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2年的春天,帕拉迪岛迎来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位于南部沿海,依托被俘获的马莱舰船技术和自身努力建造的首个正式港口,宣告竣工。这不仅意味着帕拉迪岛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出海口,更象征着这个封闭了百年的国度,开始尝试着主动拥抱墙外的世界,尽管每一步都伴随着未知与警惕。
港口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而复杂。崭新的栈桥延伸入碧蓝的海水,几艘悬挂着帕拉迪岛新设计旗帜的船只停泊在港内。调查兵团的大部分成员、驻屯兵团的代表,以及以伊蕾娜为首的义勇兵们齐聚一堂,参加剪彩仪式。
伊蕾娜今天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但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与有荣焉的微笑,她穿梭在人群中,与韩吉等人交谈,姿态放得颇低,不断强调着这是“艾尔迪亚人共同努力的成果”。然而,德利特和宁芙都能察觉到,她那平静眼眸深处隐藏的一丝审视与计算。德利特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表面已无大碍,但他自己清楚,那不过是强行压制内在侵蚀的结果,他必须节省每一分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更多地投向远方的海平面。今天不仅是港口的庆典,更是迎接希兹尔国特使团的重要日子。在义勇兵和吉克的牵线下,这个遥远的东洋国家表达了建交的意愿,这对急需外部认可和技术的帕拉迪岛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晌午时分,一艘造型优雅、明显不同于马莱粗犷风格的白色舰船出现在海天相接处,缓缓驶向港口。当希兹尔国特使清美·亚兹玛比特女士,身着庄重的深色和服,在随从的簇拥下踏上帕拉迪岛的土地时,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其中也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好奇与窃窃私语。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特使团被隆重地迎往王都。在王宫的正式接见大厅,进行了更高层级的会面。希斯特莉亚女王端坐于王座,韩吉、利威尔、德利特、宁芙、艾伦、三笠、阿明等核心成员均在列。
清美首先代表希兹尔国表达了建交的意愿,并再次强调了对于冰爆石资源的兴趣。她的言辞得体,姿态不卑不亢,展现出一个古老国家的风范。然而,她的目光,却屡次似不经意地扫过站在利威尔身侧、一言不发的三笠。
会谈间隙,清美缓步走到三笠面前,她的态度变得格外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请问,您就是三笠·阿克曼大人吗?”她的用词带着敬语。
三笠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黑色的眼眸中带着警惕:“我是三笠。”
“三笠……大人。”清美开口,用了敬语,这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她从一个精致的漆盒中,取出一张泛黄的丝绸,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独特的符号——如同交错的水流与锋刃,充满东洋韵味。
“请问,您是否认识这个符号?”清美将丝绸递到三笠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笠在看到那个符号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左手手腕的位置,那里,常年被衣袖和围巾遮挡着。
“我……认识。”三笠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震惊和困惑,“这是我母亲……刻在我手腕上的符号。她告诉我……这是家族的印记,必须传承下去,让我……将来也要传给我的孩子。但是……她非常严厉地告诫我,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挣扎和不安,本能地转向了她最信任的两个人——艾伦和德利特。德利特立刻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三笠有些颤抖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支持。他注意到,三笠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艾伦,甚至在这种涉及家族最深秘密的时刻,她下意识求助的对象也是艾伦,而不是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德利特心中微微叹息,既为三笠对艾伦毫无保留的信任感到动容,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三笠甚至从未向他展示过这个符号。
艾伦感受到了三笠的目光,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对三笠说:“三笠,给他们看吧。你小时候……不是也给我看过吗?”
他的话让三笠的身体又是一震,似乎回忆起很久远的往事。艾伦继续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你的母亲一直不让你给别人看,一定……就是为了这一天。这个符号,或许背负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在三笠生命中,艾伦的话往往具有决定性的分量。她看了看艾伦,又看了看身边目光温和坚定的德利特,终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她缓缓地,解开了左手手腕的袖扣,将衣袖稍稍挽起。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一个与清美手中丝绸上一模一样的符号,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清美在看到那个符号的瞬间,一直维持的冷静面具终于碎裂了!她的眼眶瞬间湿润,激动地站起身,向着三笠深深地鞠躬,声音哽咽:
“果然……果然是您!三笠大人!我们终于……终于找到了!将军家最后的血脉!”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室内炸响。
将军家?希兹尔国的希望?
清美直起身,擦拭了一下眼角,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开始讲述那段尘封了百年的历史:
“大约一百年前,我们希兹尔国的统治者——将军家,与帕拉迪岛的145代弗里茨王交好,曾派遣使团长期逗留于此。后来,席卷世界的巨人大战爆发,与艾尔迪亚帝国结盟的希兹尔国不幸沦为战败国,国家分崩离析,将军家也遭遇灭顶之灾。”
她的声音充满了悲伤与怀念:“在最后的混乱中,将军家的一位年幼的小女儿,在家臣的拼死保护下,奇迹般地逃脱,流落到了帕拉迪岛,从此音讯全无。我们一直以为,将军家的血脉已经断绝……”
她深情地望向三笠手腕上的符号:“那个符号,是将军家代代相传的‘水刃鸢尾’家徽,是最高身份的象征。您的母亲,正是当年那位流亡的将军家小女儿的后代!您,三笠·阿克曼,是将军家唯一现存的嫡系血脉,是我们希兹尔国正统的继承者,是我们复国的希望!”
真相大白。三笠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从小被母亲叮嘱要隐藏的符号,一时间无法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她不仅是艾尔迪亚人,是阿克曼,如今,又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来自遥远国度的“将军家后裔”的身份。
德利特紧紧扶着三笠,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他看向清美,又看向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的艾伦,心中明白,三笠这重身份的揭开,必将给帕拉迪岛本就复杂的局势,带来新的、难以预料的变数。
但希兹尔国的“合作”,恐怕远不止确认三笠的王族身份那么简单。
关于三笠身世的震撼尚未完全平息,气氛依旧微妙。三笠匆忙地将手腕上的家徽重新用绷带仔细缠好,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希斯特莉亚斯趁着几人在外等候的时间,忍不住好奇地问三笠:“三笠,那个印记……你连德利特都没给看过,怎么就给艾伦看了呢?”她的语气带着姐妹间的调侃和一丝恶趣味的好奇。
三笠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围巾,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德利特见状,也笑着加入调侃的行列,轻轻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艾伦:“是啊,我也很好奇。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这待遇,艾伦你小子什么时候偷偷看的?”
艾伦被问得有些窘迫,耳根也微微发红,但他很快板起脸,试图用严肃掩饰尴尬:“都是很久以前小时候的事了……没什么特别的。”他迅速将话题转向希斯特莉亚,“倒是你,希斯特莉亚,怎么看起来对三笠的身世这么感兴趣?好像还挺高兴?”
希斯特莉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同病相怜意味的微笑:“嗯……可能是因为,突然发现,在这堵墙里,我不是唯一一个背负着沉重血统和使命的王族末裔了吧。”她看向三笠,眼神温和,“虽然我们的国家和责任不同,但那种被命运选择、无法轻易逃脱的感觉……或许有些相似。这让我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超越年龄的疲惫与释然,也拉近了她与三笠之间的距离。两位年轻女性,一位是艾尔迪亚的王室后裔,一位是东洋将军家的血脉,在这诡异的历史漩涡中,确实找到了某种共鸣。
然而,温馨的插曲很快被严峻的现实冲散。帕拉迪岛高层深知,希兹尔国特使的到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寻亲。岛内政治文化落后,尚未形成现代民族国家的概念和外交经验,面对清美这样代表一个成熟国家的特使,表现出了极大的谨慎,甚至是无所适从。
在德利特的建议和陪同下(他叮嘱宁芙在外围保持警戒,注意伊蕾娜等人的动向),希斯特莉亚女王与帕拉迪岛的核心决策层——包括调查兵团团长韩吉·佐耶、驻屯兵团南部最高司令皮克西斯,以及少数几位几个兵团内的高级官员——在王宫一间戒备森严的会议室,与清美特使进行了正式的秘密谈判。
会议伊始,清美特使再次表达了对找到三笠的感激之情,但很快,她的表情恢复了谈判桌上的冷静与务实,甚至带着一丝商人般的精明。
“陛下,各位阁下,”清美开门见山,“我们不必绕圈子。此次希兹尔国与帕拉迪岛的接触,固然有寻找将军后裔的因素,但最初的牵线人,其实是吉克·耶格尔先生。”
众人心中凛然,果然如此。
清美继续道:“吉克先生向我们展示了贵国调查兵团使用的立体机动装置,以及其核心动力源——冰爆石。我国的技术专家评估后认为,冰爆石蕴含的能源潜力极其惊人,远超当前世界的主流能源。吉克先生承诺,如果希兹尔国愿意协助他的计划,他可以说服帕拉迪岛,给予我国冰爆石的独家开发权。”
她坦承道:“重振希兹尔国的国势,让我们重新跻身世界强国之列,是我国当前最重要的国家利益。而与帕拉迪岛合作,开发冰爆石产业,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佳捷径。可以说,这才是我国此次谈判的主要目的。找到三笠大人,是意外的惊喜,也是巩固我们合作关系的宝贵纽带,但并非决定性因素。”
这番话冷酷而现实,剥开了温情脉脉的外衣,露出了国家利益交换的坚硬内核。韩吉和皮克西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此并不意外,但心情更加沉重。
希斯特莉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又问道:“那么,清美特使,吉克·耶格尔希望我们‘协助’的计划,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又如何能保证,在我们履行合作后,冰爆石的开发权能顺利移交?”
清美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宣扬某种“真理”般的笃定。她缓缓说出了那个将沉重命运压在帕拉迪岛,尤其是希斯特莉亚肩上的计划。
“吉克先生称之为‘地鸣威慑’计划。其核心,是利用帕拉迪岛墙壁内成千上万的超大型巨人,作为终极战略威慑力量,确保艾尔迪亚民族的生存。”
她详细阐述道:“第一步,在确保绝对控制的前提下,于远离大陆的无人海域,进行一次小规模的‘地鸣’实验。唤醒并驱使少量城墙巨人行动,向全世界展示帕拉迪岛拥有瞬间毁灭文明的力量。以此震慑所有敌对国家,尤其是马莱,为我们争取宝贵的和平发展时间。”
“第二步,利用这段威慑带来的和平窗口期,依托希兹尔国提供的先进技术,以及义勇兵的协助,全力、高速地提升帕拉迪岛的军事、工业、科技实力,争取在威慑力相对下降前,获得自保乃至抗衡世界联军的实力。”
说到这里,清美特使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希斯特莉亚身上,那目光中不再有对三笠时的激动,而是有一些···不忍。
“第三步,也是计划能否长期维持的关键:需要建立一个稳固的、可传承的‘地鸣’控制机制。吉克先生提议,由帕拉迪岛的王室血脉——具体而言,由希斯特莉亚女王陛下您,以及您未来的直系后代,继承‘兽之巨人’之力。”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清美看到了希斯特莉亚瞬间苍白的脸,但还是继续用她那平稳的语调说着最可怕的话语:“如此一来,始祖巨人与兽之巨人便能形成最可靠的权力制衡与协作。即使某一代两位巨人持有者出现理念分歧,王血与始祖的结合也能确保地鸣的威慑力永不失效。这是实现永久和平与安全的唯一途径。当然,这需要女王陛下……及其后代,做出伟大的牺牲,世代守护这份力量。”
世代继承兽之巨人。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希斯特莉亚,或者她未来的孩子,必须亲手吞下吉克,获得力量,然后在十三年后,再由下一个至亲重复这吞噬至亲的悲剧。
这根本不是解放,而是将帕拉迪岛的王室,变成了一个永无止境的、维系恐怖平衡的**祭坛,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血缘诅咒。
和先前的雷斯王族没有任何区别。
希斯特莉亚坐在椅子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感觉呼吸变得困难,冰冷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到了一个比被当做政治傀儡更加黑暗、更加绝望的未来。
德利特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体内沉寂的光之力似乎都因这残酷的计划而躁动不安。他看向清美,看向她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又看向身边摇摇欲坠的希斯特莉亚。
清美特使冰冷而清晰的话语,如同严冬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整个会议室。那句“世代继承兽之巨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所有人心头最深的恐惧。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韩吉脸上的兴奋和好奇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深深无力的苍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皮克西斯司令惯常的慵懒表情彻底收敛,他眉头紧锁,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都仿佛刻满了凝重,他端起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放下,那杯中的酒液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醇香。
三笠湛蓝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看着清美,又看向王座上脸色煞白的希斯特莉亚,手下意识地想握紧并不存在的刀柄,仿佛想要斩断这无形的、恶毒的锁链。艾伦·耶格尔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紧咬的牙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怒火。其他在场的宪兵团和驻屯兵团高层官员们,脸上也都写满了惊骇与难以接受,窃窃私语声在死寂后低低响起,充满了不安。
……这根本不是解放!韩吉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思考着。这是将我们,将女王陛下,将艾尔迪亚人未来的世代,都变成巨人之力的奴隶。即使……即使我们依靠地鸣威慑争取到了时间,迎头赶上了科技,但地鸣这种毁灭性的力量,本身就具有令人上瘾的魔力。一旦依赖上它,我们怎么可能还有决心放弃?巨人继承的悲剧只会一直持续下去,永无止境!
为了我们这一代人所谓的‘得救’,就把吞噬亲人的诅咒和毁灭世界的按钮当成‘遗产’留给子孙后代?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这是最懦弱、最不负责任的逃避!
但是······
他们现在真的有什么更好的解法吗?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如果……如果这是必要的牺牲……”希斯特莉亚抬起了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但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却闪烁出一种下定决心的、令人心碎的光芒,“为了帕拉迪岛……为了艾尔迪亚的未来……我……我愿意继承兽之巨人。”
话音落下,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韩吉眼中满是痛惜,皮克西斯深深叹息,三笠惊愕地捂住了嘴,艾伦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解,更有一种被背叛般的痛苦。其他官员们脸上也纷纷露出不忍和敬佩交织的神情。让一个花季少女,尤其是他们逐渐认可和拥戴的女王,去承受如此残酷的命运,这比任何战场上的牺牲都更让人难以接受。
会议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希斯特莉亚的这句话,给所有人都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吞噬一切时,一个声音坚定地响起,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
“我反对。”
德利特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之前一直沉默地坐在希斯特莉亚身边,像一道安静的影子,但此刻,他站直的身体仿佛蕴含着坚定的意志。
他先是对希斯特莉亚投去一个充满安慰和阻止意味的眼神,然后转向清美特使和在场所有高层,朗声说道:
“女王陛下的牺牲精神令人动容,但请允许我直言,这个决定,既不明智,也毫无必要,甚至会对帕拉迪岛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清美身上,条理清晰地陈述理由:
“第一,希斯特莉亚女王陛下已经不仅仅是王室的象征了。经过她不懈的努力和在座各位的支持,她正在成为帕拉迪岛政治统治中不可或缺的核心。她稳定民心,协调各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凝聚力。随意让她继承巨人之力,意味着她在十三年后……不,甚至可能更早,就会因为巨人之力的侵蚀而离世或退隐。这等于主动摧毁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而宝贵的政治核心,将帕拉迪岛重新推入权力斗争的漩涡,这难道符合我们的利益吗?”
“第二,”德利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诸位是否忘了?除了巨人之力,我们帕拉迪岛,还有另一位守护者。”
他刻意停顿,让众人思考。
韩吉和皮克西斯等人立刻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变。
德利特继续道:“那位多次在危机中现身,拯救民众于水火的银色巨人——奈克瑟斯。而陛下,是目前已知的,唯一能够与那位存在沟通,甚至在一定情况下请求其援助的人。”
他巧妙地将自己与希斯特莉亚绑定,既抬高了希斯特莉亚不可或缺的地位,也为未来可能需要使用光之力埋下伏笔。
“随意让陛下继承兽巨,不仅会失去一位贤明的君主,更可能失去与这位神秘守护者的联系,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巨大的亏损。”
“第三,”德利特的目光变得锐利,直指问题的核心,“将艾尔迪亚的全部未来,孤注一掷地压在‘地鸣’这唯一的选项上,是极其危险和不负责任的。地鸣是毁灭的武器,不是建设的工具。依赖它,只会让我们成为全世界的公敌,让我们永远活在恐惧和被迫反击的循环中,这难道就是我们追求的‘自由’吗?”
他转向清美特使,语气变得强硬而富有策略性:“清美特使,希兹尔国寻求的是利益,是冰爆石带来的发展机遇。而吉克·耶格尔,显然是将你们当成了实现他个人疯狂计划的棋子。”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抛开吉克,直接谈我们双方的利益呢?”德利特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清晰而坚定,“我提议,关于吉克的‘地鸣威慑’计划,尤其是涉及女王陛下继承兽巨的部分,暂时搁置,不予讨论。”
“取而代之的是,”他斩钉截铁地说,“帕拉迪岛可以向希兹尔国开放冰爆石的开发和贸易权,我们可以合作。但前提是,希兹尔国必须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效率——在最短的时间内,动用你们所有的技术力量和人脉资源,全力协助帕拉迪岛提升军事科技、工业基础和人才培养。我们要看到实实在在的进步,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且代价惨重的‘威慑’幻想。”
他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如果希兹尔国无法满足这个条件,或者依旧试图将吉克的计划捆绑在合作中,那么关于冰爆石的一切合作,就此免谈。帕拉迪岛宁愿走得慢一点,也绝不会用自己的核心价值和未来去做交易。”
德利特的话音刚落,另一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
是艾伦。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他直视着清美,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支持德利特的意见!”
“我绝不同意让希斯特莉亚,或者任何我的同伴,像被圈养的家畜一样,被迫去重复那种吞噬亲人、被诅咒的命运!”艾伦的话语中带着对自由最本质的渴求,也带着对朋友的深切维护,“把一切希望寄托于地鸣,风险太大了!那会将我们所有人都拖入永世不得超生的深渊!我们必须探索所有的可能性,寻找真正的,不需要依靠相互吞噬和毁灭世界也能活下去的道路!”
德利特和艾伦,这两个在很多时候理念并不完全一致的兄弟,在此刻,为了守护共同的同伴,为了反抗那看似“注定”的残酷命运,站在了同一战线。
希斯特莉亚怔怔地看着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德利特和艾伦,看着他们毫不犹豫地驳斥那个将她视为祭品的方案,为自己争取尊严和未来。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她强装镇定的堤坝,眼眶瞬间湿润了,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连忙低下头,用指尖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润,但心中那份被理解、被捍卫的感动,却如同阳光般驱散了刚才的冰冷和绝望。
她不是一个人在背负这沉重的王冠。她的身边,还有愿意为她抗争的伙伴。
清美特使端坐在椅子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她脸上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某种精密的计算被打乱后的凝重。德利特提出的方案,完全绕开了吉克·耶格尔,将合作的基础从虚无缥缈且风险巨大的“地鸣威慑”,拉回到了**裸的资源与技术交换。这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预计,面对马莱和全世界的压力,帕拉迪岛这群“墙内的恶魔”在得知拥有地鸣这种终极武器后,会像溺水者抓住稻草一样,即使代价是女王的未来,也会迫不及待地同意。但她低估了这些年轻人,低估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低估了他们之中某些人的战略眼光。
“德利特·阿克曼先生,”清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语速明显放慢,像是在仔细权衡每一个字,“你的提议……非常直接,也很大胆。绕过吉克·耶格尔先生,直接进行双边合作。”
她目光扫过德利特,又看向眼神坚定的艾伦,最后落在虽然低头掩饰,但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情绪激动的希斯特莉亚身上。
“但是,你们是否清楚,拒绝吉克的计划意味着什么?”清美抛出了现实的问题,“意味着你们放弃了最快、也是最强大的威慑手段。马莱不会给你们太多时间。一旦他们从多线作战中抽身,或者世界其他国家意识到帕拉迪岛的价值和威胁,你们将面对的是远比现在更强大的压力。仅凭技术合作,你们确信能在足够短的时间内,获得自保的能力吗?”
这是一个尖锐而现实的问题。会议室刚刚因德利特和艾伦的反抗而升起的热度,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些官员脸上露出了犹豫和担忧的神色。确实,地鸣的诱惑就在于其立竿见影的威慑效果。
“依靠吞噬至亲换来的安全,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奴隶制!”艾伦抢先一步,斩钉截铁地反驳,他的绿色眼眸中燃烧着火焰,“苟延残喘十三年,然后让下一代继续这个循环?这根本不是自由!如果我们现在因为恐惧就屈服于这种命运,那我们的后代将永远没有摆脱枷锁的可能!我相信,依靠我们自己的双手,依靠真正的盟友,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
德利特接过艾伦的话,他的语气相对冷静,但同样坚定:“清美特使,您说的风险,我们很清楚。但请想一想,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地鸣,风险难道就小吗?且不说操控成千上万超大型巨人可能带来的失控风险,单单是‘拥有灭世武器’这一点,就足以让帕拉迪岛成为全世界所有国家的眼中钉。届时,我们要面对的可能不是马莱一国,而是整个世界的敌意,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清美:“而技术合作则不同。冰爆石的价值,您比我们更清楚。它代表的是能源革命,是发展的无限潜力。希兹尔国帮助我们,也是在帮助自己获得未来的能源霸权。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建立在稳固的利益基础上,而不是一个疯狂战士长充满变数的阴谋之上。至于安全,我们有自己的军队,有不断成长的战士,还有……”他顿了顿,再次暗示了奈克瑟斯的存在,“……其他的守护力量。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和技术,而不是一个将我们拖入永恒诅咒的所谓‘捷径’。”
韩吉此时也彻底冷静下来,作为科学家和团长,她的理性回归了:“清美特使,德利特和艾伦说得对。地鸣是一剂剧毒的药,或许能暂时缓解症状,但最终会要了病人的命。科技发展虽然慢,但根基扎实,带来的进步是实实在在的。我们调查兵团存在的意义,就是探索未知,开拓道路,而不是把自己锁在另一个更华丽的囚笼里。我支持德利特的方案。”
皮克西斯司令呵呵一笑,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哎呀呀,年轻人就是有冲劲。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在理。跟一个连自己兄弟都能算计的猴子合作,确实不如跟一个想要真金白银做生意的国家合作来得踏实。清美特使,你觉得呢?是跟着吉克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还是跟我们帕拉迪岛做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皮克西斯的话,带着老狐狸般的狡黠,将选择权抛回给了清美。
清美沉默了很久。她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博弈。吉克的计划确实充满了不确定性,而且正如德利特所说,希兹尔国很可能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而直接与帕拉迪岛进行冰爆石贸易和技术合作,利益直观,风险相对可控,而且……找到了三笠这位将军血脉,在国内政治上也能为她加分不少。
但是,完全抛弃吉克,也意味着可能得罪这位拥有兽巨之力的战士长,以及他背后那些狂热的义勇兵。这其中的利弊,需要仔细权衡。
最终,清美特使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看不出真实想法的微笑:“诸位的意思,我明白了。帕拉迪岛的决心和……嗯,独特的价值观,令我印象深刻。”
她既没有立刻同意德利特的方案,也没有断然拒绝,而是采取了拖延策略:“此事关系重大,涉及我国长远的国家利益,也超出了我个人的授权范围。我需要将今天的讨论结果,以及贵方的正式提议,详细汇报给国内,由内阁和将军府进行最终决策。”
她看向希斯特莉亚,语气稍微缓和:“至于女王陛下,您的勇气和您的臣子们对您的忠诚,都令人敬佩。请放心,在得到国内指示前,关于吉克先生的计划,我们不会再主动提及。”
她又看向德利特和艾伦:“二位的见解,我也会一并转达。年轻一代的想法,总是能给人带来新的视角。”
这场决定帕拉迪岛未来方向的关键谈判,暂时告一段落。没有立刻的结果,但成功地阻止了吉克计划被强行推进,为帕拉迪岛争取了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希斯特莉亚在德利特和艾伦的陪同下,最后走出会议室。来到无人的走廊,希斯特莉亚终于忍不住,转身紧紧抱住了德利特,声音哽咽:“德利特……谢谢你……还有艾伦……谢谢你们……”
她的泪水浸湿了德利特的衣服,那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深深的感动。
德利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希斯特莉亚。你是我们的女王,更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绝不会让你承受那种命运。”
艾伦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复杂。他为自己能站出来保护朋友而感到一丝欣慰,但内心深处,对于未来的迷茫和某种越来越强烈的紧迫感,却丝毫没有减少。地鸣的计划被搁置了,但世界的敌意并未消失。他隐隐觉得,时间,或许并不站在他们这边。
而德利特,在安慰希斯特莉亚的同时,心中也并未放松。他知道,清美的拖延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吉克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帕拉迪岛内部,关于未来发展路线的分歧,也才刚刚开始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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