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特莉亚女王成功夺回主导权后,帕拉迪岛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
原本被扎克雷政府官僚体系拖延或挪用的资源,被高效地调配起来,优先投入到关乎国计民生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关键技术研发中。修建连接主要城镇、资源产地和港口的铁路网,成为了重中之重。铁轨,被视为打破内部封闭、加速物资流通、强健王国血脉的希望之路。
调查兵团总部,难得有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德利特和宁芙刚刚从持续数月的高度紧张的政治博弈中脱身,两人都带着深深的疲惫。德利特的脸色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惨白,但眉宇间的倦意难以掩饰,光之力的内耗和对心魔的持续镇压,终究是沉重的负担。宁芙则像一只时刻警惕的护巢鸟,细心照料着德利特,同时也梳理着各方情报。
两人本想趁着这段空隙好好休整,梳理一下后续计划,却被萨莎、柯尼和马克三人兴冲冲地堵在了门口。
“德利特!宁芙!你们总算忙完那些头疼的事情啦?”萨莎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土豆饼,“走啦走啦,一起去修铁路!”
柯尼也咧着嘴笑:“是啊,大家都去了!连艾伦那家伙都干得特别起劲!可热闹了!”
马克比较稳重,但眼神中也带着期待:“艾伦、三笠和阿明说你们好久没和大家一起活动了,特意让我们来叫你们。说是……嗯……劳动能放松大脑?”
德利特和宁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一丝暖意。他们当然明白,这肯定是艾伦、三笠和阿明的主意。这三个最亲密的伙伴,一定察觉到了他们最近的神神秘秘和过度操劳,想用这种方式让他们放松,同时也想借机和他们聊聊。
拗不过萨莎的软磨硬泡和柯尼、马克连拉带拽的热情,德利特和宁芙只好换上便于活动的工装,跟着他们来到了郊外的铁路建设工地。
工地上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号子声、铁锤敲击声、车轮滚动声交织在一起。士兵们、征调的民工们挥汗如雨,搬运枕木,铺设铁轨,固定铆钉。调查兵团的徽章在不少忙碌的身影上闪耀——在艾伦的主动请求和韩吉的号召下,许多团员都自愿前来支援这项对国家至关重要的工程。
艾伦正和几个士兵一起,用撬棍调整着一根沉重的钢轨位置,他**着上身,汗水沿着结实的肌肉线条滑落,绿眸中闪烁着专注的光芒。三笠在一旁默默地递着工具,或用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拭额角的汗水,动作自然却充满了关怀。阿明则拿着图纸,和工程队的负责人比划着,讨论着线路的走向和坡度问题。
看到德利特和宁芙过来,艾伦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露出一口白牙:“哟,总算把你们两个大忙人请来了。”
三笠递过一条干净的手巾给德利特,轻声说:“哥哥,身体如何?”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阿明也笑着走过来:“哥,宁芙,这边需要计算一下这段路基的承重,你们来得正好,帮忙看看?”
德利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是伙伴们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方式。他接过三笠的手巾,笑了笑:“好,我们也来帮忙。总不能白吃萨莎带来的土豆饼。”
宁芙也微微一笑,挽起袖子:“需要我做什么?”
融入劳动的过程中,气氛渐渐轻松起来。沉重的钢轨在众人齐心协力下被精准铺设,汗水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休息间隙,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水,吃着简单的干粮。
艾伦用胳膊肘碰了碰德利特,压低声音问道:“哥,之前那个希兹尔国的女人,后来怎么说的?关于……和外面其他国家联系的事?”
德利特喝了口水,将清美特使的回应,以及他和韩吉之前的分析,简要地告诉了艾伦、三笠和阿明。他解释了希兹尔国想独占冰爆石资源的私心,以及世界其他国家可能更愿意维持帕拉迪岛作为“灾祸源头”以转移国内矛盾的残酷现实。
艾伦听完,沉默了片刻,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声音有些发沉:“所以……那些国家,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不是恶魔,他们只是需要一個敌人?而我们想告诉他们真相,想和平共处,他们连门都不愿意开?”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愤怒,“难道……难道真的只有像吉克说的那样,依赖地鸣,牺牲希斯特莉亚,用恐惧让全世界闭嘴,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这个问题,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连旁边偷听的萨莎、柯尼和马克都安静了下来。
“我不这么认为。”阿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坚定的力量,“虽然很难,但我还是相信,不理解源于无知。岛外的人不了解我们,擅自认定我们是恶魔,这是不对的。但反过来想,我们对他们又了解多少呢?如果双方都不去尝试理解,仇恨只会越来越深。”他看向远方,仿佛能看到大海的对岸,“我们需要机会,一个让他们看到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渴望和平生活的机会。换位思考,也许是通往和平的唯一桥梁。”
三笠擦拭着艾伦留下的工具,轻声补充道:“因为不了解,所以害怕。岛外的人不愿意来了解我们,才会一直抱着‘恶魔’的印象,畏惧着墙内的艾尔迪亚人。”她的目光扫过正在劳作的众人,“如果他们能像这样,看到我们也会流汗,也会努力建设自己的家园,也许……想法会改变吧。”
德利特听着伙伴们的话,心中感慨万千。阿明的理想主义,三笠的朴素观察,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交流与理解。这与他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
“地鸣是最后的手段,是绝望的咆哮,不该是首选。”德利特缓缓说道,“牺牲希斯特莉亚,换取一个建立在恐怖之上的和平,那样的艾尔迪亚,和被困在墙内时又有什么本质区别?我们追求的,是真正的自由,不是换一个更大的牢笼。希兹尔国的路暂时走不通,不代表没有其他路。我们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去看,去听,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也让外面有机会了解我们。”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略带亢奋的声音传来。
“说得好!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
众人回头,只见韩吉带着莫布里特、利威尔和米克,一起走了过来。韩吉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镜后的眼睛却闪闪发光,显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韩吉团长?”阿明站起身。
韩吉叉着腰,看着眼前这群年轻的骨干,声音洪亮:“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阿明的理解,三笠的观察,德利特的判断,还有艾伦的担忧……都非常有价值!”
一旁的利威尔看着越来越高的众人,又看了看身旁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的米克,有些不满的嘟囔着:“你们这群臭小鬼就只顾着长高了吗?”
韩吉没听到利威尔的碎碎念,她走到众人中间,语气变得严肃而充满使命感:“你们说得对!人不可能随便信任未曾谋面的对象,尤其是被宣传成恶魔的对象。指望别人主动来理解我们,在目前的国际环境下,太难了。”
她话锋一转,手指向大海的方向:“所以,我们不能坐等!我们需要主动出击!既然他们不来,那我们就过去!有不懂的东西,只要尝试去理解就行了!这,就是我们调查兵团接下来的新任务!”
“新任务?”艾伦疑惑地问。
“没错!”韩吉的眼中闪烁着开拓者的光芒,“从在马莱,乃至其他重要国家设置秘密据点、潜入海外做起!我们要派遣精干的小分队,伪装身份,潜入海外,收集情报,了解各国的政治、经济、社会状况,寻找可能的朋友,也认清潜在的敌人。我们要用我们的眼睛,去确认世界的真相!同时,也要寻找机会,让外界看到真实的帕拉迪岛,真实的艾尔迪亚人!”
利威尔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说:“说得轻巧,马莱的地盘是那么好进的?”
米克抽了抽鼻子:“味道会很复杂,但……值得一试。”
韩吉兴奋地搓着手:“困难当然有!但这才是调查兵团存在的意义!探索未知,开拓道路!以前是墙外的巨人,现在是墙外的人类世界!诸位,”她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们,“做好准备吧!铺完这些铁轨,我们就要开始铺设通往墙外世界的‘信息铁路’了!这将是一场比面对巨人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远征!”
阳光洒在铺展的铁轨上,反射出金属的冷光,却仿佛延伸向了无限遥远的未来。
简陋的火车头喷吐着混杂冰爆石能量的白色蒸汽,拖拽着唯一一节露天车厢,沿着刚刚铺就好、还散发着新鲜木材和钢铁气息的铁轨,吭哧吭哧地返回最近的驻地。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金色的余晖洒在车厢里每一个疲惫却带着成就感的年轻脸庞上。
劳累了一天的身体逐渐放松,伴随着车轮有节奏的哐当声,气氛变得慵懒而宁静。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一个无法回避的阴影,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头,尤其是艾伦·耶格尔。
他靠在车厢边缘,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逐渐恢复生机的玛利亚墙内景色,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只剩下五年了。”
车厢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明白他在说什么——巨人之力的继承者,只有十三年的寿命。从继承超大型巨人算起,艾伦·耶格尔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第八年。
“时间……太短了。”艾伦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不甘,“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帕拉迪岛……还没有真正安全。如果能再多一些时间……”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渴望与焦虑,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上。巨人之力的诅咒,是悬在所有知情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阵沉默后,艾伦转过头,目光扫过车厢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绿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差不多……也该决定进击的巨人的继承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涟漪。
“我来继承。”
第一个响起的,是三笠斩钉截铁的声音。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她心中演练过千百遍。她看着艾伦,眼神坚定无比,带着一种愿意承担一切、乃至分享那份诅咒的决绝。“我会继承进击的巨人,艾伦。你的意志,由我来延续。”
艾伦看着三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等等,三笠!”让皱着眉头开口了,他习惯性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试图用理性的分析来应对这个情感冲击巨大的话题,“阿克曼家族的血统很特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而且,你现在还有希兹尔国王族血统的身份,这太复杂了。贸然继承巨人之力,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顿了顿,挺起胸膛,带着几分自信和骄傲说道:“相比之下,我觉得我才是更合适的人选。我的脑袋比艾伦这家伙好使,不会像他那么冲动。在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更卓越的判断。继承进击的巨人,需要的是智慧和冷静,不是吗?”
柯尼眨巴着眼睛,接过话茬:“让,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是,让你是很优秀的人才啊!巨人只能活十三年,太浪费了!你应该以成为军团领导人为目标,继续往上爬。继承进击巨人这种‘任务’,交给我来就好了!”他拍了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虽然他自己可能都没太搞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哈?”让一脸无语地看着柯尼。
这时,萨莎嘴里还叼着一小块偷偷藏起来的干粮,含糊不清地吐槽道:“柯尼你是笨蛋啦!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能交给笨蛋!”
柯尼顿时一脸懵逼,指着萨莎:“喂!萨莎!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可是比我还笨的笨蛋好不好!这很奇怪啊!”
萨莎完全没有身为“笨蛋”的自觉,理直气壮地反驳:“才不是!我至少……至少吃得比你多!力气大!”
这似乎并不是继承巨人的合理理由。
“吃得多算什么优点啊!而且你现在力气哪里比我大了?!”柯尼抓狂。
“笨蛋二人组”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始了关于“谁更笨”以及“笨蛋是否适合继承巨人”的诡异辩论,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欢快,甚至有些滑稽,暂时冲淡了话题本身的沉重感。看着柯尼和萨莎吵吵嚷嚷的样子,连一脸严肃的让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一直比较沉默的马克这时也温和地开口了:“那个……如果大家觉得合适的话,我也可以……”
“不行。”德利特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马克的话。他靠在宁芙身边,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他看着马克,又看了看让,解释道:“让和马克,你们两个,在我看来,都是未来适合在军团高层,乃至更高层面发挥作用的人。你们具备领导才能、大局观和沉稳的性格。将你们宝贵的才能和未来,限制在十三年的巨人寿命里,对帕拉迪岛来说是巨大的损失。这一点,我想大家心里都认同。”
让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但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内心对这份评价的认可。马克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阿明已经继承了超大型巨人,此刻正坐在火车头的位置负责驾驶,他回头看着车厢里的讨论,眼神温和而带着一丝忧伤,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参与这个选择了。
德利特自己更不可能,奈克瑟斯之力的负担已经够重了。而宁芙,则因为德利特和其他人都清楚的身体原因(光之力的共鸣者,且体质相对较差),从一开始就被默契地排除在了考虑范围之外。
然而,就在众人争论谁更合适的时候,艾伦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车厢:
“不。”
他抬起头,目光依次看过三笠、让、柯尼、萨莎、马克,最后在宁芙身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
“我……不打算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继承进击的巨人。”
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连柯尼和萨莎都停止了吵闹,疑惑地看着艾伦。
艾伦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下面的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因为……你们很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脸颊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是……比其他人,更重要的人。”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简单,直白,甚至有些笨拙,却蕴含着无比真挚而沉重的情感。
“所以……”艾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我希望你们……能活很久。很久很久。”
“………”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绯红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每个人的脸上蔓延开来。
三笠猛地低下头,白色的围巾几乎要遮住整张脸,但露出的耳尖红得剔透。让干咳一声,扭开头假装看风景,脖子却红了一片。柯尼和萨莎张大了嘴巴,脸上是呆滞的、混合着震惊和害羞的红晕。马克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脸颊也泛着红光。连德利特都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宁芙,发现她白皙的侧脸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艾伦自己说完这番话后,也像是被自己的直白吓到了,耳根通红,眼神游移,不敢再看任何人。
整个露天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极度尴尬、却又莫名温馨的沉默,只有火车头的汽笛声和车轮声在作响。夕阳的光芒此刻恰好变得更加浓烈,金红色的光辉洒在每个人身上,仿佛给这诡异的场面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
“啊……是夕阳啦!”坐在前方的阿明适时地探出头来,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一点书呆子气的认真语气打圆场,“是因为夕阳啦!大家的脸都很红嘛!你看,这个角度的光线特别强烈……”
但其实阿明自己的脸也红的不行。
这个解释拙劣得可爱,但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哦……是、是夕阳啊……”
“对啊,太阳好大……”
“晒得人有点热……”
“嗯嗯,是夕阳的话……就没办法了……”
众人纷纷顺着阿明的话,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试图掩饰内心的悸动和脸上的红潮。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夕阳论”中,艾伦似乎无意识地,悄悄抬起眼,望向了对面的三笠。
几乎是同一时刻,三笠也仿佛心有灵犀般,从围巾中微微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着金色尘埃的夕阳余晖中,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起。
刹那间,仿佛有电流穿过。
轰——!
刚才只是泛红的脸颊,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炼钢炉,瞬间变成了熟透的红薯般的颜色。
艾伦整张脸连同脖子都红透了,猛地转回头,差点把脖子扭到。三笠更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把整张脸埋进了围巾里,只留下一双同样染上绯红的、不知所措的眼睛露在外面,头顶几乎要冒出蒸汽。
阿明的“夕阳论”在这一刻彻底失效。那明显不是因为夕阳,而是因为某种更加炽热、更加难以言喻的情感。
德利特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这群在命运重压下依然保有纯真情感的同伴,看着艾伦和三笠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害羞模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勾起一抹温暖的弧度。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将最后的温暖光辉洒在这节奔跑的铁皮车厢上。车厢里,尴尬的沉默依旧在持续,但一种更深厚的、名为“羁绊”的暖流,却在每个人心中无声地流淌。关于继承人选择的沉重话题,暂时被这青春而真挚的插曲冲淡了。
未来的路依然艰难,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份笨拙却无比珍贵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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