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人也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沈寂然擅长符咒,若论符咒,这三人谁也比不上他,但他在阵法上要比其他人略逊一筹,原因无他,小时候启蒙阵法的老师太催眠了,以至于后来他自己看阵法类的书也会睡着。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天生和阵法这东西无缘。
所以过去沈寂然每次遇到阵法,自己有了一定分析和推测后都会再向他们三个求证,以免出错。
他要找阵眼,见了故人,便忍不住想开口问。
可是,似故人不是故人。
他站在他们三人面前,不禁又觉得自己这次冒进了,他手指一动,符咒的第一笔还没画出去,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他抬眼对上叶无咎的视线,心头一跳。
他在叶无咎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好,是他自己的模样,只不过是黑发,看来他是魂魄入了幻境,躯壳应当还在四楼。
叶无咎仿佛根本没察觉到沈寂然想画符咒的意图,牵起他的手继续沿着街向前走:“和我们说说,是什么样的阵法?”
沈寂然的手在叶无咎手心里蜷了一下,但没有抽走:“一个能根据落入其中的人的记忆造出幻境的法阵。”
他犹豫片刻补充说:“而且这人还是一个记忆不全的人。”
叶无咎沉吟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死人牵绊活人,期许成为心结,阵眼应该会选在你执念最深的地方——你为什么会记忆不全?”
沈寂然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去春迟楼看看吧,”谢子玄在两人身后说,“小寂然平日最喜欢去那里。”
沈寂然从叶无咎身上移开视线:“不是那边。”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阵眼的存在,虽然感知不出具体方位,但他知道不是春迟楼的方向,那里阵眼的气息太淡了。
道路两旁的店铺门可罗雀,零星有人路过也是脚步匆匆。
“我想去你家看看。”沈寂然对叶无咎说。
在他梦到过的、看见过的记忆中,他似乎总是在叶无咎家里。
虽然这样想有些荒谬,但他觉得自己最惦记的地方最有可能是那里。
沈寂然其实还模糊记得去叶无咎家的路,但叶无咎愿意带着他走,他便跟着。
“你怎么确定我们会帮你?”叶无咎问。
“不确定,我刚刚一时嘴快,”沈寂然实话实说道,“可能因为过去我很信任你们。”
谢子玄立刻道:“那是当然,不只是我们,你和无咎关系更是——”
“子玄。”叶无咎打断他,而后问沈寂然:“你都忘了什么?”
“都忘了,”沈寂然说,“所以我很奇怪这个幻境为什么会让我看到我已经忘却的记忆。”
“记忆是没有办法遗忘的,”叶无咎回答,“发生过的事情一定会给人留下痕迹,所谓的‘遗忘’,包括老人对过去记忆的‘完全忘记’,都只是把这些记忆藏到了无法触碰的地方而已。”
沈寂然立即抓住了重点:“所以我是可以恢复记忆的?”
“理论上可以,”叶无咎回答,“你是因为什么失忆的?”
沈寂然道:“一梦千年,往事不能回首。”
叶无咎:“你想记起来?”
“当然。”沈寂然偏过头看叶无咎。
幻境中的叶无咎到底只是一个幻影,不知后世之事,也尚且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心思,不像某人成天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问点什么和过去有关的事就装听不见,也就是说他可以套这个叶无咎的话。
叶无咎:“你记得归墟吗?”
沈寂然摇头,感觉有些耳熟,他过去应该看过相关记载,不过现在当真不记得了。
“数千年前归魂人现世之时,天地间有一沟壑,名归墟。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叶无咎缓缓道,“归墟之地曾代表着世间万物的起点与归宿,书上说世上所有的河流最后都会回到这里,包括天上银河,归魂人就是诞生于此。”
“然后呢?”
“书上只说了这些。”
他们已经走到了山上,隐约能在小路尽头看见叶无咎家的小院了。
沈寂然:“归墟之地该怎么去?”
叶无咎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我们和你一起到了千年之后吗?”
沈寂然心一跳:“为什么这么问?”
“你现在也很信任我们,”叶无咎回答,“如果你只是从书上或是后世人口中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和我们不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我们中一定有人和你一同到了千年后吧?”
沈寂然蜷了下手指,叶无咎被勾着的手指也被带着动了一下。
沈寂然心道糟糕,这人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足够机警,早知道换个人问了。
只听叶无咎道:“你不问旁人只问我,是因为更了解我吗?同你一起到千年后的人是我?”
沈寂然:“……”
“既然我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反而要来问幻境里的人?”叶无咎问,“因为现实中的我不愿意告诉你吗?”
沈寂然:“……”
沈寂然觉得以这个人的推断能力和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他再说什么可能都是狡辩了。
沈寂然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还说吗?”
叶无咎迈上一个小土坡,手腕略微用力把沈寂然也拉了上来,没有答话。
沈寂然嘴一撇。
得,幻境里的叶无咎也成锯嘴葫芦了。
这人怕不是天生不会撒谎,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直接闭嘴,连骗都不骗一下,真是能活活气死人。
小院坐落在山间的一片空地上,从外面能看见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花。
“不是这里。”沈寂然在离那小院还有几十步远时站定了脚步。
南宫彻终于开了口,他嗓音有些干涩:“我想不出还能是哪里,你最喜欢赖在无咎这。”
“这附近有其他的山吗?”沈寂然问。
叶无咎被天雷裹身时他似乎是在场的,那时的位置是在一座山上,他猜测或许不只是叶无咎,他的执念有可能也和那天雷有关。
“有,”叶无咎说,“我给你带路?”
沈寂然:“好,哪个方向?”
叶无咎指了一个方向,沈寂然立即掐了个符咒,沿着他指的方向踩着符咒追了出去。
叶无咎眨了下眼睛,紧随其后。
南宫彻还想跟上去,被谢子玄一把拉住了:“让他俩待着吧,你去凑什么热闹?”
南宫彻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他不进来看看吗?无咎刚给他找来了新的花种,说他可以种在院子里……”
谢子玄:“又不是同一个世界,有什么可看的?随他去吧。”
南宫彻收回视线:“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你还让他俩待在一起。”
谢子玄:“不同的世界遇见的也是一样的人,该有的情感谁也不比谁少,而且只是说说话而已,这有什么?”
南宫彻:“那也不行!”
谢子玄翻了个白眼:“随便你,爱行不行,反正他们已经走远了,你追不上了。”
南宫彻闻言抬头,那俩人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到两个白点即将消失在远处。
南宫彻:“谢子玄!”
沈寂然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叶无咎:“别理他们。”
沈寂然转回来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叶无咎:“有。”
沈寂然:“说来听听。”
叶无咎:“我若是说了,当做交换,我就得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吗?”
沈寂然:“……对。”
叶无咎:“那我没有问题想问了。”
沈寂然:“……”
真是油盐不进。
沈寂然不想理他,脚尖一点,就加速离开,把他落在了身后。
沈寂然看见了远处的山,那的确是他之前在叶无咎记忆形成的幻境里见过的山。
他略一偏头,就看到叶无咎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身边,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望了过来。
沈寂然:“……”
这人真是好生烦人。
他们行得快,风不断吹着他们的面颊,风里隐隐透着阵眼的气息,沈寂然眯了眯眼睛,果然是这里!
那山很高,看起来上山的路很远,树木也很少,多的只有山石和野草,他想人走在上面一定会觉得无趣,反正换作他是不会往这个山上走的,他更喜欢丹枫山或者他们归魂人落户的那座山。
“就是这里。”沈寂然说。
话音落下,山巅之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然而留神些却能发现附近的草木丝毫未动。
沈寂然似有所感地看向叶无咎,只见叶无咎神色如常地立在他身边,一根发丝都没被风吹动。
他看不见闪电,也碰不到这阵风。
沈寂然了然:“就送到这吧。”
叶无咎看着他被风吹得到处乱飞的头发,抿了抿唇:“好。”
沈寂然独自向前去了。
整座山的山脉泛起了一层赤红的光,红光向上浮起,不出片刻,一个巨大的朱雀虚影自山上展翅而出。
那朱雀影浑身笼着一层火,羽翼熊熊燃烧着,它翅膀触碰过的天际尽是火红的流云。
沈寂然刚行至山下,赤红的朱雀影便朝他鸣叫了一声,猛冲过来。
沈寂然咬破手指,凌空在面前画下一道符咒,耳边忽然响起了叶无咎的声音:
【回去叫他给你束发,你这样束着风一吹就乱了。】
沈寂然一愣,随即又笑了。
这人还真是,问他话不说,但还挺会关心人。
朱雀影逼近了,阵阵热浪扑得人脸颊发烫,沈寂然一掌覆上符咒,朝着那朱雀的头狠劈下去。
金红色的符咒被重重拍在朱雀额头上,朱雀几乎被压到地上,火光燎过地面,飞溅起无数烟尘。
不等朱雀影再次抬起头,沈寂然双手交错拍出,把这赤红的影子结结实实拍进了地里,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
接着,沈寂然脚尖点地,轻巧地落在那朱雀的头顶,他动作很轻,朱雀却像是受到了重击,头向下一沉,完全嵌进了地里,它挣扎不出片刻,朱雀影便消散不见了。
沈寂然落了地,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来到了这座山上,他的衣裳又变作了大红的嫁衣。
朱雀影消散时掀起大火过境,嫁衣的衣摆也着了火,但那衣料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做的,居然不会被烧破,只是燃烧着。
沈寂然的鞋子已经被大火吞噬了,他赤着脚,身着嫁衣向前走着,满头青丝又变作了白发。
他自己的确是扎不好头发,刚才几个动作后已经披散下来。
雪白的发丝落在火红的嫁衣上,像是覆了雪的红山茶。
朱雀虚影没了,朱雀真身却还在山中,沈寂然甩出七弦琴——这琴乃是他本命之物,即便收在小乾坤中没有和他一起进入幻境,只要他想,也随时可以召来。
沈寂然一手抱琴,飞快地向山上冲去。
山上的结界骤然展开,沈寂然脚步不停,手指飞快地拨动琴弦,结界应声而破,赤色大鸟振翅而出。
琴音响动,金芒破万丈,朱雀啼鸣,鸣声动四方。
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山海经·大荒东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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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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