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官方人员完成会面后，宋昕迅速寻了一处巨岩与密林交错的死角，确认完全脱离了所有可能的视线，心念一动，便回到了那片纯白寂静的时间静止空间。
没有片刻停留，她再次启动传送，精准地回到了姥姥家附近那个熟悉的小公园角落。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洒下，公园里只有几个老人慢悠悠地聊天打牌，无人留意到她的凭空出现。
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像任何一个刚散步归家的女孩一样，步履平稳地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寻常的快捷键。开学，上课，埋头于逐渐增多的专业课业，以及每晚雷打不动进入空间进行的魔法训练。生活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却又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平静。
从中秋节过后，一直到国庆长假开始，宋昕没有再接到任何一个来自神明的任务。这难得的空闲让她在紧绷之余，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总不能那些诡异也跟着放了假，集体休养生息了吧？
她曾在一次练习间隙，尝试向神明提出这个疑问。然而守护使大人最近似乎格外忙碌，若非宋昕主动联系，她几乎捕捉不到祂的半点踪影。
对于她的疑问，神明也只是给予了模糊的回应，并未给出确切答案，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星眸深处，似乎藏着别的、更为深沉的事物。
这个国庆假期，家里却难得地热闹起来，舅舅和舅妈仿佛约好了一般，双双没有接到临时的加班通知。一次气氛轻松的家庭晚餐后，大家围坐在客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假期的安排。
最终拍板决定，全家一起出门旅游。
地点是表弟选的。他早就想出去玩了，加上长辈们也想带年事已高的姥姥多见见世面，最终定下了那座以繁华、浪漫闻名的超一线城市，S市。
表弟对此展现出了巨大的热情，决定下来的当天就抱着手机开始埋头苦干，查攻略、看游记、比较路线，那股认真劲比他平时钻研数学题时也不遑多让。很快，一份详尽周全的S市家庭游攻略就新鲜出炉。
家里人都很给面子，兴致勃勃地按照表弟规划的蓝图开始了旅程。
几天玩下来，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花了心思。行程张弛有度，既考虑了姥姥的脚力，安排了足够的休息，也囊括了舅舅舅妈感兴趣的城市地标和历史博物馆，甚至还穿插了几个在年轻人中口碑不错的网红打卡点和特色景区。
除了一两家被过度美化宣传、实际有些名不副实的饭店外，整个行程安排得流畅又充实。
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天，把主要景点逛了个七七八八后，大家一商量，决定假期的最后两天自由活动，各取所需。
表弟自告奋勇陪姥姥去参观一个据说很灵验的寺庙，舅舅舅妈则打算去著名的商业区逛逛，过二人世界，买些东西。
而宋昕，在连续几天高强度的户外行程和每晚不间断的魔法训练双重消耗下，此刻只有一个最朴素的愿望。
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好好睡一个懒觉。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日上三竿，意识才被一阵模糊的触感缓缓拉回现实。好像有东西……在轻轻拍她的脸？
一下，又一下，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
迷迷糊糊间，曾经看过的那些关于酒店安全的社会新闻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宋昕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象活生生吓醒，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怦怦直跳。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视线扫过房间，下一秒却愣住了。
只见那位黑发星眸的守护使，正闲适地靠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一本明显是酒店用来提升格调、装帧精美却内容生涩的外语书籍，正违反重力地悬浮在祂身前，书页自行翻动，发出细微的哗啦声响。
祂的视线落在那些宋昕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上，却清晰地知晓她的一切动静。
“醒了。”平淡无波的陈述句，听不出情绪。
“……守护使大人？”宋昕脑子还有些睡懵后的混沌，看到是神明，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想象瞬间烟消云散，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刚醒时迷糊气的、有点傻乎乎的笑容，“您怎么来啦？”
神明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祂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只是那悬浮书籍的翻页速度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祂合上书，那本厚重的书籍轻飘飘地落回一旁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准备一下。”祂站起身，纯白的身影在酒店房间暖色调的装潢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带你去个地方。”
虽然疑惑，但宋昕对神明的话向来是听从的。她立刻翻身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休闲服。
然而，这次神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动用神力将她传送到目的地。相反，祂示意宋昕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店房间，搭乘电梯下楼，然后步行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
看着守护使大人神态自若地（虽然祂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和她一起站在候车队伍里，宋昕心里的问号都快堆成了山。
这是要体验凡人生活？
公交车很快到站，除了宋昕，车上其他乘客显然都看不到这位非同寻常的存在。但宋昕还是默默地掏出了手机，付了两次乘车费用。
一次为她自己，一次为身边这位看不见的乘客。
车辆平稳行驶，宋昕最初还以为是这趟公交线路藏匿着需要处理的诡异，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车厢内的每一个角落，感知全开。然而，直到神明用眼神示意她该下车了，她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丝属于诡异的不祥气息。
因为正值国庆长假的午间，这条往常早晚高峰能被挤成沙丁鱼罐头的线路，此刻显得有些空荡。下了车，沿着整洁的街道走了几百米，一片密集的现代化写字楼群映入眼帘。
高耸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勾勒出城市冰冷的天际线。
但宋昕的视线，却被另一幅景象牢牢抓住了。
只见其中大部分写字楼，都被一股浓重得近乎实质的黑灰色雾气所缠绕、笼罩。那雾气并非水汽，而是由无数阴冷、怨毒、疲惫的负面情绪凝聚而成，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仿佛连光线都被其吞噬了几分，楼体轮廓在雾中显得模糊而扭曲。
在普通路人，乃至那些服用过特殊药剂、能够观测到诡异的官方人员眼中，这些黑雾或许都是不存在的。
它们并非成型的诡异，而是更根源的东西。
是宋昕在梦境中见过的那团天外“淤泥”散发出的污染能量，与人类集体负面情绪结合后的产物。
身处这些被黑雾笼罩大厦中的人们，或许只会觉得今天空调开得有点冷，或者莫名感到心情低落、精神倦怠，难以集中注意力，将之归咎于工作的压力或假期的疲惫。
而其中，有几栋大楼外围的黑雾尤其浓稠，几乎到了化不开的地步。
宋昕注意到，其中一栋正是一家以社交通讯软件闻名遐迩的互联网公司的总部。
她想起，就在国庆假期前一天，一位粉丝量巨大的顶流男明星爆出了极其难堪的丑闻，爆料者似乎掌握了确凿证据，并且选择在假期期间，每天不定时地放出新的“猛料”，导致舆论持续发酵，热度居高不下，这家社交平台公司的服务器据说因此瘫痪了好几次。
另外几栋黑雾冲天的大楼，要么是与这位明星有深度代言合作的企业，要么就是业务上与那些不断被牵连爆出的其他消息有所关联。
根据刚才在公交站旁咖啡店听到的只言片语，这几家公司的员工这个国庆假期基本算是泡了汤，全员加班。加上有好几次爆料都发生在深夜，不少员工更是被迫开启了通宵达旦的模式。
宋昕心想，就算没有这些诡异的黑雾，在这样的工作强度下，这些上班族的心情恐怕也绝不可能美妙到哪里去。
而如此大范围、涉及如此庞大人群、并且持续高强度发酵的负面情绪，它们汇聚、交织、压缩，最终会孕育出什么东西？
宋昕仅仅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根据她有限的经验，这种根植于现代科技网络、由大规模舆论和负面情绪催生出的诡异，一旦诞生，极大概率会拥有在虚拟数据世界中穿梭的能力，其棘手程度和潜在危害，将远超她之前处理过的那些实体或半实体诡异。
“你还有五个小时。”
神明平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精准地报出了倒计时。五个小时后，正是平日里正常的下班时间点。
然而对于这些深陷加班泥潭的员工而言，那不过是又一个望不到头的漫漫长夜的开始。积压了整整一个假期、并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的怨气，将成为滋养那恐怖存在诞生的最终温床。
宋昕深吸了一口气，城市的空气带着尾气和尘埃的味道，混合着那股只有她能感知到的、来自无数人心底的阴冷怨念。她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发凉。
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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