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音室的隔音门隔绝了大部分风雨的喧嚣,却隔绝不了白翊胸腔里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声。顾沉舟仓促离去后留下的寂静,比他暴怒的咆哮更令人窒息。手电筒的光柱在墙壁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将白翊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拉长、扭曲,像一个被困在光与暗边缘的幽灵。
身上残留的触感无比清晰——顾沉舟手臂强健的力道穿过他腋下和膝弯时不容置疑的强势,胸膛传递过来的沉稳心跳和灼热体温,以及那混合着雪松与一丝烟草味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这与他认知中那个冷酷无情、只会施予痛苦和羞辱的帝王形象,形成了天崩地裂般的反差。
“本能……”白翊无意识地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边缘。是保护领地的本能吗?像野兽不容许自己的猎物被外力摧毁?还是……在那深不见底的恨意冰层之下,真的还残存着一丝……属于“顾舟”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悸动,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荒谬的悲凉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微微发颤。他闭上眼,雷声似乎真的遥远了,脑海中反复闪现的却是顾沉舟在昏暗光线下紧绷的侧脸,和他抱起自己时那双在强光反射下、闪烁着纯粹锐利光芒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废物。”冰冷刻薄的话语犹在耳畔,像一层试图迅速覆盖真相的薄冰。白翊的心口却因为这欲盖弥彰的鄙夷,反而泛起一丝奇异的酸涩。他是在掩饰什么?掩饰那瞬间失控的本能?还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那行为的动机?
白翊在沙发上蜷缩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雷声彻底平息,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手电筒的光线变得微弱。他摸索着关掉手电,影音室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门缝下透进一丝走廊应急灯微弱的光。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终于将他拖入昏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房的,只记得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将自己摔进冰冷的床铺,意识便沉入了混乱的梦境深渊。
梦里,十七岁的顾舟在暴雨中奔跑,浑身湿透,眼神绝望地寻找着他。而他躲在温暖的车厢里,隔着模糊的车窗,看着那个身影在雨幕中越来越小,心被撕裂般的痛楚惊醒……
再次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雨停了,城市在薄雾中苏醒。身体的酸痛提醒着昨夜的狼狈,但心口那块坚冰,却因那场意外的“保护”而悄然融化了一角。赎罪的念头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窥见了一丝可能的微光而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他必须确认!确认那保险柜里的照片,确认顾沉舟深藏的痛苦,确认那晚书房的一幕并非高烧中的幻觉!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顾沉舟内心并非全然冰封的证据,也是支撑他继续在这荆棘路上走下去的唯一火种!
机会在午后来临。周谨进来送药时,无意间提及顾沉舟下午临时有个紧急会议,需要外出至少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足够漫长,也足够危险。白翊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冲动在激烈交战。理智告诉他这是自寻死路,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情感却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疯狂地驱使着他去靠近那个危险的真相。
当确认顾沉舟的车子驶离山顶花园,整栋建筑陷入一种空旷的死寂时,白翊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挪向那个象征着巨大秘密的书房。
指纹解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门无声滑开。熟悉的、混合着陈年书卷、雪松香薰和一丝若有若无烟草味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红木书桌,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雨后天晴、被水洗过的城市轮廓。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白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了书房角落那个巨大的、镶嵌在墙壁里的保险柜。冰冷的金属门紧闭着,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一步步靠近,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冰凉,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想退缩,想逃离,但双脚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就是这里……顾沉舟深夜跪倒的地方……泪水砸落的地方……
他缓缓地、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冰凉的汗意,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巨大的恐惧,触碰到了保险柜冰冷的金属表面。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密码……他怎么可能知道密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保险柜门,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沉闷的声响,与他记忆中监控画面里顾沉舟跪倒的声音惊人地重合!
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深入骨髓的愧疚,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顾舟……”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痛楚的呜咽冲破了喉咙。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他仿佛看到了顾沉舟跪在这里的背影,那剧烈颤抖的肩膀,那滴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泪水……那深藏于暴戾与恨意之下的、鲜血淋漓的旧日伤痛!
“对不起……对不起……”白翊将额头抵在冰冷的保险柜门上,像在叩拜一个无法挽回的罪孽。压抑了七年的悔恨、重逢后累积的恐惧和屈辱、以及此刻对顾沉舟深藏痛苦的共鸣,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他失声痛哭,身体因为巨大的悲伤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冰冷的囚笼里,对着一个冰冷的保险柜,倾泻着灵魂深处最沉重的忏悔。
“是我毁了你……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对不起……顾舟……求求你……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破碎的、语无伦次的哭喊在空旷的书房里凄厉地回荡,充满了绝望的哀恸和无助的祈求。他仿佛不是在对着保险柜说话,而是在对着那个被他亲手埋葬在时光里的、干净温暖的少年,对着那个如今被恨意包裹、内心却藏着巨大伤痛的帝王,进行着一场迟来了七年的、泣血的审判。
泪水肆意流淌,浸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他哭得撕心裂肺,浑身脱力,仿佛要将这七年来所有的痛苦和愧疚都一次性倾泻干净。
与此同时,星宸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顾沉舟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几位高管汇报一个重要的跨国并购案进展。他的表情冷峻,眼神锐利,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着——三下,一个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性动作。
突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不是来电,而是安保系统发来的特殊提示——「安防系统:移动侦测触发 - 书房区域 - 高敏感度警报」。
顾沉舟叩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
深邃的眼眸瞬间眯起,寒光乍现!书房?高敏感度警报?这个警报级别只针对保险柜区域!
谁?!
难道是……白翊?!
一股冰冷的暴戾混合着被侵犯领地的震怒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他几乎要立刻起身,冲回山顶花园,将那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撕碎!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手机、准备调取实时监控的瞬间,动作却硬生生停住了。
高管们还在继续汇报,声音在顾沉舟耳中却变得模糊而遥远。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眼的警报提示,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想起了昨夜影音室昏暗的光线下,白翊蜷缩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如同受惊幼兽般的模样。想起了自己那失控的、完全出自本能的保护动作。想起了清晨书房门口那杯温度恰好、香气完美的咖啡……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抗拒的冲动,压过了最初的暴怒。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断了高管的汇报。
“会议暂停十分钟。”顾沉舟的声音冰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进了办公室内附设的私人休息室。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休息室内光线柔和。顾沉舟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才重新拿出手机。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点开了安保系统推送过来的实时监控画面链接。
手机屏幕亮起。清晰的监控画面瞬间加载出来——正是山顶花园书房的视角!
画面中,白翊正背对着摄像头,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保险柜冰冷的金属门!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肩膀耸动,单薄的背影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无助。
“对不起……顾舟……对不起……”
“是我毁了你……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
“求求你……原谅我……”
那一声声破碎的、带着巨大痛楚和绝望的哭喊,透过手机听筒,清晰地、毫无保留地传入了顾沉舟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早已冰封的心脏!
顾沉舟高大的身躯瞬间僵硬!如同被最猛烈的电流击中!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深邃的眼眸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惊愕、难以置信、被刺穿的剧痛,以及一种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灭顶的酸楚!
他看到了!他听到了!
白翊不是在觊觎保险柜里的东西!他是在……忏悔?他在对着那个冰冷的保险柜,对着那张旧照片,对着那个被抛弃的“顾舟”,进行着一场痛彻心扉的赎罪?!
巨大的冲击让顾沉舟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七年来的恨意、报复的快感、以及那深藏心底、被刻意忽略的、鲜血淋漓的旧伤,在这一刻被白翊这毫无保留的崩溃和泣血的忏悔,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哭得浑身颤抖、卑微地跪在冰冷地面上的身影。那不再是那个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顶流,也不是那个签下卖身契后麻木承受的玩物,而是一个被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彻底压垮、灵魂都在哭泣的……罪人。
复仇的坚冰,在对方这毫无防备的、最脆弱的忏悔面前,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顾沉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尖锐的、仿佛被撕裂般的痛楚,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关掉了监控画面!像是被那画面灼伤了眼睛!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顾沉舟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紧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恨意的高墙依旧矗立,但根基,却在这场无声的、跨越时空的忏悔风暴中,开始剧烈地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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