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声音顿了几秒。
手里的稿子翻了一页,但没人催她,也没人插话。
她低头看了眼纸上的字,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第一次进去,是因为我妈欠账。他们说,让我去‘走一个活动’,就能免息。”
“我那时候十六,不懂什么叫‘活动’。穿了校服就去了。那天我穿的是白色卫衣,上面有个小猫。”
“进去以后,他们说小孩不好安排,改天再来。我就站在原地等,最后被安排在二楼角落一间房。”
“我以为是休息。结果半夜来了一个穿西装的人,说是投资人,要跟我‘体验剧本’。”
“我不知道剧本是什么,他让我背一段台词,说要考察反应能力。我念了两句,他说可以了,然后就拉着我坐下。”
“那个沙发很滑。我坐的不稳,他就说‘放松点,不用紧张’。”
“然后就开始按我腿,说‘演出前先放松一下’。”
她声音没有抖,但讲的很慢。
“我想站起来,但他一直按着我。我一挣脱,他就站起来说‘你这种态度,以后不要来了’。”
“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做,但回家以后我妈拿着一千块对我说‘这次表现不错’。”
“她还问我下次能不能穿的再成熟一点。”
“我当时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说衣服太小了,不显身材。”
“我就去翻我表姐的衣柜,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裤,改了肩带,第二次进去就是穿那件。”
她讲到这,抬了下头,接着往下读。
“第二次是月考前两天。我刚来月经,肚子疼到不行。他们看见我裤子有血,说不卫生。”
“给了我一瓶药,说喝了就能继续拍摄。我喝下去以后,真的不疼了,但整个人晕到天旋地转。”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三楼走廊上。旁边是个保洁推车,毛巾上还有水渍味儿。”
“我当时想喊人,但喉咙像堵住了,没出声。”
“那走廊上贴的画我记的,是一幅印象派风格的‘海滩晨雾’,旁边贴着一句话:‘清晨,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看着那句话,头脑一片空白。就像有人在我耳边反复念:你是自愿的。”
“我不知道我是哪一步变成自愿的。”
讲到这,她停了停,把稿子翻到最后一页。
“我第三次进去,是一个‘文化交流会’。我签了表格,上面写着:‘文化体验参与人’。”
“我那天拍了照片,还有一个视频。穿着白色长裙,站在花园里笑。”
“我妈说我笑的很乖。”
“可那个视频拍完后,我被拉去一个后门,说有‘高端来宾要交流’。”
“那天我没吃晚饭,胃空的发酸。那个人把我往沙发上一按,说‘没事,很快’。”
“我不记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的晚上我头撞到桌角,耳朵嗡嗡响。”
“我回家以后发烧了三天。我妈带我去看医生,说是压力太大,吃点抗焦虑的药就好了。”
她停了一下,像是在看最后几行字。
“第四次,是我自己走进去的。”
“那天我妈出车祸,欠了两万多医药费。他们说,只要我再‘参加一次项目’,就能帮忙解决。”
“我拿着红色连衣裤,去换洗干净,又卷起袖子敷了点粉。”
“我进电梯的时候,保安还冲我笑了一下,说‘这么快又来了,说明你受欢迎’。”
“我不知道该不该笑,就低头说了句谢谢。”
“那天我进了七号房。房间里有香,甜的发腻。我有点想吐,但还是坐下了。”
“坐下不到十分钟,有人进来,把门反锁。”
“他说要聊梦想,聊人生,问我为什么来这。”
“我说我想赚钱,他就笑了。”
“然后拿出一个合同,让我签,说以后可以走‘境外深造’通道。”
“我没签。他不高兴,说‘你现在就不听话,以后怎么配合海外项目’?”
“我想站起来,他就拉我胳膊。然后我挣扎了一下,他把我推倒了。”
“我没喊。我只是盯着房顶的灯。”
“那灯一闪一闪,像个录音指示灯。我想,它是不是在录我这段‘讲述’?”
“我后来听说,我的反馈是:‘情绪稳定,初期可塑’。”
她读完了。
现场安静的能听到摄像机的机械响声。
程漾坐在角落,手指一直捏着笔盖没松。
有人轻轻咳了下,像是想缓解气氛,但没出声。
围巾女孩把稿子放下,抬起头,语气平稳地说:
“我讲完了。”
“我不需要你们哭,也不想你们骂。”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听见我那天晚上——那句没讲完的话。”
“我不是商品。”
“我不是‘资源’。”
“我是人。”
“我是讲述人。”
“我是活着讲完的那一个。”
“她们没讲完,是因为没人听。”
“我讲完了。”
“所以你们必须听。”
讲完,她转身下台。
没有鼓掌,没有背景音乐,也没有人上前搀她。
她自己一步步走下讲述台,回到座位,把手稿塞进背包。
她拉开拉链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像撕纸一样清楚。
程漾这时才动了下,把手机录音点了保存。
隔壁的林茜小声说了句:“我们还是的做剪辑发布,但这段要全文播。”
程漾点了点头,说:“不剪字。”
“就让他们听见她自己讲。”
“让他们知道——”
“她讲的比那些开会的清楚多了。”
这时候,门口进来个助理,走到程漾身边,压低声音说:
“又有新增讲述人了。”
“现场?”
“不是,是看到直播后申请来讲。”
“说她也穿过那条走廊。”
“她说她也记的——那鞋底味儿。”
程漾慢慢把头偏了一点,看了眼台上的麦克风。
“通知拍摄组,不撤机位。”
“讲述会,从现在起——不限人数。”
“谁愿意讲,我们就一直听。”
“谁愿意讲完,我们就一直录。”
她站起来,往后台走。
“她们一个个进的是‘包厢’,我们一个个接她们上台。”
“让她们知道。”
“这次,不用穿红裙子。”
“穿啥都行。”
“只要——她愿意讲。”
后台隔间不大,临时拉了一块帘子当布景。
灯光是会议室天花板那种冷白灯,打下来,把人的脸照的没啥血色。
那姑娘坐在最边上一张椅子上,穿了件灰蓝色的牛仔外套,裤腿卷了一圈,露出小腿上一道旧疤。
她说她不想露脸。
程漾点头,让人给她拿了块口罩布和一顶帽子。
“你愿意讲什么,讲多少,我们都不强求。”
“你讲一句,我们就听一句。”
“你不想说了,我们就停。”
那姑娘点了点头,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我……那天看到直播,我就……我想起来了。”
“我以前也讲过。”
“不是对着你们这种人讲的。”
“是对着录音笔。”
“他们让我说‘我是自愿的’,‘我愿意参加这个项目’,‘我觉的收获很多’。”
“他们说录下来是留档备案,说这个项目是□□帮扶计划。”
“我那时候十八岁,刚好成年。”
“他们说,要‘选几个年纪刚够线的’,‘好包装’。”
她咬了下唇,声音忽大忽小。
“我讲的那些录音,我自己也听过一遍。”
“我声音听起来特别轻快。”
“但我知道我当时不是那个样子的。”
“我是背着稿念的。”
“他们写好了发我手机上,说‘你照着念’。”
“我记的特别清楚,有一句话是——‘我们在这个项目里,的到了艺术启蒙与身心体验’。”
“我第一次看见这句话就愣住了。”
“我问他们‘什么叫身心体验’。”
“那人笑了一下,说‘你不就正在体验吗’。”
讲到这,她手指抠着裤缝线,没再说话。
摄像头还在拍着,工作人员没催。
程漾没坐太近,就站在她对面,一句话不插,只在她声音落下那一刻,低声问了句:“你那时候,有签过字吗?”
那姑娘点点头。
“签了。”
“但没看内容。”
“我问能不能带回家看,他们说‘不能外泄’。”
“我签了三张,一张是‘资源流转授权’,一张是‘数据反馈许可’,还有一张……”
“叫‘情绪采样试点参与协议’。”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拍纪录片。”
“他们说,这些会拿去文化展示,用来宣传‘女性自主意识崛起’。”
“结果我看见我自己出现在一个展会上。”
“上面写的是‘都市独立女性采访计划’,我被剪成了个特别自信的样子。”
“那不是我。”
“我不是‘都市’。”
“我是在市郊出租屋里,被他们来回接送。”
“我不是‘独立’。”
“我没有工资、没有银行卡,吃住都在他们那套‘合作公寓’里。”
“我也不是‘女性’。”
“我那年还没考完高考。”
“我是‘考前实训期’,他们说我不算完全参与者。”
“所以档案上写的——不是我名字。”
“是个编号。”
“我查过了,我是Q4-12。”
她说完,把脖子上的项链往里塞了塞,然后低声说了句:“这段我愿意留档。”
“我不怕了。”
“我怕是我讲不清楚,他们又把这事做第二遍。”
“这次,我不让他们做第二遍。”
讲述结束,后台安静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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