕业分配到驻屯兵团的士兵,连续几天的战后清理任务,让他的掌心磨出了新的茧子。夕阳斜斜地照在墙面,那些被巨人抓出的深痕虽未修复,却已不再像最初那般触目惊心,可只要视线扫过,攻防战当天队友被巨人咬碎的惨叫、沾满鲜血的手,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
“清理了多久了?” 德利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临时食堂买来的土豆饼,还冒着热气。
让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闷声回答:“快三个小时了。” 铁铲撞击地面的声音有些发沉,带着连日疲惫的烦躁,“都过去四五天了,还在清这些东西…… ” 他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场景:德利特踩着立体机动装置在障碍物间穿梭,带领着他们所有人突出了巨人的包围圈。明明都是刚毕业的士兵,德利特却强到单独斩杀十几头巨人,还能从巨人嘴里救下同伴,大概永远不会懂自己这种 “普通士兵”,面对巨人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吧。
德利特没有在意他的语气,只是将一个油纸包递到他面前,自己在路边修好的石阶上坐下。“先吃点东西吧,土豆饼还热着。” 他看着让紧绷的侧脸,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理解,“我知道你累,这几天晚上我也总睡不着,一闭眼就会想起攻防战那天的场景。”
让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终于停下动作,转过身时,眼底还带着未散去的惊惶。“你怎么知道?” 他接过油纸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明明…… 救下了那么多人,斩杀了那么多巨人,面对巨人时肯定也不怕吧?怎么会懂这种怕得要死的感觉?”
“因为我也怕过,现在偶尔也会怕。” 德利特撕开油纸包,咬下一口土豆饼的动作很轻,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小时候在森林里遇到野猪,我爬了三米高的树,直到养父找到我时,我的腿还在抖。后来教三笠格斗,每次把她摔在地上,我都会先问她疼不疼 —— 我比她强,不是为了显得厉害,是怕哪天遇到危险,护不住她。” 他顿了顿,想起攻防战那天的混乱,“南墙被冲破时,我在屋顶操作机动装置,看到三笠被两个巨人夹击,腿软得差点摔下去。我甚至能清楚看见巨人牙齿上的血渍,想着要是她出事,我怎么对得起养父养母。这几天清理残骸,看到那些断肢,我还是会攥紧刀柄,怕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护不住身边的人。”
让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德利特的强大是天生的,是能稳压同期所有人甚至是三笠一头的 “天才”,怎么会有 “腿软” 的时候?能轻松躲过巨人的突袭,甚至在巨人围攻中,一边保护队友一边完成反击,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怕巨人?
“别这么看着我。” 德利特笑了笑,指尖轻轻擦过嘴角的饼屑,“我不是天生就这么能打。大言不惭的说,我的训练时间肯定是你的好几倍。” 他抬眼望向远处重新加固的城墙,语气变得严肃,“但我慢慢明白,强大不是不怕,是知道怕,还愿意往前冲。你以为这几天街面能清理这么快?十年前玛利亚之墙破了的时候,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士兵想躲起来,可最后还是逃不过巨人的追捕。现在我们多清理一点、多练一点,下次再遇到危险,就能多保护一个人 —— 就像我当时护着大家冲出巨人的包围那样。”
让的喉结动了动,想说 “我只想做个安稳的宪兵”,却被德利特的话堵了回去。“那些调查兵团的前辈,他们每次出墙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你觉得他们不怕吗?可他们还是去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人站出来,这道墙迟早会被巨人推倒,到时候我们连‘保卫王室’的机会都没有。” 德利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石阶,“攻防战那天,我能比三笠更快找到巨人的弱点,可如果没有艾伦堵上城墙缺口,没有大家一起牵制巨人,我一个人再能打,也守不住这托洛斯特区。这几天清理街面也是一样,光靠我或者三笠,根本做不完,得靠我们这些刚毕业的士兵,靠所有还能战斗的人一起努力。”
让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土豆饼,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一直以为 “留在宪兵团、去宪兵团过舒适的生活” 是最安全的选择,可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逃避的借口。如果不是德利特护着三笠、护着其他战友在前线挡着,如果不是艾伦拼死堵住城墙,恐怕他早就成了巨人的口粮,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清理街面、吃热乎的土豆饼?
“我不是贪生怕死。” 让的声音带着委屈和脆弱,“我只是觉得不值得。牺牲的大家那么努力才毕业,最后还是死了,我们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有用。” 德利特的语气异常坚定,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让的后背,“他们的死不是没有意义的 —— 正是因为有他们挡在前面,更多人才有机会活下来,才有机会这几天一起清理街面,让托洛斯特区慢慢恢复。就像你那天号召大家随我和三笠一起冲锋的时候,明明自己都怕得发抖,还是一马当先的冲上去了,你当时想过‘值得’吗?”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温和,“如果没有你的鼓励,你的带领,光靠我和三笠根本不能救下大家。”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让心里的锁。他猛地想起攻防战那天的场景:他义无反顾的跟随德利特和三笠冲锋,明知道会有伤亡,明知道不可能十全十美,可他还是号召大家冲锋了。就算最后没能救下所有人,可他至少试过了。原来,他心里一直都有想守护的东西,只是被 “死亡的恐惧” 和 “对安稳优渥生活的执念” 盖住了。
让深吸一口气,咬下一大口土豆饼。温热的饼在嘴里化开,驱散了些许疲惫和沮丧。“你这家伙…… 总是能说到我心里去。” 他含糊地说,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
德利特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眼角弯成月牙:“因为我们是一起毕业的伙伴啊。”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很快的笼罩了这座饱尽风霜的城市。
托洛斯特区被冲天的烈火照亮了些许,广场中央的焚尸堆燃起半人高的火焰,干燥木柴 “噼啪” 作响,焦糊与血腥交织的气息,沉沉压在每个驻足者心头。盖着灰白色麻布的尸体层层叠在柴堆上,其中不少是刚和他们一起毕业的同期伙伴,布料下扭曲的轮廓,成了这场战争最残酷的印记。
让站在焚尸堆侧面,没有像之前清理街面时那样烦躁,只是安静地盯着跳动的火焰。他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的划痕 —— 那是上午清理时蹭到的,此刻在火光中格外显眼。眼神里没了往日的躲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上午和德利特的对话像颗定海神针,让 “加入调查兵团” 的念头从模糊冲动,变成了沉甸甸的决心。他想起训练时和牺牲的伙伴一起跑圈的日子,喉结不自觉滚动,伸手抹了把被浓烟熏得发涩的眼睛。
马克慢慢走到让身边:“还在想牺牲的人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焚尸堆上,“我到现在都不敢信,训练时会抢我面包,和我一起说笑的伙伴,就这么没了。”
让侧过头,看着马克受伤的模样,心里一阵发紧:“马克,我陪你一起去调查兵团。” 他说得很轻,却异常坚定。马克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让,嘴角流露出了些许笑意。他拍了拍让的胳膊 :“好,我们一起。”
不远处,柯尼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怀里还揣着半块硬面包,是攻防战前莎夏塞给他的,当时两人还笑着说 “等打完仗一起吃热汤”,可现在,汤没喝到,一起训练的伙伴却少了好几个。莎夏悄悄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个还带着温度的土豆,是从临时食堂偷偷留的。她没说话,只是把土豆轻轻放在柯尼手边,自己也蹲了下来,盯着地面上的灰烬发呆,平时总是挂着笑的脸上,此刻满是落寞。
“柯尼,吃点吧。” 莎夏的声音很小,“托马斯他们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柯尼慢慢抬起头,眼睛通红,接过土豆,咬了一口,却没尝出任何味道,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土豆上。莎夏看着他的样子,也红了眼眶,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真心的安慰。
克里斯塔站在人群外围,白色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手里攥着一朵刚摘的小雏菊 —— 是从广场角落的缝隙里找到的,花瓣上还沾着灰尘。她把雏菊轻轻放在焚尸堆旁的石头上,对着火焰小声呢喃:“米娜,你说过想看看墙外的花,等以后我们把巨人赶出去了,我一定替你多看看。”
尤弥尔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复杂地看着克里斯塔的背影。她没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悲伤里,却也没表现出冷漠,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个总是温柔待人的女孩。直到克里斯塔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尤弥尔才缓缓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块糖,递了过去:“哭了也没用,还不如好好活着,替他们看看以后的日子。”
克里斯塔接过糖,指尖碰到尤弥尔的手,带着一点凉意,她轻轻点头,把糖放进嘴里,甜意慢慢驱散了些许苦涩。尤弥尔看着她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又很快恢复平静,目光重新投向焚尸堆,心里却默默想着:以后,得护着这个傻丫头。
火焰渐渐升高,浓烟卷着灰烬飘向天空,落在每个人的制服上。让站起身,朝着马克、柯尼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里的坚定更甚。他知道,明天开始的路会很难走,但他不会再害怕了。
火焰依旧燃烧,照亮了广场上一张张带着悲伤却又藏着希望的脸。让攥紧拳头,在心里默默约定:一定要带着伙伴们的份,继续往前走,把巨人赶出去,让以后的人,不用再经历这样的离别。
时间回到今天。
训练兵团广场,夜晚。巨大的火把插在广场四周,跳动的火焰将黑暗撕开一个个不安定的口子,也将肃立的新兵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如同他们此刻内心的波澜。高墙的巨大黑影完全融入了夜色,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压迫着每一个人。埃尔文·史密斯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身披调查兵团的自由之翼,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诸君,”
他的声音穿透夜晚的微寒空气,没有高昂的煽动,只有一种沉静如深潭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年轻人的耳中。
“你们面前有两条路。”
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吹过旗杆的呜咽。
“一条,是转身,回到驻兵团或宪兵团为他们安排的营房。那里有相对温暖的床铺,有更安全的巡逻路线,有更高的生存几率。你们可以娶妻生子,在墙内度过或许平凡但大概率完整的一生。”
他平静地描述着,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而另一条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年轻脸庞,
“通向墙外。通向地狱。”
这个词让许多人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在过去几年,甚至在托洛斯特区灾难性的胜利之前,调查兵团每一次壁外调查的平均死亡率,超过三成。而这,仅仅是我们能带回确切数字的那部分。失败,颗粒无收,徒留尸骨,是常态。”
他的声音像冰冷的铸铁,一字一句砸在众人心上。
“我们抛下同伴的尸体,带回来的所谓‘成果’,往往只是更加令人绝望的谜团和更庞大的疑问。我们甚至无法向墙内的人民证明,我们牺牲的意义究竟何在。”
他停顿了,让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事实,沉甸甸地压垮一些人心头最后的侥幸。
“那么!”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如同利剑出鞘,
“为什么还要去送死?为什么还要成立这该死的调查兵团?!”
台下,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理由只有一个!”
埃尔文的手臂猛地挥出,指向那无边无际的、被火光照亮一小片却更显深不可测的墙外黑暗。
“因为人类,正被圈养在这三堵巨墙构成的牢笼之中!”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如果没有人愿意去面对这残酷的真相,去牺牲!那么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后代,依然只能像家畜一样,活在这三堵墙里!他们依然会对墙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依然会活在巨人的阴影下,颤栗地度过被圈养、被挑选、被吞噬的一生!这!就是你们愿意看到的未来吗?!”
台下的训练兵们仍未出声,但他们的内心似乎已经夹杂着不少愤怒和恐惧。
“牺牲的意义何在?”埃尔文的声音再次沉静下来,却蕴含着更强大的、火山爆发前的力量,“在于它能为后来者铺就哪怕只有一毫米的前进道路!每一个调查兵团士兵的死亡,其价值,就在于他们用生命换来的,那一点点关于巨人、关于地形、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情报!这些微小的、染血的积累,终将汇成我们夺回世界、通向自由的基石!”
“这份意志,”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无比清晰而坚定,“将一代代传承下去!直到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代,终有一日,挣脱这枷锁,获得真正的自由!”
“这不是什么高尚的空想!这只是赋予我们这残酷牺牲意义的、唯一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朗声道,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空:
“现在,做出你们的选择。愿意将生命投入这几乎必死、却可能为人类搏出一丝未来之事业的人——”
“站在原地,不许动。”
“选择离开,去追求墙内安稳生活的人——”
“现在,转身,离开广场。”
命令下达了。没有激昂的鼓动,只有冰冷的选择。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了。只剩下火焰跳动的声音和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一秒,两秒……时间仿佛凝固。
然后,脚步声响起。
第一个,第二个……十个,二十个……越来越多的人,低着头,或者咬着牙,不敢看周围同伴的目光,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地,沉重地离开了火光笼罩的广场,融入了外围的黑暗之中。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尊心上,但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颤栗。
广场上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大片。留下的人,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离队者目光的洗礼和内心恐惧的啃噬。
在这片逐渐稀疏的队伍中,马克紧紧咬着下唇,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能感觉到身边空出来的位置,能听到那些离开的脚步声。恐惧像冰水一样浇灌着他的四肢,但他想起了训练时的汗水,想起了夺回战时的惨烈,想起了某种不甘于平庸、渴望为“真正做点什么”而燃烧的冲动。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却死死地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着挣扎,但最终凝固为一种带着恐惧的坚定。
而在马克不远处,德利特静立如雕塑。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冷静。埃尔文的话语,在他听来是另一层含义。墙外的地狱不仅仅是无脑的巨人,更是隐藏在人类之中的、能变身巨人的、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诡异内奸。他选择留下,不仅仅是追求虚无缥缈的自由,更是主动接过了揭开黑暗真相、与看不见的怪物斗争的使命。他的目光穿越人群,与台上埃尔文隐在阴影中的视线有过一瞬短暂的接触,那里面是无需言说的沉重默契和冰冷的决心。他的不动,是一种主动踏入更复杂棋局的抉择。
三笠的站姿没有丝毫动摇,如同一尊磐石雕刻的守护神。目光平视前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离开的人。埃尔文的话语似乎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太多波澜,因为她早已做出了选择——并非为了人类的大义,而是为了那个一头热血冲向地狱的身影。艾伦在哪里,德利特和阿明就会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她的不动,是理所当然,是无需思考的本能。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红色的围巾,那是在这寒冷夜晚中,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的寄托。
阿明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墙外的世界是梦想,也是噩梦的具现化。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生存的概率与探索的意义。离开的脚步声诱惑着他,但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祖父藏起来的书页,是艾伦炽热的眼神,是对那片“火焰之水”、“冰之大地”、“沙之雪原”的无限憧憬。最终,对未知的求知欲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颤抖停止了。他选择留下,用智慧和脆弱的生命,去赌一个看见真相的可能。
柯尼一脸茫然,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还没完全理解这个选择的严重性。离开?加入宪兵团?去享受生活?……想起伙伴们的惨状,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攥住了他。留下?去墙外送死?他的脑子乱成一团。但看到身边让那挣扎痛苦的表情,看到莎夏也站着没动,一种奇怪的、不想被抛下的念头占了上风。“反正……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他嘟囔着,挠了挠光光的后脑勺,最终还是稀里糊涂地留在了原地。
莎夏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肚子甚至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宪兵团!那里肯定有更多的白薯!更好的食物!安稳的生活!诱惑力巨大。但……但是……调查兵团……她偷偷瞄了一眼让,看到他那副痛苦的样子,又看了看前方如同山岳般稳定的三笠。她想起了在托洛斯特区,大家一起战斗的情景。一种模糊的、超越了口腹之欲的“同伴”和“责任”感,让她挪不开脚步。“……肉……墙外说不定有巨大的……好吃的野兽?”她试图用美食安慰自己,吞咽着口水,艰难地压制住了转身的冲动。
克里斯塔的脸上写满了温柔与悲伤。她看着那些离开的人,眼中没有鄙夷,只有理解。她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重量。她想做一个“好孩子”,一个被所有人喜欢的人,选择离开似乎符合这个期望。但尤弥尔站在那里,像一座灯塔。更重要的是,埃尔文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火花——或许,在这里,她能找到自己存在的真正价值,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被期望的“好人”?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最终选择了停留。她想成为能配得上尤弥尔、也能真正帮助他人的人。
尤弥尔嗤笑一声,对那些离开的人投去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但她的眼神在扫过克里斯塔时,瞬间变得复杂而柔和。她留下的理由只有一个——克里斯塔。这个傻乎乎、善良过头的女孩选择了留下,那她就绝不会让她独自面对墙外的地狱。她的站姿吊儿郎当,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洒脱,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选择。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决绝和自嘲,她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克里斯塔牢牢绑定。
莱纳与贝尔托特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仔细看去,两人的脸上似乎仍有些说不明的情绪。但也没人知道那些情绪背后到底藏了什么,唯一值得关注的点似乎是贝尔托特在阿尼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时偷偷瞄了一眼。
让的内心风暴最为剧烈。虽然他早就告诉了自己答案,可他的内心交织着的痛苦、渴望、恐惧和不甘也几乎快要撕碎他。让仿佛能看到母亲欣慰的笑容,能看到自己在内地安稳升迁的未来图景——那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埃尔文的演讲中尖叫,那是柯尼、莎夏这些笨蛋的脸,是伙伴们临死前的样子,是某种他不愿承认的、该死的、不想输给艾伦那个混蛋的自尊心和一点点潜藏的、连自己都厌恶的英雄主义!“可恶……可恶!”他在心中疯狂咒骂,拳头攥得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他没有转头,因为他知道那是马克。最终,那幅“和大家一起变成巨人的粪便”的恐怖画面,竟然奇迹般地被“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安逸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的念头取代。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让自己如同生根一般,死死钉在了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人听到的咒骂。
时间流逝,再也没有人离开。留下的人,用沉默的站立,宣告了他们的选择。
埃尔文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留下的面孔,那些脸庞上带着恐惧、坚毅、迷茫、决然,种种情绪交织。他的目光在马克脸上稍作停留,看到了那未被磨灭的纯粹勇气;最终,他的视线与德利特的目光再次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好。”
埃尔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却仿佛为这场残酷的筛选仪式敲下了最终的定音锤。
“留下的人,从此刻起,你们的生命,将获得新的、沉重的意义。”
“调查兵团,”
他宣告道,自由之翼的纹章在火光下仿佛真的即将翱翔,
“欢迎诸位的加入。”
火焰依旧在夜风中跳动,将留下的新兵们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他们站在原地,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墓碑,又像是一颗颗即将投入黑暗、试图点燃微光的火种。夜空高远,星辰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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