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愣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她讷讷开口:“……认得。他怎么了?”
之前她同穆铮微服私访,自然不能用真实姓名。穆铮便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赵青的假名,说是赵钱孙李,赵钱稍微变了变音调,就成了赵青;而她呢,只假称是赵,也没人来问她的名。
侍卫问穆铮,莫非他之前就用赵青的名出来行走过,还和人结下了梁子?
陆昭百思不得其解,那侍卫也满头雾水:“他来找姑娘了,我这就带他过来。”
“……”陆昭顿时咬牙,“荒唐”二字堵在口中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这个穆铮,平日里瞧着挺稳重一个人,怎么贸然找她来了?
倘若穆铮出了事,他手下那么多人群龙无首,又重新变成了流民,那百姓可怎么办?
陆昭越发心烦,想也不想地往外走去,又被人拦在了院门口;她没办法,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着,果然瞧见了一个熟人。
李乔。
陆昭满心的焦急烦躁去了大半。她愣愣地看着李乔越来越近,最后站在了她面前笑:“姊姊,我找你来啦。”
“……你来做什么。”陆昭半是抱怨、半是好笑地别过了头去。
她语气不善,李乔却毫不在意,只笑眯眯地望着她:“姊姊,我肚子饿了。”
“为了见姊姊,我所有银子都拿出去了;姊姊要骂我,也要先让我填饱肚子。”
陆昭复又探究地望着李乔,忽然意识到如今已然到了傍晚,而她也一直没吃东西,便放缓了态度望着此处的侍女:“劳烦帮我们姐弟弄些饭食来。”
侍女点点头应了,陆昭带着李乔进了客厅。她打发走旁人,目光复杂地望着李乔:“这是怎么回事?”
“是穆将军让我来的。”李乔先是一笑,紧接着严肃起来。他起身递了块帕子过来:“穆将军说,姊姊看到这帕子,便什么都懂了。”
陆昭接过了帕子,果然瞧见帕子一角打了个小小的结,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她爱干净,出门在外往往会带许多帕子,用过的帕子就会打个结做下记号,好和干净的帕子区分开来。
穆铮倒也没怪她多事,只说莫要当着旁人的面这么做,免得别人注意到两人。
陆昭想了想也就应了,之后都是私下在房中打结,除了穆铮,没人知道她还有这个习惯。
如今李乔说是奉了穆铮之命,又拿出了这块帕子,陆昭自先信了八分。
她解开了帕子上的结,又望着李乔微微一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李乔只朝着屋外抬了抬下颌,陆昭转头,见外头人影绰绰,侍女已经送了饭菜过来,便和李乔一并坐到了餐桌前,又叫了侍女下去,两人才低声说着经历的事情。
陆昭被抢这事很简单:王杰陡然阔了,要给自己找几房美妾。
王杰打铁出身,本来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还讨了个有几分姿色的婆娘,周围不少人都羡慕他。
可惜后来连年干旱,税赋又重,周围出了不少的流民;有了流民就要剿灭,就要调遣官兵,就要给官兵们配备盔甲武器。
此处的武将就时常找铁匠们打造武器。偏偏朝廷发不出粮饷,武将手里头也没钱,就靠着权势逼迫铁匠们先做事,等有钱了再给。
当然了,武将们从来都是没钱的。
一开始王杰敢怒不敢言,后来大着胆子不做这些活儿,结果前来发号施令的小兵给他气着了,就拿着马鞭狠狠抽了王杰一顿。
不赚钱白干活就算了,居然还要挨打,王杰哪里肯?
干脆就杀了那小兵,和几个兄弟一起投了农民军。
农民军东征西战,平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说女人了。
王杰当然也许多年没碰过女人。
这回终于安稳下来了,年近四十的王杰报复性地四下找女人,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往家里拉,底下人也看出来了,每每抢到了美人就往王杰手底下送。
陆昭就是这么个倒霉蛋。
先前穆铮要处置王杰,偏偏王杰是带兵投他,他怕出了意外,就让陆昭先回去,不曾想陆昭还没走,就被王杰手底下的人给抢了过来。
这事陆昭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陆家家教严,可陆昭父亲爷爷都是有名的才子官员,又有谁能给她气受?
她不能受气,今天先把那群人骂了一顿;好在她还算有几分姿色,那群人没敢动她,虽说放肆的眼神总是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到底连一句糙话也不敢说。
到了王杰暂时栖身的府邸,才说过几天让王杰去看她们,挑一个最好看的做婆娘。
陆昭就一面忍着气、一面殷殷期盼着穆铮的到来。
李乔的事情也差不多——他有几个姐妹被抢了,想着救出她们来。
李家是本地望族,自然人丁兴旺;如今灾害频发,不少人家都缺衣少食,家中子女都面黄肌瘦的,自然容貌不佳。
李家自然也有许多的穷亲戚,但族长李瑛很有担当,每每让族中富人出了粮食救济穷人,这多年灾荒里,李家四五百口人居然没有饿死过一个。
李家人不缺吃穿,长相虽不说人人好看,但比起那些灾民,自然漂亮得没话说;也因此,好几个李家女子就被抢走了。
李瑛为人谨慎,虽然找人前来打探消息,却不肯贸然与王杰撕破了脸面。
李乔却年少气盛,又仗着自己学过几年武艺,索性独自出来看看,想要把姐妹们解救出来。
机缘巧合之下,李乔居然遇见了穆铮和陆昭。
说到此处,李乔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惭愧地笑了笑:“姊姊玉貌仙姿,又只有……一人同行,我猜王杰会派人来抢夺姊姊,就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陆昭低头戳着碗中的一块鸡肉,忽地嗤笑出声。
倒不是为了李乔夸她好看。她什么长相自己清楚,陆家孩子里,前三总是排不上的。
她只是笑话自己愚蠢,还当真以为穆铮只是带她来查看分地的情况,顺带和她谈论天下大势,全没想到穆铮只是把她当成个诱饵,好来探查王杰是否真的抢掠民女。
陆昭嗤笑,李乔越发的惭愧。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着陆昭。
陆昭又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碗中,方才又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谁的?”
李乔朝着外头看了看,方才小声道:“昨日咱们同行,今晨我去拜访二位,没想到小厮说,二位早就离开了,我匆匆洗漱了就去找二位。”
“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发现所有人都往一处跑,说是王杰又抢人了,我猜是姊姊,连忙跑了过去。”
“到了地方,没想到只看到了赵兄——哦不,还有他的随从。”
“先前族长爷爷捐献粮食,他就派了人前去运送,那时我有事找族长爷爷,就见到了他们,才发现有个熟人。”
“我这才起了疑心;又想起传说中穆将军的外貌,就壮着胆子去问了问。”
“后来,将军说自己有些事情要做,就让我来找姊姊了。”
陆昭小口小口地咀嚼鱼肉,忽地浑身都涌出来一股无力感。
这个穆铮,还真是心思深沉,让人害怕。
原先穆铮让她出来一起看看,陆昭立刻答应了,想着一是出来探路,二是看看能不能找到爹爹的旧故,好让他护送自己一起回宜兴。
毕竟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子,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说自己能独自一人、安然无恙地回到故乡。
没想到遇到了这许多的事情……
还有,之前穆铮说父亲的丧事……
陆昭闭了闭眼。
这人太可怕了。
原先她想着,她要给父亲磕个头再走,如今看来,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陆昭这般下定了主意,又抬头望着李乔笑:“和你说了这半天的话,我心里倒是没那么慌了。”
“你那些姊妹们,都找到了吗?”
李乔放下了筷子叹气。他沉沉摇头:“没呢。”
“我还是借着姊姊的光,方才进来了;就这,他们还把我银子全拿走了。”
陆昭心头微微一动。她满怀愁绪地放下了筷子:“真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居然要做这么多的事情。”
李乔便抬头,愣愣地望着她。
陆昭又向前探着头问:“你知道,被抢来的女子都在哪里吗?”
“据说……”李乔凑近了低声道:“据说都在这处院子里。”
“这院子好像是个王府,特别大,不知道有几百几千间屋子。”
“原先我还想着一一去看看,后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大了。”
陆昭心脏腾腾跳动。她大着胆子问:“好弟弟,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四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其余姊妹?”
“我方才问过了,过几天,王杰就会来看我们。”
“我猜,其余人与我住的不会太远,咱们四处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她们了。”
李乔想着慢慢点头,抬头望着陆昭笑若春花:“好,我听姊姊的。”
陆昭松了口气。她笑着又提起了筷子:“那就好。”
“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四下去看看。”
说着自己先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十几天里,陆昭就没吃过几天合心意的饭菜。这回被王杰抓了回来,饭菜居然有鱼有肉,十分不错。
她自然不能辜负这些好东西。
当然,陆昭还有别的心思。
这几天和李乔一起四下查看,先把这王府给摸熟了,再想法子逃跑——
穆铮大约的确猜出了她的身份,她不敢再冒险逗留,父亲一定会原谅她;
或许是吃定了她们没法儿逃,这屋子里居然还有不少的首饰。她稍微拿了几件首饰藏好,到时候敲定了逃跑的路线,夜黑风高时打翻烛台、烧了王府,趁着所有人忙着救火的时候跑出去——
陆昭越想越激动。她心脏跳个不听,耳朵里渐渐有了嗡嗡声,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填饱肚子养足精神。
一顿饭陆昭都心事重重的,眼见李乔吃饱、放下了筷子,陆昭又和李乔先敲定了身份——
她为长,李乔为弟,两人都姓赵。
李乔连连点头,望着她的目光中满是崇敬,忽地问了一个问题:“姊姊叫什么?”
“……照儿,”陆昭想想就做出了回答:“圣明烛照的照。”
李乔面上的笑容一顿。他低声又问了一句:“穆将军说自己叫赵青……是因着姊姊叫照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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