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围墙根下,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虬枝是最好的垫脚石。
陈昊背靠红砖墙,岔开腿扎了个马步,两只黝黑大手在膝盖上一拍,声音压得低但气势十足:“踩老子肩膀!快点!”
秦呓语嘴角一扬,毫不客气,穿着板鞋的脚稳稳踏上那厚实的肩窝,双手扒住墙头,腰腹发力,整个人轻巧地翻了上去,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他骑在墙头。他朝下伸出手。
林池峰嫌弃地瞥了眼陈昊汗湿的肩膀,犹豫了半秒,还是伸手握住秦呓语的手。
秦呓语用力一提,林池峰借力蹬墙,动作带着点刻意的轻盈,也翻了上去,落地时还不忘拍了拍校裤上沾的灰。
“我靠,你俩倒是拉我一把啊!”陈昊在下面急吼吼地小声叫唤。
秦呓语和林池峰对视一眼,忍着笑,一人伸出一只手。
陈昊抓住,猛地向上一蹿,沉重的身体带终于被带动,他吭哧吭哧地翻上来,落地时“咚”一声闷响。
“日天,动静小点!”林池峰皱眉。
“老子这吨位,动静能小吗?”陈昊揉着震麻的脚底板,咧嘴。
他们翻墙时机正好,现在刚好响起下课铃。
三人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混在下课涌出教室的学生人流里,大摇大摆地晃回了高二(三)班。
秦呓语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阳光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块。
他拉开书包拉链,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本新买的书塞了进去。
秦呓语把书包拉链拉好,随手塞进桌肚深处。
物理课本和笔记被他象征性地摊在桌面上,成了一道敷衍的屏障。
讲台上,班主任老李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物理。
秦呓语对这种抽象的线条和符号毫无兴趣,不如玩手机。
他摸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微光映亮他清秀却百无聊赖的脸。
指尖熟练地点开微信,划拉几下,找到那个熟悉的“跳一跳”小图标。
圆墩墩的黑色小人出现在方块上。
他拇指轻轻一压,松开,小人便弹跳出去,精准地落在一个方块中心。
他玩得专注又散漫,身体微微侧向窗边,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小半视线。
教室门被推开一条缝。
吱呀——
声音不大,但在粉笔摩擦和老师讲课的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李的粉笔顿在黑板中央,他下意识地侧过身。
秦呓语拇指悬停在屏幕上,小人刚跃起一半。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口。
寺逸站在那儿。
他微微低着头,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绺,贴在光洁的额角,脸色比平时更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唇线抿得很紧。
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一件同样洗得发灰的旧T恤。他手里拎着那个边角磨损的旧书包,书包带子在他细瘦的手指上勒出浅浅的印痕。
“报告。”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老李扶了扶眼镜,看清是寺逸,脸上没什么波澜,似乎对这个沉默寡言、行踪偶尔成谜的转学生早已习惯。
他随意地点了下头,语气平淡:“进来吧。” 说完便转过身,继续讲课。
寺逸脚步很轻地穿过过道,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走到秦呓语旁边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减轻存在感的轻缓。
他把旧书包塞进桌肚,没有立刻拿出书本,只是安静地坐着,微微垂着头,胸口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平复急促的呼吸。
一缕汗湿的黑发黏在他苍白的鬓角。
秦呓语拇指落下,屏幕上的小人稳稳落在下一个方块上。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寺逸低垂的侧脸,那层惯常的疏离感下,此刻清晰地透出一种透支后的疲惫和麻木。
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寺逸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而显得格外苍白。
秦呓语拇指悬在手机屏上,小人站在那里不动了。
他眼角余光里,寺逸低垂的侧脸白得晃眼,鬓角汗湿的黑发黏在皮肤上。
那层惯常的疏离底下,渗出一种近乎枯竭的疲惫,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他胸口起伏的幅度很轻,但秦呓语看见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秦呓语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侧过脸,声音压得低,几乎被讲台上老李的声波盖过:“你怎么了?”
寺逸没抬头,手指伸进桌肚摸索课本,动作有些滞涩。
物理书被抽出来,“啪”一声轻响搁在桌面。
他翻开书本,说话声音比翻书声还轻,声音干涩:“没什么。”
讲台上老李正激情四射地画着力的分解图。
寺逸抬起左手去翻页。
洗得发灰的旧校服袖口随着动作滑下一小截,露出手腕上方一小片皮肤。
秦呓语的视线倏地凝住。
一道新鲜的、暗红色的擦痕,斜斜地划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
边缘有些红肿,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结着细小的暗痂。
伤口不长,但位置刁钻,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狠狠蹭过。
“你这里……”秦呓语的声音卡了一下,目光钉在那道血痕上,忘了压低音量。
寺逸翻页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飞快地垂下手,宽大的袖口瞬间将那点血色严严实实盖住,动作很快,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他依旧没看秦呓语,侧脸的线条绷得像拉紧的弦,嘴唇抿得死紧,几乎没了血色。
“……刚刚打架了。”寺逸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冷硬。
秦呓语看着他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关切瞬间被一股荒谬感冲散。
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眼神里掺进一丝说不清是调侃还是真切的困惑:“哥们,”他舌尖顶了顶腮帮,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不解,“你在社会上到底有多少仇人啊?”
这话有点混,但秦呓语问得真心实意。
网管、送外卖、巷口打架、现在又添新伤……这位同桌的生活剧本,显然和他认知里的校园日常偏差太大。
寺逸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盖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起更深的青白。
过了片刻,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一句更低的、几乎被空气吞噬的话飘了出来:
“不是我的仇人。”
不是他的仇人?秦呓语眉梢微挑。这话像颗小石子,在他心湖里砸出点微澜,但更多的谜团涌了上来。堵他?替谁挨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目光落在寺逸紧抿的唇角和盖得严严实实的袖口上,那点探究的**终究被对方周身竖起的无形冰墙挡了回来。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没再问。
视线转回自己桌肚,手伸进去一阵摸索。
一个塑料小盒子被翻了出来。
他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独立包装的创口贴。
秦呓语的手指在里面拨弄了一下,精准地捻出一片。
他没看寺逸,只是胳膊肘极其自然地、带着点惯常的分寸感,轻轻碰了碰寺逸放在桌沿的小臂。
寺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那片小小的、没有任何图案的创口贴被推到了寺逸摊开的物理书页上。
“给。”秦呓语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清朗,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物理书页上,那个突兀的创口贴静静躺着。
寺逸的目光终于聚焦,落在那片小小的创口贴上。
他盯着它看了足有三秒。
他那只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出僵硬的青白。
终于,那只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迟滞,伸向书页。动作很轻,那片薄薄的东西被他攥进掌心。
“……谢谢。”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被讲台上老李陡然拔高的讲解声瞬间淹没,也不知道秦呓语听见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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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冲散了教室里的沉闷,陈昊就一把薅住林池峰的细胳膊,黑脸凑得贼近:“小白脸!说话算话!走!给老子改造去!”
林池峰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嫌弃地拍开那铁钳似的手,揉着发红的手腕,桃花眼一翻:“急什么?赶着投胎?”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校服外套,目光扫过旁边正往书包里塞物理卷子和单词本的高宇,又落到插着兜看戏的秦呓语身上,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正好,我未来男朋友季惟安今天生日,你们,”他下巴朝两人一点,“也来呗?人多热闹。”
高宇厚厚的眼镜片后闪过一丝挣扎,物理卷子塞到一半停住了:“我……”
“你什么你!”陈昊大嗓门直接盖过去,“寿星最大!小白脸男朋友生日你敢不去?”
他不由分说地推着高宇往外走,力气大得高宇像片叶子。
秦呓语无所谓地耸耸肩,书包往肩上一甩,跟了上去。
林池峰家是套宽敞的复式公寓,装修简洁,透着点冷感。
门一开,暖黄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涌出来。
客厅沙发上坐着个人,闻声站起。
季惟安。
林池峰那浮夸的形容词瞬间有了具象。
皮肤是真好,在灯光下几乎透亮。
眼睛形状偏圆,瞳仁颜色很浅,像浸在水里的琥珀,看人时带着点怯生生的温软,嘴角天生微微上翘,不笑也像含着三分笑意。
清瘦,穿着干净的白毛衣,站在那儿,安静。
“小林。”季惟安声音也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扫过后面三个风格迥异的男生。
尤其是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陈昊,下意识往林池峰身边靠了半步。
“喏,我好兄弟,”林池峰手臂极其自然地环过季惟安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依次点过,“高宇,学霸。秦呓语,少爷。那个黑皮土匪,陈昊。”他介绍陈昊的语气格外嫌弃。
季惟安脸颊微红,声音细细的:“你们好,我叫季惟安。”
高宇推了推眼镜,拘谨地点点头:“你好,生日快乐。”
秦呓语嘴角挂着惯常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清朗地回:“生日快乐啊,季……同学?”最终他只想到这么个称呼。
陈昊嗓门最大:“生日快乐!兄弟!”他大步上前,蒲扇似的手掌眼看就要拍到季惟安肩上,吓得季惟安往后一缩。
林池峰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陈昊的爪子:“爪子拿开,吓着人了!”
“改造!”陈昊压根没在意,大喇喇往客厅中央一站,双臂一张,“小白脸,来吧!让老子脱胎换骨!”
林池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拽着陈昊就往自己卧室拖,边走边骂骂咧咧:“脱胎换骨?我看你是要扒层皮!秦呓语,过来搭把手!按住这头野牛!”
秦呓语乐得看戏,溜溜达达跟进去。
卧室里顿时鸡飞狗跳。
林池峰翻箱倒柜,拎出几件剪裁利落的深色T恤和衬衫往陈昊身上比划,嘴里还不停:“脱!这破背心给我扔了,还有这破链子,土鳖!”
“靠!老子这链子纯铜的!”陈昊护着脖子。
“纯金也丑!”林池峰毫不留情。他指挥秦呓语:“少爷,按住他胳膊!啧,这肌肉是铁打的?硬死了!”
秦呓语忍着笑,配合地按住陈昊挣扎的胳膊,看他被林池峰扒掉那件勒肉的无袖黑背心,露出晒得黝黑油亮、块垒分明的胸肌和臂膀。
林池峰挑了一件质感不错的藏青色重磅T恤套在陈昊身上,遮住了过于夸张的肌肉线条,又把一件挺括的黑色薄衬衫罩在外面,敞着扣子。
“裤子,裤子也得换!”林池峰指着陈昊那条破洞破得快要露腚的牛仔裤,一脸痛心疾首。
陈昊骂骂咧咧,但还是被两人合力扒拉下来,换上一条版型稍宽松的深灰色工装裤。
林池峰翻出一顶黑色冷帽,不由分说扣在陈昊那乱糟糟的鸡窝头上,压住他过于粗硬的发茬。
最后,林池峰退后两步,摸着下巴审视自己的“作品”。
陈昊别扭地站在镜子前,高大的身材被合身的衣服衬得挺拔了些,黑皮配上深色系,那股子“社会我大哥”的蛮横气被强行压下去几分,透出点硬朗的型男雏形。
——前提是忽略他脖子上那条死活不肯摘下的金链子,还有手腕上那个奇特的大运动手环。
“啧,勉勉强强。”林池峰下了结论,语气里带着点拯救失足青年的疲惫,“至少看起来……像个有正经工作的体育老师了。”
“靠!老子像体育老师?”陈昊对着镜子左扭右扭,似乎对自己这身“束缚”很不满,但看着镜子里确实顺眼不少的形象,又咧开嘴,“也行……吧。比混混强。”
客厅里,高宇正襟危坐,物理卷子摊在膝盖上,眼神却忍不住瞟向厨房里和季惟安低声说着什么的林池峰。
季惟安侧脸线条柔和,低头洗水果时,细白的后颈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门铃响了。
“蛋糕来了。”林池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巨大的蛋糕盒被放在茶几上。
林池峰小心翼翼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动物奶油蛋糕,还有一支数字“17”的蜡烛。
他关了客厅大灯,只留下角落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关灯关灯!”林池峰催促。
秦呓语顺手按灭了落地灯开关。房间瞬间沉入一片柔软的黑暗,只有蛋糕上那簇被点燃的“17”蜡烛,跳跃着温暖而微弱的光芒,映亮围拢过来的几张年轻脸庞。
季惟安被林池峰轻轻推到蛋糕正前方。
烛光在他白皙的脸上跳跃,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烛火,显得格外纯净。
“许愿许愿!”陈昊在黑暗里起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洪亮。
季惟安双手合十,闭上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
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烛光勾勒出他清秀柔和的侧脸轮廓。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朝着蜡烛吹气。
呼——
烛火应声而灭。
青烟消散,客厅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就在这片绝对安静的黑暗里,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吧唧”声响起。
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快速贴了一下,带着点湿润的亲昵。
秦呓语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啪嗒。”
林池峰摸索着打开了沙发边的落地灯。
暖黄的光线重新笼罩。
季惟安还站在蛋糕前,位置似乎比关灯前离林池峰近了一点点。
他脸颊绯红一片,一直红到了耳根,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他微微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衣下摆,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任何人。
刚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林池峰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着一种餍足的得意笑容,桃花眼亮得惊人,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切蛋糕切蛋糕!”林池峰拿起塑料刀,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打破了那点微妙的寂静。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奶油甜腻的香气弥漫开。
陈昊抢着要最大那块带草莓的。高宇小心地避开奶油,只挖了一小块蛋糕胚。
秦呓语笑着接过林池峰递来的盘子,指尖沾了点奶油。
他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陈昊试图把奶油抹到高宇眼镜片上,高宇惊慌失措地躲闪;看着林池峰凑在季惟安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季惟安本就通红的脸更红了几分,嗔怪地轻轻推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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