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的晚上，江路先把林长江和贺明明送到家里，然后送刘淑回家。
刘淑住在林州市大学街边上的家属院，她婆婆是教授。
她家在三楼。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楼梯口有个男人等着。
刘淑刚把副驾驶门打开，那男人就凑过来了，当着江路的面就开始埋怨，“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孩子不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上市长了呢？结果年底一看，一个子儿都没捞着。”
这些话就是说给江路听的了。
当着江路的面，刘淑有点不好意思，一脸的歉意，“江路，那我先走了。”
江路点头，踩着油门就走了。
车后，刘淑狠狠拧了男人的胳膊，“你什么意思，我让你帮我讨工钱了？”
男人揉揉被拧的地方，避开话题，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跟着江路瞎跑也就算了，还指挥爸怎么花钱，不懂就别乱说话。”
刘淑气道：“好，我不懂。你爸妈的钱都跟我没关系！”
男人不再说话。
自从一个月前，刘淑听到公婆在商量怎么把钱直接给孙子，刘淑就把钱这个字挂嘴边了。
家里的氛围一直不好。
说话做事一被抓到把柄，就是一场争吵。
两人都没辙。但是离婚也就挂在嘴上。
江路开车离开，回家之前，先去娘家接斐斐。
江路长时间离开西江县的时候，斐斐就住在外婆家，陈晋每天去江家接送斐斐上下学。
在这个院子里，结婚前，陈晋从没获得过好脸色。
结婚后，更是连上门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和江路离婚之后，反倒得了江母的好脸色。
但是陈晋知道，这是他们对外人的一种客气。
因为知道你和他们的女儿再也不会有牵连的客气。
江路的车停在娘家门口，喇叭滴滴几声，钱丽芬便出来开门。
“大晚上的，斐斐都睡了，你也在这里睡下吧。”
江路犹豫半晌，让嫂子把院子大门彻底打开，把车开进院子。
客厅里，江父带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看到江路进来，哼哼两声，又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江引值班去了。两个小孩在楼上睡觉。
江母从楼上走下来，坐到江父身边，忍不住说道，“你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呀！孩子天天被送来送去的，她心里能好受？”
江母的重点是斐斐被送来送去。
大概是江路回来之前，几人已经聊过了，钱丽芬作为嫂子，主动提出来，“要么你和斐斐就住回来，家里不缺你们的房间，你要往外跑，也随时能走。”
“你做生意，我也做生意，我们姑嫂俩还能有个照应。”
江路拧眉：“但是这里离托儿所远，接送不太方便吧。”
钱丽芬：“那江浩渺还在市里上学呢，开车接送很方便的。”
江家的位置开车去市三小半个小时就够。
又一次提到江浩渺上学的事，尘封在记忆里的事被挖了出来。
“欸，嫂子，我听说市三小的附幼也能借读了，我回头再去打听打听。”
突然，江父重重地合上报纸，又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钱丽芬有意无意地解释道：“你可别说了，爸也替你去打听过了，没有的事。”
江路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比较意外齐夏会和她说这事，她记得特别清楚。
这下，江路记在心里了，要再去找一趟齐夏。
说起来，齐夏怎么会知道她孩子上幼儿园了？
知道她承包了日化厂倒是正常，但是连孩子多大都知道，就不太正常了。
回头问问刘淑，是不是她说出去的。这个大嘴巴！
江路看向父亲，和父亲投射过来的视线正好撞上。
江父：“看我干什么？谁跟你说的，你问谁去！别被骗了！也算是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了，还这么天真！”
江路有苦说不出。
就是因为想求证，所以问到家里来了啊！
当初在新建路和当爹的大干一场，两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后来冉赫然把“斐然牌”洗衣皂研发出来之后，慢慢缓和了。
但是那么多年，结下的方方面面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
江路厚着脸皮把斐斐往娘家送，江父哼哼唧唧地帮着江母带斐斐。
江母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氛围，却见江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扔在茶几上，自己走了。
江母看了眼老头子，嘀嘀咕咕念叨了几句，从茶几上拿起小册子，塞到江路手上，说，“路路，快看！你爸打了大半个月的电话给你问到的。”
江路有点发傻了，按照母亲的意思打开册子，看到上面记着省政府各个院局后勤负责人，还有各种单位的工会负责人电话住址。
江路翻了翻，很厚一叠。
看起来，她爸把自己一辈子攒下的人情都用在这里面了。
江路下意识抬头，看向江父离开的背影。
这么长的时间，江父还没跨上楼梯，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江父什么都不解释，加快脚步，上楼了。
江母在一边说，“有了这些，你再跑客户就容易多了，错过年货置办，后面还有元宵节福利，有些单位每个月都发福利，你拿着去用吧。”
江路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低头翻小册子。
“那我们就先上楼了，你也早点睡，你那个厂里也忙，注意身体啊！”
“嗯。”
躺在斐斐身边的时候，江路伸手搂住斐斐。
住在这个家里没什么不好的。
·
腊月二十七早上，日化厂里运来整整一车的福利，有苹果橘子，还有从宝桦那申请来的洗发露，他们自己生产的洗衣皂。
这些是今天发的福利。
再早些日子，厂里和屠宰场谈好了，给每个员工发了三十块的肉票，大伙儿早拿着去买肉做年菜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路出现在了厂里的食堂。
马上就放假过年，大家心情都很好。
这一年日化厂经历那么多，到现在依旧留在这里的，多多少少把江路的付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给宝桦代工那会儿的不理解，现在也在现实面前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到年底的时候不止有工资，还有一堆吃的用的，一年前的他们根本不敢想。
“江厂长！你来了！坐下一起吃啊！”
工人也只是随口喊一声，这是他们的社交方式。
江路笑着摇摇头，指着前方的人，表示自己要和那人一起吃。
“江厂长，新年好啊！”
这个就比较腼腆。
食堂里吵吵闹闹的，等吃完饭走出食堂，工人就看见食堂门口贴了告示。
晚上厂里会有年夜饭，要留下来吃的赶紧报名。晚上的食堂凭名单入内。
以前还是国营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活动。
但是自从江路接手这个厂子之后，大家还没遇到过。
看到告示前，大家也没听说要办年夜饭，冷不丁看到这个告示，好多人一拍大腿，说江路怎么不早说，家里的晚饭都安排好了！
但是最后，大部分人还是“排除万难”，决定留下来、
下午，大家把车间的活干好，该检查的机器检查好，最后一小时打扫卫生，直到年夜饭的到来。
江路则在办公室赚了一圈，和书记说说话。
书记留在日化厂，说难听点就是为了管着江路的，省的江路胆大妄为过了头。
但结果也看到了，就算有书记在，江路依旧我行我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江路拿得出成绩，上头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书记还不到五十岁，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日化厂，找了关系把自己调走。
书记说：“我三月份就走了。”
江路不以为然：“我知道。”
书记：“接任的是市计委调过来的。”
尽管江路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她还是皱起了了眉，只是出口的话带了点调侃，希望能缓和气氛，“那对他来说是降级了吧。”
书记：“是兼任。”
江路叹口气，“人家非要来我也没办法，来了再说吧。”
书记见江路冥顽不灵，准备的话也都咽了回去，总之以后都与他无关了。
从书记办公室离开，江路依次走过各个办公室，这些大都只是打个招呼便离开。
最后，江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赵采妹的桌子和自己的桌子并在一起，平时就是两个人面对面办公。
江路坐下来，看着赵采妹收拾自己的桌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笑。
想来是快放假了，高兴的。
江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包，递过去，“给。”
赵采妹惊讶地接过，忙不迭地道谢。
江路心情很好，顺便关心了一下赵采妹家里的情况，“你弟弟妹妹现在如何了。”
制皂车间最初的三十几人，在闹事大哥的带领下，一个都没留下来。
他们甚至不知道江路计划留给他们的是什么岗位。
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会把江路骂得狗血淋头。
江路给这批人安排了门卫室、清扫人员的工作。
一个月76，愿意干的干，不愿意就继续拿着二三十块钱等着。
后来既然没人了，江路便又在附近村子招了几人。
赵采妹笑了笑，说：“跟着去海南了，说是今天下午到家，听他们那口气，估计过得还不错吧。”
江路顺着说道，“那就好。”
然后问：“你怎么不去？”
赵采妹：“我觉得这里很好，跟着老板做事，只要不闹事，一切都很好。”
顿了顿，赵采妹真诚地强调：“老板，你真的很好。”
猛然收到这样的夸奖，江路愣在那里。
赵采妹却似乎打开心扉，想要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没有你，我们早就只能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不管是给宝桦代工，还是斐然牌洗衣皂，你都是为了这个厂能活下来。”
江路很想打断，但是看赵采妹这么有兴致，又随她说了。
不过，再多的，赵采妹也说不出来，总结道：“总之，你特别好！”
江路笑着说：“那你明年可得好好干！”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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