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金色，浓郁的血腥味，一直在不停地蔓延萦绕，直到将哪吒周身全部笼罩。他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只有那满眼的金色，脸上，身上，手上...不管哪里，全部都是！明明是那么好看的颜色，此刻却如此刺眼。
哪吒无力地抱着怀中银蓝色的身影，全身止不住颤抖着，心脏处好似正被无数的刀刃割裂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痛。喉间被浓烈的铁锈味牢牢堵塞着，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那人揉入自己的灵魂。可是再怎么紧抱着，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那身影慢慢化作片片蓝色碎光。呜咽声越来越大，他努力冲击着那股堵塞，终于，大口的鲜血从口出吐出，他也终于可以大声呼喊了。
“啊！……”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东海，却怎么也唤不回那消散的身影……
“敖丙！……”哪吒从睡梦中惊醒，全身已被冷汗浸湿，他止不住浑身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中不断落下。
“我在。”温润的声音自床边传来。敖丙斜身靠近哪吒，牢牢握住那双颤抖着的手。
“敖丙！”哪吒将敖丙紧紧拥入怀中，头埋进他的颈窝久久不愿松开。他总觉得放手了，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就会消失一般。
“不要消失...”
“我一直在，哪吒。”
“三少爷！”李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哪吒松开敖丙，抹了抹眼泪，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才去开门。
——又丢人了，怎得在敖丙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展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但他可不想在护卫面前失了他三少爷桀骜不羁的形象。
“何事？”他着了一身火红的寝袍立在门口，未缚腰带，敞了一半的胸膛，黑色的头发随意散在背后，不比平常的凌厉，有点慵懒。
李缘觉得今天的哪吒很不一样，少了点攻击性，多了一些柔和，一瞬竟有些愣住了。刚想回答，却被哪吒身后的那个银蓝色的少年彻底惊愣住了，似雪似云，似月似玉。
他家少爷已经很好看了，那是一种张扬热烈的好看，如火，又炽烈。而这个少年是一种出尘清冷的好看，如冰，却不冷。
“...李缘！”
“哦...在！”李缘总算回过了神。
“怎得呆了？看什么呢？”哪吒有些疑惑，他看李缘的视线应该是在看敖丙的方向。可是李缘灵力不高，一般需要借助术法才可看到妖魔之类的非人之物，看得也不会很清楚。
“少爷，你收的妖侍可真好看！”李缘不自觉从口出说出赞叹，并未察觉哪里不对。
“你……看得清他？”
李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啊…我怎么会看得这么清楚？”
正常来说，妖魔鬼怪其实都是灵体，只是形成的契机和原因是不同的。灵体都是虚无飘沙的东西，所以一般人才会察觉不到，自然也就看不见了。可是有灵力的人不一样，他们不仅能看见，还可以切实触摸到。只是灵体终究是灵体，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做正常的事。
“敖丙，你试下进这张契约符咒中。”
“好！”敖丙并未问为什么，直接就去做了。“我好像进不去……”
“你不是灵体！你是有实体的！？”哪吒很是震惊和欣喜。
“哪吒你说得好生奇怪，我当然有肉身实体啊，不然你怎可触碰到我？”敖丙很是疑惑。
哪吒无奈，身为妖，敖丙竟不知妖魔之物的真相。他摇了摇头，宠溺地看着眼前人，“以后，我慢慢与你说。”
“咳...”李缘从未见过自家三少爷竟如此温柔地对他人说话，有些惊讶，可正事还是得说，只能咳嗽一声打断，“少爷，元钰副盟主死了，他的妖侍...也着了心魔了。除妖师联盟紧急召开了会议，盟内所有除妖师必须到场。”
“啧！真麻烦！”哪吒并不想去所谓的除妖师联盟，他虽还挂着副盟主的头衔，却一直特立独行，不受约束。但另一位副盟主死了，还牵扯到妖侍，这事怕没那么简单，哪吒再不情愿也只能走一趟了。
联盟宅邸，人和妖混杂着，喧闹的声音充斥着。各色各样的除妖师和妖侍聚集在一起，或低声谈话，或议论纷纷，或切磋打斗……好一派热闹非凡，群魔乱舞的景象。
哪吒和敖丙走进来时，瞬间吸引了府邸所有人的目光，皆恭敬行礼，“李副盟主！”
除妖师一役，强者为尊。哪吒虽只有十七岁，其实力却凌驾于几乎所有除妖师之上。有甚者传言其实力早已超过盟主，只是哪吒一直没有妖侍，这于除妖师而言便有些不合规矩了，故而一直只是副手。
“你们看，李副盟主身边的是他的妖侍吗？”
“长得好生漂亮啊！”
“清尘脱俗，温润如玉！”
“是男子吧？怎么比女子都要好看！”
“看他额头，那是龙角吧！”
“李副盟主竟然收了龙族做妖侍！”
“听说龙族乃上古妖兽，也是百鳞之长，实力深不可测，一般妖族根本无法匹敌。”
“看来接下来谁能成为盟主就要另议了。”
除妖师和妖侍之间议论纷纷，所有的话题都转向了他们二人。
敖丙有些局促不安。他很不习惯暴露在别人眼前，更何况还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被这么多张嘴巴议论着。
千百年来，他独自一人惯了。虽有时也会混入各个种族之中，但他一直都是穿着他师父为他特制的遮掩斗篷的，从未这般暴露自己。他更加挨近了身边的人，小声地唤着，“哪吒...”
“没事，我在。”哪吒伸手牵住了敖丙，紧紧握着，给他安心。
“今日召集大家所为何事，我想各位应该都知晓一二了。”盟主姚凌峰掷地有声，威严赫赫，总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除妖师们不自觉低头颔首。可唯独一人，依旧昂首挺立，无所畏惧。
“哪吒，可有疑惑？”
“并无，只是不喜欢低头罢了。”
姚凌峰倒也不恼，他没有看哪吒，而是看了一眼敖丙的方向便继续说了。“元钰的尸首并未收回，他的妖侍一直霸着不让带回。且妖侍契约一直未被解除。”
话一出，很多人都开始议论起来。“除妖师死后，妖侍契约不是便会自动解除的吗？”
“未被解除又是何故？”
“若当真如此，那元副盟主怕是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只能永远被禁锢在人间，不得求，不得生，不得灭！”
“元钰身为除妖师，却是为了护下妖侍而死。所以那妖侍便强行锢结了契约，不愿解除。”姚凌峰似是不经意般朝哪吒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元钰在除蛇妖时似是想起了前世...”
瞬间所有人哗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去解决此事。毕竟元钰的实力也是很强大的，而他那妖侍也是千年白狐妖。更何况这涉及到禁忌了，也涉及到天机了。
“小爷我倒是挺想去会一会的！”
——前世吗？我倒是挺想窥探一二的。
雪染抱着元钰跌坐在梧桐树下，周围设起了禁制，留驻的除妖师们根本没办法靠近。
雪白的狐尾紧紧护着，妖力正不断往元钰体内输送，可是怀中的人依旧毫无生气。原本总是一尘不染的白袍染上了大片的鲜红，总是规矩束起的黑色长发粘着些许血迹，凌乱散下。雪染望着怀中的人，早已不是那般明媚靓丽的模样，眉眼皆是哀伤和死寂。
为何她倾尽所有妖力依旧唤不回眼前的人？明明这一世，他终于忆起了前世。可还是如往世那般，又一次为了她而死。为什么天道就不能让他们相守哪怕只有一世呢。
“雪染...”敖丙轻轻唤着她。
这一声让雪染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怀中的人。除了元钰，多久没有其他人唤过她的名字了。她抬头微移视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银蓝身影。
“敖丙！”雪染始终不愿落下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倾泄而出，簌簌落下，“帮帮我…”
“好。打开禁制，让我们进去。哪吒，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雪染将禁制打开了一个可容两人的口子，只让敖丙和哪吒进入了。
一进入禁制，哪吒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妖气扑面而来，还隐隐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在哪吒进入的瞬间便进入了他的神识中。
“哪吒...”熟悉的声音直接自脑中传来，而后便被拉入一片纯白的神识秘境。
“元钰！？你不是死了么？”
“是我，我也的确死了。但是死的只是我在凡间的身体罢了...”
“你究竟是谁？”
“我是天界的一名星宿神官，下凡来渡三世情劫的。”
“原来如此。”哪吒倒也不惊讶，只是疑惑何契机才能想起前世记忆。
“我知你为寻前世记忆才会来。”
“你探我心识！”哪吒周身气场瞬间冷了下来，强大的灵力压得元钰差点崩了神识秘境。
“不...不是...”元钰有些吃力得说着。不愧是本该封三坛海会大神之人，神祇压制太可怕了！虽然是潜意识的，但是果然还是不容小觑。“你...先...收...了灵力，我的...灵识...撑...不住了...快...散了！你...还...想不想知道了！？”元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哪吒总算是放过他了，他的神识秘境才稳了下来。
“你说。”哪吒挑眉，还是那副桀骜的姿态。
“除蛇妖时我偶然获得了一片忆世镜碎片，但碎片只能让我想起不完整的一部分记忆。倒是身体死后全部想了起来。你若想想起所有记忆，需找全碎片才可。”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忙解除她的妖侍契约，放雪染...自由吧...我是神，并不会被契约禁锢。反倒是她，若一直强制结守着妖侍契约，会被反噬，最终灰飞烟灭。”元钰转头看向雪染，眼中是无尽的不舍和满溢的爱意。
“你爱她。”
“...是...但天道不会允许我和她相守。我的坚持，只会让她痛苦，最终让她落得神魂俱灭...我希望她活下去...”
“我知道了。”
“谢谢你...契约解除后，她与我便不再有缘结，她会忘却每一世与我有关的记忆。”元钰苦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她还是能做那只灵动可爱的小白狐...只是...『爱别离，求不得，不欲临』太苦了...”
哪吒刚从神识秘境中出来以后，一个银蓝的身影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哪吒！你终于醒了！刚一进来你就被冲击得失了意识，我很担心！”敖丙伸手紧紧抱着他。
“没事了没事了，一下子没适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哪吒回抱着，轻轻抚着敖丙的背。
“没事就好。不过雪染好像不太对劲！她刚好像被什么反噬了，现在晕了过去。”
“敖丙。”哪吒松开怀抱，扶着敖丙的双肩，特别认真地说着，“元钰是神，雪染只是她的三世情劫，你懂我的意思吗？”
敖丙呆滞了一瞬，而后慢慢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每一世，他们都不得善终...看来这一世，也是最后一世了。
“我答应元钰会解开雪染的妖侍契约。但是...她会忘记所有有关元钰的记忆...”
“哪吒，她不会想要忘记的。哪怕是痛苦的记忆，悲伤的记忆，绝望的记忆...那都是她珍贵的宝物。”敖丙看着哪吒，摇了摇头。
“可是，她更应该活下去...”哪吒还是念出了解除契约的咒语。光芒中，梧桐叶簌簌落下，落在他们四人身上，铺了满地...
“对不起，敖丙。我答应元钰了...雪染应该活下去，做回那只无忧无虑的小白狐。”
“我知道...可是哪吒，既然已经发生，一切都不会无迹可寻...她能忘得了此时，但忘不了永远...只怕到时候，会更加痛苦吧...”
哪吒一时没有说话，他站在梧桐树下，任由风儿吹落的梧桐叶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身上，也落进他的心中。
他轻声问道，“若我死了，你当如何？”
“生生世世，待你轮回。”微风吹起敖丙冰蓝的长发，一片梧桐叶恰巧落在他的发间。
哪吒转头看向敖丙，他伸手插入敖丙冰蓝的长发，顺着发丝温柔抚下，拿起那片梧桐叶放在了胸口的位置，眼泪却不受控制落下...
——原来，这片梧桐叶便是忆世镜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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