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沉疴难愈,在饮食上更是格外注意,尤其是大病刚过身子还虚,日日面前摆着的都是些好克化清粥小菜,口腹之欲是别想了。
开始还有些难熬,时间长了倒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她面无表情的咽下清粥,忽的喉咙一阵痒又克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身边伺候的竹影连忙拿了披风过来,面上神色担忧的很,嘴里也低声劝道:“主子,您的身子还没大好呢,昨日才下了雨,今日便不要出门了吧。”
两人正说话间,便听门外风风火火的跑来一人,不远处还有小侍喘着声喊道:“朱小将军,殿下还在用膳呢,您且再等等。”
“等不得了,我也饿着呢,刚好蹭你家殿下一顿饭!”话音刚落,来人便一脚踏进了内殿。
姜穗抬眼看去就见一身红衣的朱九笙满头热汗的冲了进来,然后恍若无人的坐在了自己对面,且对着自己的饭食发出嫌弃点评:“咦,这样的早膳怎么吃的下去哦。”
姜穗:……
姜穗懒得跟她计较,伸手在铜盆里慢慢洗着:“你怎么来了?”
“嗨!起的太早,操练完也还早,索性过来接你。”朱九笙满面诚恳的说道,若她说完没有赶紧拜托竹影让小厨房给她上大菜,倒真有几分可信。
竹影满面笑意的看着朱九笙,利索的吩咐了小侍人去通知小厨房上菜,又亲自拿了干净的巾子让她擦汗。自家主子少有说得上话的人,这朱小将军便是例外,自小就爱在殿下身边闹腾,若是没有这个人恐怕殿下会寂寞不少。
小厨房很快就上了菜,朱九笙在姜穗面前向来随意,不拘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边吃边说:“殿下,我父亲这赏花宴也办了好几年了,往年也没见你去,怎么今年就要去了,还特意让我父亲给明昌伯府下帖子,难道你有看上的男子了?”
“明昌伯府我想想,那家有个叫沈岸的大公子着实不错,相貌不俗,才气更是出众,上次在祭酒郎君举办的诗会大出风头,直接引得姜影回去求乾安王给他提亲,当时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竟还成了一段佳话。”朱九笙说到这里明显激动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筷子,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姜穗,等着她的回答。
姜穗有些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淡淡的说道:“九笙,别胡说,我今日只是想去看看罢了,在宫里待了这许多年也是有些无趣味。”
“是啊是啊”朱九笙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敷衍的回道,什么宫中无趣她是半个字都不信,要知道太女从小便是个拿本书,就能坐一下午的人,她都说无趣那可是见了鬼了。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殿下愿意出去转转总是好的,从小到大因为身子弱太女一直过得跟苦行僧似的,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玩,朱九笙看了都觉得难受。
朱九笙三两下吃完早膳,二人便出发同去了镇国公府,虽早有言说了不必张扬,但太女出行又怎能简陋,前有禁军开道,中间是辆三架的马车,黑金为底彩秀做饰低调又华贵,伺候的侍人则跟在马车后快步随行。
一行人到达时,镇国公府朱宁已经携大夫郎宋仪等在了门口,姜穗免了他们的礼,在二人的引路下跟着去了葳蕤阁。
葳蕤阁坐落在侯府风景最好之地,也是今日赏花宴的举办地。
阁内分为两边,中间用各种奇花异草做了简单的分隔,一边是各府郎君闲话交际,另一边则准备了丰富的瓜果点心给年轻的小公子们玩,外间则是前来花宴小姐们的地方。
明昌伯府门第不高,往年这国公府的花宴帖子是拿不到的,今年虽因着与乾安王府结了亲,门第往上抬了一截,但比起真正的豪门之家来说还是差了不少,赵令为避免失礼携着沈岸和沈离早早到了镇国公府。
至于为什么会带沈离出门,自不是因为赵令良心发作,而是国公府那送来的帖子上,写明了邀请伯府的两位公子前去,也不知宋夫郎是哪里知道的沈离,还特意点了一句二公子,若非如此他才不愿带沈离出门。
沈离这辈子头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自然也与在场的小公子们没什么旧交,她悠闲的独坐在一边,手中拿了块雪团子似的云泥糕,这云泥糕镇国公府做的特别好同外边儿的都不一样,沈离慢悠悠的吃着糕,眼神流连在纱帘外开的正盛的花草上,觉得心里都快慰不少。
沈岸同沈离自是不一般,他在京中好友不少,人缘一向很好,刚进葳蕤阁便有人找了上来拉着他兴奋的说着打听到的大消息。
“元安,你可听说了,今日赏花宴太女也要出席!”说这话的人是礼部尚书的大公子蔡然,他此时压低了声音说着,但面上的神情却是激动的很:“都说太女姿容冠绝,在朝政上也很有见地,只是身子不好才少出宫,今日倒是好运道,竟能亲眼见到,我昨儿听说了这消息,连晚上都睡不安稳呢。”
元安是沈岸的字,他听完后点了点头也小声回道:“我听说了。”
“唉,你若是没跟姜世女定亲,今日倒是在太女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蔡然看着面前的沈岸,语带惋惜的说道。
这话沈岸不好接,只好笑笑着转移了话题。
葳蕤阁人很多,太女要来的事情也并非什么大秘密,沈离虽未刻意打探但也听到了一鳞半爪,今日他看着沈岸这般装点,发饰衣袍无一不精,便知他和赵令心中有大主意,无非是想借着沈岸的才情和相貌往上搏一搏。
沈岸心气一向高,若是嫁入皇室再有个一女半儿,从此便是天家富贵,取之不尽了。
可惜——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是注定要落空的,沈离看着沈岸在那高门公子圈里混的如鱼得水的样子,撇开眼嘲讽的笑了笑。
太女姜穗上辈子就死于今年除夕,一场大雪过后宫内就敲响了丧钟。
上辈子啊,沈离恍惚间听到了长长的唱名声:“太女到——”
葳蕤阁内所有人都起身行礼,沈离也跟着起来,趁着没人注意时抬眼朝着太女的方向望了过去。
太女不似寻常女子爱着裙,这习惯倒是从未改过,今日也是穿了身黑色长裾,宽大的袖袍随手垂落,如墨般的长发并未挽起而是用发带束着散在身后,她肤色极白更显得眉目冷淡,远远看过来便似一泉寒潭。
太女到了,赏花宴便正式开始。这花宴也是有惯例的,今年也并未出新依旧是循着旧例,先赏花作诗,后以诗交友,再然后便是弹琴作画,或是什么也不想做由着兴致在院子里游玩。
往年的做诗题目都是由花宴组织者国公夫郎宋仪出题,但今年太女既然来了,这出题人的位置自然就到了姜穗身上。
姜穗看着宋夫郎递过来的笔微微颔首,也不推脱思索片刻便在纸上写下了“生”字。
“春之生机,最是盎然,便以此为题吧。”姜穗写完后缓缓的放下了笔。
题目已定,很快便有下人送上笔墨纸砚,沈岸神态从容的落了笔,沈离却对着白纸出神,春日生机,哪里有什么生机呢,有些时候活着或许比死了更痛苦,若照着旧路重走一回,这样的生根本就毫无意义。
提诗的时间有半个时辰,姜穗自然是不必写的,她今日来也没这个雅兴,她端坐在上首看似古井无波,实则将视线轻轻的落在了下方作答的公子身上。
这个应当不是,那个看着也不大像,姜穗虽从未见过沈离,但总觉得这些人都不是他,他慢慢的看着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席位最末的一名青衣男子身上,那男子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手执笔半晌,却无一字落下。
姜穗侧身对着宋仪问道:“宋叔,席位最末的是何人?”
宋仪往外看了眼,又笑着回道:“太女,那人便是明昌伯府的沈离。”
“原来他就是沈离。”姜穗喃喃,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书中所写的祸乱朝政,勾连外族的妖男。
“什么沈离?谁是沈离?”朱九笙陪坐在下方,听着好友和自己父亲的打哑谜有些不明白,哪个人是沈离来着,以前也没听父亲和太女说过这号人物。
见着两人都没搭理她,朱九笙识趣的摸摸鼻子缩了回去。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今年参加赏花宴的人不乏往年的老人,时间一到便往前走想要博个头彩,公子小姐们以诗会友好不热闹。
你来我往间沈岸很快便被这边的公子们推了出去,他虽身份不高,但才气这一块在这京都男子中向来都是拔尖的。
沈岸也不推拒,对于别人的夸赞他向来喜欢的很,若非他爱出风头也不会引来姜影这块烫手山芋。
沈岸立于堂前朝着姜穗的方向行了礼,然后自信从容的念出了自己的题诗,他的诗作果真不负盛名,一跃成了今日最佳。
赵令高兴又得意的看着场中被人欢呼的少年郎,他的岸儿如此风采谁人也别想盖过了去。
姜穗颔首赐了今年花宴的第一赏。
赏赐一下,更是将花宴的气氛推至**,再加上沈岸如此品貌,引得不少高门小姐暗自叹惋,这样好的男子怎么就和乾安王府那个纨绔女定了亲,让她们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姜穗在这堂上坐了许久身子有些受不住,掩唇闷咳了几声后拉扯的胸口也跟着疼,脸色也愈发的白了,引得宋仪和朱九笙担忧的望了过来。
姜穗对着他们摆了摆手,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无力之感,自己这身子恐怕真的快到穷途末路了,她等不得了,于是开口道:“沈二公子,我想看看你的诗。”
沈离并不觉得太女这一声沈二公子是在叫自己,毕竟这场中的姓沈的二公子可不少,按照自己现在的身份断无引起太女注意的可能,可偏偏宋仪起身做了补充:“明昌伯府沈离,沈二公子请。”
沈离还未有反应,其他人便议论开来,明昌伯府竟还有个二公子?往年的宴席上也没见过这个人啊,怎么还能让深居简出的太女亲自点名要看诗,真真是奇怪的很。
在这议论中赵令和沈岸也对上了眼,沈岸眉头微皱的望着赵令,赵令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今日这件事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太女点名,镇国公大夫郎作请,沈离自然无法推脱,只身往前而去。
姜穗在此时也终于看清了沈离的全貌,他腰背挺拔缓步而来,长眉入鬓,眸似点漆,青色好似格外适合他。
沈离走至近前俯身行了礼,答道:“不敢欺瞒太女,臣子才疏学浅,只识得几个字,不会作诗。”
“是么,不会写诗是连字也不会写么?这赏花宴之上你如此敷衍,当着我的面还巧言令色,该当何罪?”姜穗垂眸盯着沈离,放低了声音,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朱九笙诧异的看向姜穗,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
沈离听着太女的欲加之罪敛眉跪下,深色平淡的说:“臣子愚钝,甘愿受罚,请殿下恕罪。”
赵令和沈岸此时也坐不住了,太女问罪一个伯府如此承受的起,急步走了出来跪在沈离身后,跪定后赵令焦急道:“殿下息怒,沈离如此乖张是伯府教子无方,今日回去定然狠狠责罚。”
姜穗并未理会赵令的求情,只是冷淡的看着沈离,其余人见状也息了声音,场中气氛安静的可怕。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如此,这些所谓的人上人,动动手便能将他玩弄于掌心,三言两语就可逼的他跪地求饶,简直可恨至极。
沈离垂头请罪,看似恭顺至极,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好恨。
冷不丁的姜穗突然开了口:“沈离,抬头看我。”
沈离下意识抬头,眼中戾气还未压下便对上了姜穗的眼,那双眼清凌凌的,带着窥探与审视,好似要将他扒皮抽骨一般看的清清楚楚。
那眼神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霎那间沈离便从恼恨中清醒了过来,后背冒出了细汗,他果然是重生后放松了警惕,竟然连这样的错也会犯。
姜穗看着沈离激愤疯狂的眼神,一颗心仿若跌到了谷底,浸泡在冰水里冷的彻骨。
这样的眼神她不会看错,沈离果真是书中所写的人,如此疯狂和压抑她看了也觉得可怖。
两人双眼对视着,姜穗猛地咳出了一口血,吓得周围的人乱作一团,她在这样的混乱中痛苦的闭上了眼,心里一片惨然。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姜穗强撑着说了最后一句:“与人无尤。”
沈离:让我抬头?抬头就抬头!
姜穗:(大口吐血)
沈离:??????讹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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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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