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萧承昱肃立在紫宸殿外台阶下。腊月新化的雪沾湿了他的玄铁战靴,在金砖上留下几道暗色水痕。
秋山捧着鎏金剑匣,压低声音道:"王爷,今日殿前当值的羽林卫都换了新人。"
萧承昱目光微动,扫过廊下执戟的侍卫。年轻的面孔冷峻陌生,甲胄上的纹饰也与往日不同。"神策军的制式铠甲。"他声音很轻,秋山立即绷紧了脊背。
远处传来三声净鞭,朱漆殿门缓缓开启。
"宣靖王入殿觐见——"
紫宸殿内,鎏金蟠龙灯将大殿照得通明。龙涎香气息浓郁,萧承昱单膝跪在御阶之下,玄甲在灯火中泛着冷冽的青光。
"臣萧承昱,奉旨讨伐北狄。今已生擒狄酋,平定边患,特来复命。"
他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激起轻微的回响。鎏金御座上,二十九岁的李寰正在批阅奏折。他面孔狭长,下颌线条锋利如刀,肤色是久居深宫的苍白,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与表弟靖王的样貌相比,少了一分阳刚,多了一分狠戾。
李寰闻言搁下朱笔,眼角细纹舒展开来:"靖王此番辛苦了。北境苦寒,听说今冬雪深没膝?"
"托陛下洪福,将士用命。"萧承昱依旧垂首,目光落在御案前的地砖上。
李寰起身,明黄龙袍掠过台阶,步下丹墀时,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赐座!"声音带着笑意,"来人,看茶。"
两名太监搬来檀木圈椅,萧承昱注意到扶手上的雕纹是新刻的缠枝莲,刀工尚显生涩。他虚坐半边,玄甲压在木椅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把新贡的雪顶含翠沏来。"李寰对侍立的宫女道,"用那套甜白釉盏。"
宫女奉茶时,萧承昱看见她手腕在微微发抖。茶盏胎薄如纸,茶汤清亮,水面浮着两片嫩芽。他双手接过,指腹触及杯壁的刹那,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太烫了,烫得不似寻常茶水的温度。
"尝尝。"李寰摩挲着翡翠扳指,"长在雪山之巅的野茶,十年才得一采。"
萧承昱垂眸看着茶汤,水面倒映出自己的下颌。他仰首一饮而尽,苦涩瞬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
"如何?"
"臣一介武夫,不懂风雅。"萧承昱放下茶盏,声音平稳,"陛下厚赐,臣愧领。"
李寰随即大笑,笑声在殿梁间回荡:"好一个'不懂风雅',今夜麟德殿设宴,表弟可要养足精神。"
退出紫宸殿时,夕阳才刚爬上宫墙。萧承昱在廊下驻足,寒风拂过甲胄,吹不散喉间残留的苦涩。
"王爷?"秋山上前,见他按住腹部,指节发白。
"查。"萧承昱声音低沉,"今日茶里加了什么。"
秋山变色:"您中毒了?"
"回府再说。"
??远处传来晡时钟声,惊起檐下宿鸟。萧承昱整了整披风,大步走向宫门。夕阳中,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唯有扶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石板,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萧承昱的指节已经泛白,一团火从小腹蔓延至全身,烧得他眼前发黑。透过车帘缝隙的光线里,能看见细密的汗珠正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玄甲上。
"王爷!"秋山慌忙取出水囊。
萧承昱摆手制止,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令牌。令牌上"如朕亲临"四个朱砂字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刺目。他声音嘶哑道:"速请陈太医过府。"
马车转过街角时,萧承昱突然按住腹部。秋山这才发现,王爷内衬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
申时靖王府书房内,陈太医第三次把完脉,小心说道:"王爷,这...这是..."
"直说。"
"茶中掺了'海棠春'的引子。"老太医声音发颤,"此药遇西域黑蜜与南海龙血竭所酿的酒则发,若今夜陛下赐酒..."
萧承昱眸色一沉,烛光在他眼中跳动:"功效。"
陈太医的喉结滚动了下:"男子服之,会像妇人一样怀胎,十月后必会...临产。"冷汗从他花白的鬓角滑落,"老臣行医五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药性。"
书房窗外的红梅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片花瓣穿过窗纸的缝隙,飘落在案几上,像极了嫣红的血迹。
"有解么?"
"无解。"陈太医摇头,"此药入体,强行落胎恐会..."
秋山情急拔剑,寒光在书房里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剑尖直指老太医咽喉:"你再说一遍!"
"秋山。"萧承昱的声音很轻,待秋山剑归鞘后,他才继续问道:"若不服那酒?"
"引子已入体,三日内必饮烈酒激发,否则..."陈太医用袖子擦了擦汗,"经脉逆冲,武功尽废。"
萧承昱笑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笑声诡异地晃动,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好一个连环计。"
密室中的北境舆图铺满了整张檀木案。萧承昱解开腕甲,指尖点在西域位置上,一道陈年箭伤在烛光下格外狰狞:"查这药的来历。"
"王爷,不如我们..."
"不急。"萧承昱抚过腹部,那里尚平坦如常,玄甲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中衣传来,"他既想看戏,本王就陪他演到底。"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蜿蜒的边境线,"告诉赵擎,边关若有异动,不必请旨,直接出兵。"
酉时初刻,秋山匆匆进来,斗篷上还带着腊月的寒气:"王爷,太医院记录显示,这药是三个月前西域使团进献的。"他递上一卷密信,"当日负责验药的张太医,三日后暴毙家中。验尸记录写着'心悸而亡'。"
萧承昱展开密信,信纸上隐约可见暗红渍干涸的痕迹——像是谁的血。
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节奏与更漏滴水声渐渐重合:"备朝服。" 起身时玄甲在动作间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今夜赴宴。"
秋山急道:"可那酒..."
"既然要喝,"萧承昱解开玄甲束带,露出腰间一道贯穿肋骨的旧伤,疤痕泛着青白,"就喝个痛快。"他取过案上的青铜酒樽,指尖摩挲着樽身上"永享天年"的铭文,反手将酒樽掷向墙壁。"砰"的一声巨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暮色渐浓时,一队羽林卫来到府门前。为首的将领拱手,铁甲在动作间哗啦作响:"陛下命末将护送王爷入宫。"
萧承昱换上玄色锦袍,腰间玉带扣得一丝不苟。迈出门槛时,身侧的秋山注意到王爷的脚步比往日沉重三分,靴底碾碎了台阶上一朵刚落下的梅花。
"王爷..."秋山欲言又止。
萧承昱驻足,神色复杂:"无论发生什么,萧家军不能乱。"他的声音很轻,让秋山想起北境雪原上,狼王临战前的低嚎。
马车驶过长安街,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有人小声议论:"听说靖王生擒了北狄可汗..."车轮碾过一块松动的地砖,震得车帘微微掀起。
车厢内,萧承昱闭目调息。那团火已经烧到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当马车碾过最后一块凸起的石板时,他忽然睁眼,眸中锐利乍现——麟德殿的灯火已经遥遥在望,像极了北境战场上的萧家军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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