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沪上。
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乌云袭来,遮天蔽日,一场倾盆大暴雨裹挟着电闪雷鸣,急骤降落在整片地域。
一场隆重的葬礼至此结束,墓园碑前,挂着老人笑容慈祥的黑白照,一把把撑起的大伞汇聚成令人窒息压抑的黑色涌流,雨水如豆,从天而降,噼里啪啦重重摔打着伞面,掩盖住人群中的低泣声。
“老爷子!啊啊啊你好狠的心!就这么丢下我走了,你好狠的心啊!”
何太太一把粗暴地推开帮她打伞的保镖,步履踉跄地冲上前,抱着丈夫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你从来都不愿见我!连死都不愿再见我!”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世上,我一个人……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你留下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冷血心肠,他们都随了你,自私又薄情,这些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
“你把我丢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我还有什么可活的啊!”
“老爷子啊!你带我走吧!你也带我一起走吧!”
何老大西装笔挺,漠着脸立在人群最前,见她要引起骚动,深眸一沉,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身旁两个保镖立刻疾步冲上前将她拉开。
“太太,何太太!”他们一边劝,一边尽可能体面地架着她离开:“您节哀,我们送您回去休息!”
“滚开!”她呵退他们,“我自己会走!”
一边抬手抹着眼泪甩开他们,一边骂着手下人吃里扒外,身上雨水冲刷着黑裙子,她没走两步,打了个喷嚏。
两个保镖连忙追上来,一个帮她撑伞,另一个匆忙给她披外套。
“太太,”一人低声道,“何董交代过,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
“哼!”她瞥他一眼:“我用他教我懂规矩?”
庞大黑伞遮过头顶,她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挽了下耳边被雨水浇湿的头发。
她摆起架子来,一如往日的雍容尊贵,冷着脸与何老大擦肩而过。
然后瞥一眼站在何老大身旁的两个儿子。
何棣坤沉肃着脸目视前方,没理她。
他这半年在坎昆和她一同生活,堪称水深火热,煎熬不已,母子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目前还在冷战。
“妈,”何湛程皱了下眉,上前掏出块手帕帮她擦脸,“你先回去休息吧。”
她瞪着他,三分怨恼七分委屈,但见他脸色也十分憔悴,她眼底不禁泛起泪花,抬手怜惜地抚上他脸,责怪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坏蛋,你还知道管我叫‘妈’?”
“好了,”何湛程将手帕塞到她手里,安抚道,“你快回去吧,不要感冒。”
何湛程往前一走,身旁帮他撑伞的男人也紧跟过来。
他面容冷峻,紧蹙眉间流露着几分凄哀,似乎真的在为亡者伤心。
何太太望他一眼,上前询问道:“请问你是?”
出殡扶棺,原该为亡者家属和亲近之人,今天给老爷子扶棺的,除去何家三兄弟、还有老爷子生前几位亲近的心腹友人,最令她觉得面生的,就是这位始终站在小儿子身边的男人。
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外人,哪怕身份再金贵,这么年轻的面孔,哪里有资格给老爷子扶棺?
男人颔首:“何太太您好,我叫戚时,是闽轩和湛程的朋友,何老去世当晚,是我在旁边陪着。”
何太太轻“啊”一声,立刻就晓得了,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她对戚时这两年在沪上的一系列举动略有耳闻,原先,她只当他是个一心攀附何家的普通生意人,但今天见他和湛程举止这样亲密……
她不是傻子。
何太太蹙眉抿了抿唇,不甚赞同地看了一眼儿子。
何湛程别过了脸。
他没心思跟她掰扯这么多。
在这样一个庄重肃穆的场合,他经历着和他生平最敬爱之人的生死离别,强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作出一个何家男人应有的样子。
他站姿笔挺地望着那座墓碑,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老头儿慈祥的笑。那个和他相差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望向他不自觉露出的宠溺目光,完全像看小孙子一样。他年迈睿智的父亲,从他一出生就为他四处奔波操劳、如同传奇英雄一样的大人物——
他甚至都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眼下,只是站在这里,就足够令他痛不欲生了。
“湛程,想哭就哭吧。”
何太太走了,前来祭奠的亲友也都陆续离开。
视野中一切都是雾濛濛的灰黑色,远处森林枝叶飘摇的绿坪大道上,一辆接着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在拐弯驶离,偌大墓园空荡下来,何湛程怅然伫立在原地,瓢泼大雨沾湿他西装裤脚,冷冷的风吹袭着他光洁额头,听到对方的话,他终于再忍不住,低头瑟缩着肩膀,泪珠如雨水般急骤落下,沿着脸庞流淌下来。
身旁男人将伞倾斜过来,另一手轻揽了下他肩膀,安抚地拍了拍:“湛程,你还有我。”
雨声很大,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要摧毁一切,男人的话响在耳畔,平稳而低沉,却十分清晰。
“你别说话!”
何湛程猛然转身抱住他,低头埋脸在他肩窝,强忍着哽咽流泪。
“你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了。”
**
二人离开墓园时,雨势渐小。
戚时的下属们都撑伞等候在外面,见他俩出来,一人赶忙拎着手提袋跑过来。
那下属递上手提袋:“老板。”
戚时把手中的伞递给那人,说:“给他撑着。”
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件薄风衣,朝旁边抖开,披在何湛程身上。
何湛程抬起手,摸了下他有些冰凉的脸,轻皱起眉:“你冷吗?”
戚时握住他双手,暖在掌心呵了口气,笑声安慰:“没事,不冷。”
那下属无奈,站在俩人身后,左手伞替老板撑着,右手伞给何三少撑着,自己淋着。
三辆车朝他们缓缓靠近过来,最前面那辆车的司机降下车窗,问道:“戚总,咱们是去何家还是回酒店?”
戚时扭头看何湛程。
按理,他们该回何家。
今天来祭奠的亲友将会在何家用晚餐,何湛程作为整个大家族的新主人之一,按规矩,需要和两位哥哥一起应酬客人。
何湛程疲惫地闭了闭眼,说:“去你那儿吧。”
戚时点点头:“行。”
一手牵住何湛程的手,另一手去开后车座的门。
将要上车时,何湛程突然动作一顿。
他偏过脸,敏锐地眯起眼,将视线投向一道熟悉目光凝视过来的地方。
大门口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车。
是辆漆黑锃亮的奥迪RS7,京牌。
天色已晚,小雨淅沥,这荒郊野岭长路漫漫,马上要闭园了,它望着他的方向,守在原地一动不动。
隔着雨雾迷濛的车前窗,二人四目对上,他与他的呼吸各自有过两三秒的停滞。
何湛程顿了顿,冲对方点了下头。
对方似乎没想过会被他发现,那人凝望他良久,最终无奈笑了下,抬手冲他挥了挥。
那是让他走吧的意思。
“怎么了?”戚时探头出来看。
“没怎么。”
何湛程不客气一把将人重新摁回车里,然后弯腰抬腿一迈,“砰”一声,车门关上,他一屁股坐到戚时身边,歪头闭眼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戚时一头雾水,纳闷朝向窗外看了看:“怎么了,这也没人啊?”
“别动。”
身旁人紧紧攥住他手,与他十指相扣。
“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没怎么。”
“没怎么,你刚才为什么不立刻上车?”
“我吹吹风,不行么?”
“你肯定是怎么了!”
“我——说——了,没——怎——么——”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戚时。”
“嗯?”
“我爱你。”
“但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要强吻你了。”
前面司机清咳一声,然后默默地降下挡板。
戚时抬手挠了挠头,冲他笑了声:“不用强吻,我乐意被你亲。”
何湛程闭着眼冷哼一声:“滚!”
他生日那天的信,戚时后来一个字儿都没给他回。
短短几个月,老爷子病危了好几次,戚时既要顾医院、又要顾公司,还要忙项目,一天到晚,开不完的大小会议,没功夫再踏实下来陪他谈情说爱,他理解归理解,生气也要继续生气。
戚时忙怎么了?
再忙能有他何湛程忙么?
他花半年时间修剩下一年的学分,搞投资、再创业、参加数不完的名流俱乐部和各种商务宴酒会、联络人际拉拢人脉、找合伙人、去证券所实习、写学术论文、找地方发表、他学东西很快,需要不断地找一份能学到新东西的工作……
他中途回国过几次,因为戚时打电话来,说老头儿病危,结果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倒是他俩人,一见面就如同天雷勾地火,上一秒在医院严肃地讨论老头儿病情,下一秒回到酒店,激吻、脱衣服、上床,几乎是整宿的翻云覆雨,然后第二天清晨醒来,匆匆忙忙穿衣服各奔东西,一个去医院办公,一个赶机场回去上学。
每次都这样,何湛程不免对老头儿心生愧疚,后来戚时再喊他来,他说,不想满脑子都是床上那些事儿,让戚时下次确认清楚了再通知他。
当时是纽约时间上午九点零八分,交易所即将开盘,整层楼的交易员们都在电脑前屏息凝神紧张等待着,原则上,他不允许接电话。
极端高压的氛围下,他似乎也有些缺氧,脑子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他守着办公桌前的四块大屏幕,密密麻麻的荧光数据倒映在他眼底,他紧握着鼠标的掌心都在出汗。
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绝情。
戚时也有些尴尬,但还有几分犹豫,问他:“你确定吗?”
九点十五分,正式开盘,整栋楼瞬间陷入爆炸般的疯狂之中,打电话的、隔空呼喊的、传文件的、噼里啪啦敲电脑、甚至砸鼠标摔键盘的……何湛程在刹那间淹没在汹涌喧闹的人潮——
他在那个地方不是哪个家族出身的尊贵少爷,不是哪个总裁捧在掌心的宝贝,他就只是他自己,一个普通商学院的毕业生,在华尔街激情追梦的万众之一。
老情人似乎在电话对面说了什么,whatever,他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随口应了声“嗯”,果断挂断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再接到老情人的电话,是对方通知他参加父亲的葬礼。
连夜赶回国奔丧,他体力早已透支。
这半年里,他总是这样日夜颠倒四处奔波,却只得到一个瞻仰父亲遗容的机会。
身旁许多人安慰他,说,这样就足够了。
老爷子在很早就不能开口讲话了,一直在闭眼沉睡,之所以还能喘气,也仅是靠药物在维持生命体征,这种强行续命的方式,不过是对病人的折磨、对活着的人的安慰罢了。
或许是戚时一直守着老爷子到最后,他心里不至于太自责。
他自责也没意义。
他放弃学业和事业,只一味干巴巴地守在病房等老头儿离世,更没意义。
虽然老爷子嘴上一直说,不指望他成材,让他这辈子能活着就好,但知父莫若子,他清楚老头儿私心还是希望他能像他大哥一样出息。
毕竟强将手下无弱兵,如果老头儿真不对他抱有期待,那为什么还要给燕大捐楼?
时隔几年,他仍记得,当初自己考上哥大,老爸常念叨的“小祖宗”直接改口叫他“小天才”。
老头儿笑呵呵的,一手翻着他的录取通知书,另一手来回摸着他脑袋瓜,说,等我家小天才去了美国读书,爸爸先给你买套大别墅,嗯,不能在吃穿住行上委屈了!然后呢,爸爸再找几个华尔街的老朋友手把手带着你,欸,我家小天才这么聪明,那帮老东西要是不能给你培养成第二个巴菲特,至少也得给你带出查理·芒格的水平才行!
那一股子得意的劲儿,哪怕在他退学回家玩物丧志的时候,也会不时回荡在心间突然震他一下。
比起形式上的孝心……
他知道老头儿最后没有对他失望,这就够了。
**
晚上回到酒店套房,何湛程注意到戚时堆在沙发旁的行李箱,脚步蓦地一顿,转身就要跑。
他没带行李箱!
没有行李箱,就意味着胸前的绷带需要临时买,一旦戚时注意到他买绷带,就一定会问为什么他的刀切口还没好!
“这叫战损妆,我觉得这样缠着更帅”这个借口,他已经用了五个多月了,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戚时越来越频繁地向他表达抗议和不满,说,每次办事儿的时候都吃不到奶,很不尽兴。
“我今天有点累了,”何湛程风衣猎猎,大步往外走,“我再去开一间房,有事儿咱们明天办吧!”
“站住!”
戚时黑着脸,一把拽住他手,横身挡在他面前瞪他:“刚才在车上你还说要强吻我,现在好容易到地儿了,你倒是强啊!”
何湛程一本正经:“我口嗨。”
戚时一手紧攥着他手腕,另一手扣住他后腰,闭眼就俯身吻下来:“不管,你不强,我强。”
何湛程盯着他,诚恳道:“戚时,我真的有点累了。”
戚时无奈,在二人嘴唇仅剩毫厘之距时,及时刹车。
然后眼神幽怨地看着他:“真的吗?”
何湛程点点头:“真的。”
然后转身就要走。
戚时拽着他手不放,继续跟过来追问:“真的吗?”
何湛程无语扭头,说:“真的。”
戚时忽然凑上去,冲他眨了眨眼,问:“真的?”
何湛程有点抵抗不住,攥拳轻咳一声,别过视线:“真的。”
戚时于是不停地晃着他手,像某种摇着尾巴讨好主人的犬类,连续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何湛程受不了,猛地伸双手抱住对方的脸,对准戚时的嘴唇就狠狠啃了两口!
对方怔愣下,他淡然抬手一擦嘴,说:“行,我留下,但我们不干别的事。”
戚时舔舔嘴唇,笑了声:“那你亲我?”
何湛程:“这是我应得的。”
默认的规则,如果戚时去纽约找他,那么戚时就在上面,如果何湛程回国找戚时,那么何湛程就在上面。
这半年来,何湛程辛苦戚时替自己照顾老头儿,一直都没办法去纽约找他,他慈悲为怀,也在床上让过对方几次,但戚时这混蛋动辄使坏,总是想方设法解他绷带,且手法极为娴熟。
有次俩人正深情投入着,何湛程忽然感觉胸膛有点松,一睁眼,见戚老二正拱着脑袋钻他怀,身下不停往里涌动着,手里还扬着他一圈绷带,当场就吓得他性致全无,三两下将人推开拔出去,捂着胸膛就跑卫生间去了。
后来戚时闷头抱住被子,一整夜都没理他。
今天洗完澡,何湛程穿的戚时一套短袖夏装。
是戚时健身时候才会穿的套装,黑灰色,V领的,露着点儿锁骨,偏紧身,非常显身材和肌肉曲线,其余地方遮得严严实实,令人很有安全感。
戚时却只穿条四角内裤,基本全|裸,蛮随意地倚在床头,曲起一条腿,膝盖上垫着个黑牛皮封的日记本,正全神贯注地拿着钢笔奋笔疾书,俨然不走寻常路的学者风范。
见他出来,戚时百忙之中抬了下头。
何湛程冲人一笑,展开双臂,站在原地绕了个圈,问他:“怎么样?”
戚时笑了声:“你就算穿破烂也好看。”
抬手在身旁枕头上拍了拍:“过来。”
何湛程一整天累得够呛,随手甩掉擦头发的毛巾,犹如跳水一样,闭眼往被褥上那么一跃,冰丝衣料贴过皮肤,按摩似的,令他舒服的叹出气来。
旁边戚时一挑眉:“怎么了?”
何湛程顾涌两下,蚯蚓一样出溜到戚时身边,枕在对方大腿上,闭眼笑道:“没怎么,就是太幸福了。”
虽然父亲的葬礼刚结束,他说这话很不合时宜,但白天刚遭逢一场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他整个人的心神都衰竭了。旧的伤口似乎在撕裂渗血,他泪水仿佛随时都会倾泻而出,若独自面临这一切,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过来。
幸而,身边有一个相爱的人陪着他,让他有温暖可求。
那人只需要存在着,就是他精神上最大的慰藉。
钢笔头沙沙摩擦过纸页,头顶人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何湛程笑:“怎么,采访我啊?”
戚时这半年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了,情绪逐渐平和许多,起码不会对着茉莉他们乱发脾气了,只是话变得越来越少,甚至偶尔会对着日记本流泪,这位一米九的大个子总裁,像个拥有着健硕体型却多愁善感的作家。
何湛程清楚戚时的日记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关于他。
如果是心结,那就一笔笔、一页页地解开吧。
他何湛程等得起。
头顶人说:“嗯,刚好写到这儿了。”
何湛程打了哈欠,翻身抱住对方的腰,懒洋洋道:“老样子啊,继续忙碌,继续爱你。”
头顶人像是不经意提及,问道:“那何太太呢?”
何湛程没好气地笑:“怎么,怕她棒打鸳鸯,还是你知难而退了?”
头顶人不屑一笑,说:“我能那么怂?”
不等何湛程回,他顿了顿,又说:“你早晚要结婚的。”
“对,”何湛程眼皮也不掀一下,说,“和你。”
戚时笑了起来,落下掌心,抚摸着怀里人的脸:“你接下来是要把何太太接到美国去?”
“嗯,”何湛程偏脸吻了吻他的指尖,“不过你放心,我会在郊区买套房给她,不会和她住一起的。”
戚时诧异:“为啥?”
何湛程淡淡然:“老公只能和不喜欢婆婆的媳妇住,哪有和不喜欢媳妇的妈一起住的道理?”
戚时笑得肩膀一耸一耸,没好气推他一下:“去你的,我都比你大快十岁了,咱俩谁是媳妇?”
何湛程也笑:“随便谁是媳妇,反正你不能离开我。”
“何湛程。”
“滚。”
“……程儿。”
“嗯。”
“真的吗?”
“什么真的吗?”
“就因为我,你不和你妈一起住了?你俩关系其实很好吧?”
“什么叫‘就’因为你?”何湛程睁开眼,沉眉盯着他:“这话我不爱听,重说。”
“我的意思是,”戚时笑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何湛程不以为然:“你不了解我妈这种富太太,不管我看上谁,她都不会喜欢,她只喜欢她给我挑的、只对她百依百顺的人,但她挑的,我一定不会喜欢。”
“所以,”何湛程抬起胳膊,捏手指揪了揪戚时耳朵,漫不经心地笑着,“你小子就继续老老实实心安理得地被本少爷喜欢下去好了。”
戚时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不是有点道理,”何湛程轻哼一声,“是非常有道理!”
“行!”戚时笑起来,“啪”一声,将本子一合,附和说:“非常有道理!”
下一秒随手关灯,戚时抱着怀里人滑进被窝,埋头在何湛程颈窝一个猛吸。
何湛程被吸得有点儿痒,笑着轻推他一下:“我身上有猫薄荷么?”
“不是猫薄荷,是催|情药。”
戚时倾身压上来和他接吻:“程儿,我爱你。”
“唔……”何湛程闭着眼回吻,含混不清道,“虽然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是你这样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别有用心。”
戚时愈发急促地吻着他,手指朝下摸去,试探询问:“那来一场?”
何湛程也有些意乱情迷,双手搂着对方脖子舍不得放手,试探询问:“那来一场只脱裤子的那种行不行?”
戚时突然动作一停,沉着脸瞪他。
何湛程被对方这吓人眼神搞得有点紧张。
他咽咽吐沫,问:“咋啦?”
“何湛程,”戚时眯起眼,凝眉审视着他,不是很理解地问,“你……该不会是因为那道疤才不愿让我碰的吧?”
何湛程二话不说掀被子下床就要跑!
他的老天爷,这话太吓人了!他明明一直藏得好好的,就连睡觉都不敢放松警惕,戚老二这家伙究竟什么时候看见的?!
苍天没眼,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和戚老二上床了!
“站住!”戚时脸色发臭,长臂一伸,一把捞住他腰,将他强行按坐在自己大腿上,另一条腿抬起,上链条似的,将何湛程双腿紧紧锁住,令人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俩人面对面着,戚时沉眸盯着他,问他一句“为什么?”,何湛程倔强地别过脸。
然后冲人撂狠话:“你今晚敢再碰我一下,咱俩以后就处成网友吧!”
戚时气笑了,手指板过他下巴,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我问你为什么?”
何湛程避开他眼神,嘴唇紧抿成一线,不肯说话。
戚时望着他:“你不说,那我自己摸了。”
何湛程唰地扭头瞪他:“你敢!”
戚时见他眼底闪动着泪花,心口蓦地一窒。
他叹了口气,将人松开,认输道:“我不敢。”
他其实不知道那道疤长什么样,他甚至不知道何湛程的胸口真的有一道疤,只是因为宋演曾经提过,何湛程又一直在掩掩藏藏,他才半疑虑着装模作样地试探一句,没料正巧踩中对方雷区。
“你为什么要松开我?”怀里人突然问他。
戚时抬眼:“啊?”
何湛程抬手抹掉眼泪,瞪他:“看什么看,继续抱着我啊!”
戚时哭笑不得,连忙抱着他家小祖宗躺回被窝,那人埋着头一声不吭,像个受惊的小猫一样藏进自己怀里,呼噜噜地吸鼻涕喘气,让人心疼得不行。
戚时替人理了理刘海,凑在对方湿漉眼尾吻了一下。
“我们程儿受委屈了。”
程儿没理他。
等了会儿,戚时才感觉到对方身子动了动。
怀里人:“纸巾。”
戚时忙扭身去床头柜扯几张纸巾,给人递过去。
怀里人:“捂耳朵。”
戚时:“一只胳膊要留给你当枕头,我只捂一只耳朵行不行?”
怀里人短暂思考了下,说:“可以。”
戚时抬手捂住一只耳朵,说:“好了。”
怀里人开始稀里哗啦一通擤鼻涕。
这粗鲁的动静儿大概持续了两分钟,然后对方将鼻涕纸包成团,修长白皙的两根手指十分嫌弃地捏着纸团尖尖,拎过头顶,递给他。
怀里人:“扔掉。”
戚时憋着笑,应了声“行”,接过来,扔在了床头柜上喝过的纸杯里。
然后十分有服务精神地问:“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怀里人:“暂时没有了,睡觉。”
不等戚时回应,他又追加一句:“别摸我,也别掀我衣服。”
戚时喉中一阵酸涩。
他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脊背,轻声说:“程儿,你不需要这么藏着掖着,我们都这么久了,我会在乎那些有的没的?还是你以为,我会因为区区一道疤就不爱你了?如果你这样想,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何湛程顿了顿,闷声回:“没有,是我自己。”
“你自己什么?”
“我会因为这道疤,不爱我自己。”
“那……”戚时想了想,低声问他,“那我教你,怎么样?”
“你教我?”
“对啊,”戚时凑在怀里人额头上亲了一下,笑说:“在反复爱上何湛程这件事上,我比你有经验。”
没按时发,因为一直在改改改……(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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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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