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平日里温婉端庄,堪称京中这些贵妇人的典范,但关起门来同在外人面前全然是两模两样。
被夫人指着鼻子骂,安平王都不敢如何,至多也就是抱怨两句,“慈母多败儿,你听听他在外面的名声,都是你惯得。”
说到儿子的名声,徐氏有几分心虚,但言语间是半分不让,“爷也是读过书的,怎会不知三人成虎的道理,渊哥儿品行极佳,谁知是糟了谁的妒恨,传这些闲话。”
谁的孩子谁了解,她儿子本来就极好。
“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口,外面谁信,他也不小了,长此以往,他连媳妇儿都娶不上,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能嫁给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也是没想到争着争着,话题能偏到这里来,叶渡渊小声打断,“爹,您放心,我不祸害人家姑娘。”
然后得到了两句异口同声的“闭嘴。”
叶家夫妻二人继续争论,倒是谁也没把儿子的真心话放在心上。
此时的叶渡渊也觉得自己属实有点多虑,爹娘是少年夫妻,一路风风雨雨走到今天,拌拌嘴也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当然这么多年来,叶将军也从未赢过夫人,只给叶渡渊留了一句,“晚上到我书房来。”就甩袖离去了。
“说不过就躲,叶承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老爷和主母争吵,下人们早就有眼色的退避三舍,就连九福都不知道藏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叶渡渊倒了一杯清茶,给母亲奉上。
“您喝口热茶,消消气。”
徐氏接过,抿了一小口,“还是我儿贴心。”
有些话从父亲那儿问不出来,也就只能在母亲这里下手。叶渡渊摩挲着椅子的扶手,试探着开口,“在我进来之前,你们在聊什么,儿能知道吗?”
徐氏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些犹豫,但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放下茶盏,开口道,“本来不想让你为这些事儿烦心,但你爹有句话说的不错,你已经不小了,娘也不能什么都护着你。”
“娘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后宅妇人,却也知道盛极必衰的道理。自从你爹被封王之后,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也就劝他早些交了兵权,什么爵位封赏都不重要,只要咱们一家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
“但是爹不肯。”
叶渡渊几乎立刻就知道自己父亲的选择。
“是啊,你爹他不肯,却也并非为名利,娘和你爹也过了大半辈子了,知道他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但性子犟,喜欢认死理。他说,戍守边疆,荡平蛮夷,是叶家世世代代的责任,如今边境未平,即便是惹君王猜忌,他也不能轻易放弃。”
听到这里,叶渡渊也明白问题所在,看着徐氏的愁容和眼角氤氲出的一点水色,只能笑着安慰,“没事儿,娘,晚些时候我再去劝劝。”
天光微暗,不见星云,叶渡渊早早就等在书房门口。
一杆银枪破空而来,他敏锐偏头躲过,顺着视线望去,枪尖直入地里,裂砖破土;枪身因着后劲,簌簌而动,震颤不已。
“还不算太废,把枪拔出来,和你爹过两招。”
叶承江站在夜色中的身影格外伟岸,和叶渡渊儿时的记忆重合,让他有些恍惚。
于武之一道,叶渡渊并不算精通,在云都长大的他也不可能娴于弓马,有点武艺,但不多,在父亲面前肯定是不够看的。
双手攥住枪身,提气用力才将其拔出,叶渡渊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后撤半步,“请父亲赐教。”
然后毫无意外地在三招内被撂倒。
“再来。”
如此反复六七次,叶渡渊才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难以起身。
“身体素质太差,但好在还算坚韧。”,叶承江伸手将儿子拉了起来,“年后你随我去军中历练一番。”
“父亲。”
叶渡渊猛地抬头,对上叶承江讳莫如深的眼眸,一双厚重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你长大了,也要学会肩负责任,若是有朝一日爹不在了,你娘和这偌大的叶府都得你一个人来扛。”
听见这话,他的眼睛倏然睁大,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看着父亲依旧意气风发的背影,他一句劝说的话都吐不出来。
这一刻,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奇怪的是往常那些拦着他的下人都仿佛不曾看见一般,不再阻止他出府。
夜风寒凉,他随着马背起伏颠簸,凭着一种小兽一般的直觉去到让他心安的地方。
“砰砰砰。”
手指在木板上剧烈地撞击,叶渡渊有种不知道疼似的麻木。
木门被拉开,他顺着惯性往里倒,撞进他人的怀抱。
“阿渊?发生什么事了。”
楚云峥看着怀里浑身上下透着寒意,发丝又因汗水而粘黏在脸颊上的人,伸手拂去他额上的冷汗,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叶渡渊一直是没心没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谁能让他这样狼狈。
“不对,岑溪,我爹不对劲,不,是一切都不对。”
叶渡渊紧紧揪住楚云峥的袖口,将那一点布料牢牢攥在掌心。
察觉到对方的不安,楚云峥将人往里带了带,合上了院门,低声哄道,“好,别急,外面凉,咱们进去慢慢说。”
将人扶着进了卧室,楚云峥将自己的大氅抖开披在对方身上,又去到了一杯热茶塞进叶渡渊的手里,最后取一块热毛巾擦去他面上的污渍。
这一切都做完后才以一种倾听的姿态坐在叶渡渊的对面。
而原本精神紧张且慌乱的人,在这样的安抚下也渐渐趋于平静,一字一句地说出他所有的惊惶和不安。
再是聪慧机警,也不过是年方十六的少年,楚云峥懂他的不安,握住那双尚还有几分颤抖的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冷静且沉稳地告诉他,“伯父是大齐的肱股之臣,说这些或许只是希望你能独立,放松些,不要想太多。”
“那太傅呢,太傅亦是国之柱石,为何,为何偏偏不得善终。”
叶渡渊越来越低的声音中透出藏不住的迷惘,不能怪他想的太多,只是今上实在没有明君之相。
“阿渊,有我在,我会向着你的。”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帮你,帮叶家的。
“岑溪,我只是,只是有一点害怕。”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必说。”
叶渡渊缩在软榻上,小口小口地啜着那杯热茶,没了往日的张扬,看起来有几分柔软。
“今天要不就宿在这里,我给你守夜。”
宅院外没有那些令人忌惮的鹰犬,大抵是灵帝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喘息空间,也只有如此,楚云峥才能放任私心作祟,开口留人。
“我爹娘那边。”
“会有合适的理由。”
“好。”
叶渡渊也不想夜半惊梦,搅扰得家宅不宁。
犹记上一次和阿峥同榻而眠,还在儿时,还真是往日难追,一晃多年了。
是夜,烛影摇晃,映在窗纸上斑驳成片。
似乎真的只是想要守夜,楚云峥在床前脚蹬上落座,后背靠着床架,视线却凝聚在书柜一角,便是眼神都不曾逾越。
“文不成武不就,父亲的评价或许还算是给我留面子了。”
叶渡渊拥着衾被,仰面躺倒在这陌生却又熟悉的床榻之上。夜深了,他总还有些心里话想说。
往床里挪了挪,他轻轻拍了拍身侧,“夜里凉,阿峥,你上来,我有些睡不着。”
知己好友,同榻而卧,抵足而眠,再是正常不过,但楚云峥却有三分犹豫,可能是近乡情怯,也可能是因为榻上只有一床衾被。
但只是这迟疑的一秒,叶渡渊就已经俯身弯腰勾住他的臂膀,借力将人提上床,“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已经坐在床边的楚云峥自然不会再推拒,低头褪去鞋袜,还没躺下就再度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睡这边,离那么远怎么叙话。”
楚云峥向来一人睡,床上自然就只有一只引枕,就这样,叶渡渊还让出了一半。
头沾到枕上,鼻翼间能闻到独属于对方的味道,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阿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叶渡渊又说了几句什么,好半天没得到回应才偏头去看,也不知那人的魂飘到哪儿去了,如此心不在焉。
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和心跳同频,将楚云峥拉回现实,他一直克制的情感有几分崩裂,声音也带上了少许喑哑,“抱歉,你说,我在听。”
对他,叶渡渊也一向宽容,好脾气地重复了自己刚刚的话。
“你知道我原来是有一位兄长的,兄长文治武功,最像父亲,他大我许多,从小我娘就说我不需要太有出息,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就好,我也天真地觉得自己废物一点,或许对我对叶家都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叶渡渊叹了口气,声音变得艰涩,“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五年前,叶家长子战死沙场,年仅十五岁。
贝贝们,小叶子是攻啊,因为是年下,前期是有一点点娇,小楚也很宠他,但之后就会变得又疯又阴湿,别站反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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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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