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喜欢，五条悟毫无疑问是喜欢她。
但作为老师的他，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会承认这份感情的。
所以，五条悟压下来心中的涟漪，他耐心地蹲在床边，向隆起的一团开口道：“乐还在发烧，所以不管说什么，老师都不会在意的，不用太过自责呐。”
他特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对方。
窝在被子里的月见里乐静静的，她无言地抓紧了被子，干涩的眼眶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让她不自觉地眨了眨。
很快，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浸湿了床单。
“五条老师……”她极力隐藏自己的哭腔，带着鼻音装作自然地开口道，“你今天可以不要走吗？”
她说出了这么一句无法原谅的话，五条悟也一定会觉得她很奇怪，不想再看到她了。
那今天会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所以……拜托了，不要走。
难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先休息吧。”被子外传来了五条悟低沉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细微响动，以及椅子腿与地板轻轻摩擦的声音，他似乎是起身，然后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确认他没有立刻离开，月见里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被高烧和情绪耗尽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沉甸甸地陷入了昏睡。
然而，即使是在梦境中，温热的水珠也不断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枕边的一小片布料，晕开深色的痕迹。
被子下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五条悟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抬手扯掉了束缚已久的黑色眼罩，那双苍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六眼的原因，让他能清晰地看见被子包裹的她，是用蜷缩的姿势沉沉睡去。
当然，他也没有错过她湿润的眼睫，以及那不断渗出的、在枕上留下湿痕的泪水。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感知到被窝里的人呼吸彻底平稳，完全陷入熟睡，这才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弯下腰，极其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帮她把蒙住头的部分整理好，把那张哭得有些狼狈的小脸重新露出来，好让她顺畅呼吸。
躺在枕上的月见里乐双眼紧闭，长睫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眉头不安地蹙起，像是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先前流淌的泪水已经在脸颊上干涸，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五条悟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她的眼角和脸颊，拭去那些泪痕后，又为她拨开了凌乱的发丝。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选择离开，也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顺势靠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修长的双腿随意曲起。
随后，他仰起头，后脑抵着床沿，望着天花板的视线有些放空，长叹一口气。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五条悟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不留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就像以前那样，果断地拒绝她。
但他已经做不到第二次了，那样让他和月见里乐都痛苦的事情，他不想要再经历了。
真是的……简直比咒灵还要麻烦啊。
他抬手，撑住自己低垂的额头，指尖插进银白的发丝中，那双总是明亮的苍蓝瞳孔在此刻有些黯淡无光，混杂着心事的目光悄悄落在身旁的人脸上。
为什么会是她？
为什么偏偏会是自己的学生？
明明只是因为愧疚，所以想多在意一点这孩子，可为什么会因为她的笑容不断沦陷，会被她的情绪左右。
五条悟缓缓抬起手来，隔空擦过那张沉睡的容颜，最后停在她笑起来时，会出现酒窝的位置。
原因什么的，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因为，她是唯一的。
是唯一不会在乎他强不强大，只在意他是一个温暖的存在。
他的存在，在月见里乐心里，在她纯粹的目光中，是大于一切的。
可越发清楚了这一切，五条悟越不能接受自己承认什么，回应什么期待。
尽管他知道，月见里乐是喜欢他的。
但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这样无耻地利用老师的身份和她的悸动，剥夺她见识更多人的机会，更不能因此放纵自己做什么，玷污了这份师生之情。
所以，抱歉……
他真的没办法回应什么。
这一夜，月见里乐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重新经历了小时候独自一人的时光，让她感到难以呼吸。
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似乎有什么温柔的触感划过，很快月见里乐的压抑就被缓解了不少，终于能够好好睡着。
早上七点，她准时睁眼醒来。
月见里乐眨了眨肿胀酸涩的双眼，望着熟悉的天花板怔愣了几秒，才有些僵硬地侧过头，向床边看去。
“感觉怎么样？”五条悟重新戴上了眼罩，就算没看向她，也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而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
可月见里乐知道，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她麻木地牵了牵嘴角，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道：“已经好很多了。”
他平静地嗯了一声，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水杯递给她。
水杯微微发烫，月见里乐低头轻抿一口，感觉到如刀割的嗓子缓解不少以后，她低着头紧握玻璃杯，盯着杯中晃动的涟漪，迟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口由头。
是道歉，还是装作不记得？
最终，还是五条悟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乐好好休息吧，早饭老师已经准备好了，我先回去处理工作，”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揉了揉她低垂的头顶，一阵苦涩从他眼中一闪而过，才落下了最后几个字，“我们……新年再见。”
新年吗……
月见里乐沉默地坐在床上，她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走向客厅，拿起外套，然后是门锁被轻轻转动、合上的声音。
随着那声轻响，房间里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仿佛也被抽走了。
她慢慢走下床，来到客厅。
“呃，你还好吗？”静悄悄了一夜，光球终于忍不住飘出来。
它促狭地绕着手指，看到月见里乐不说话的模样有些担心。
昨晚它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主人居然喜欢五条悟那家伙。
虽然光球不懂他们说来说去的师生之情和喜欢有什么关系，但是它还是很清楚，五条悟的反应算是拒绝了她。
唉……这次不会真不会回去了吧。
“好不好的，现在也不重要了吧。”月见里乐盛了一碗粥放在面前，百无聊赖地搅动手中的勺子。
明明是五条悟第一次为她下厨，本该开心到不行的，但她却丝毫没有胃口，甚至有些反胃。
光球担心地看着她，“你的脸色还是好苍白啊……”
“没关系。”她低下头看着雪白的粥，努力抑制住眼角的酸涩，“我还是先去学校吧，马上迟到了。”
没等光球再说什么，月见里乐瞬间站起身，几乎是逃似地离开餐桌，迅速换好校服，抓起书包就出了门。
虽然但是……光球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月见里乐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她。
从昨天开始，学校就已经放冬假了，她根本不需要再去学校了。
走出家门，被冬日清晨的冷风一吹，月见里乐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她僵在大街上，想起自己已经放假的事实，突然陷入了一种无处可去的茫然。
要不还是回家吧……
她尴尬地转过身去，准备原路返回，但没想到刚看向前方，她的瞳孔中就倒映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的身影。
不远处，一个穿着熟悉袈裟、扎着丸子头且披散着几缕黑发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那身打扮，是她绝不可能认错的样式。
夏油杰？
嗯？
是夏油杰吗？
月见里乐停在原地，迷惑的双眼再看向他的第二次时，忽然充满了警惕。
头上没有好感度值……不，那不是夏油杰。
那个与夏油杰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嘴角含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笑意，慢慢向她靠近，他越过三两个路人，最终停在她面前，用一种熟稔的语气开口道：“好久不见，乐酱。”
“……”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人突兀地站在原地，惹得不少人频频回头，月见里乐没有出声回应他的问候，而是直接扯着他的袖子，将人拖进一条隐秘的巷子后，才终于正眼看向他。
“你是咒灵吧。”月见里乐的双眼亮起淡淡的光芒，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就毫不犹豫地用出了术式。
“夏油杰”轻轻一笑，还算诚实地点了点头，“乐酱的术式果然很厉害呢，即使我想否认都没有办法。”
说着，他抬手抽掉了额头的细线，露出里面骇人的脑仁，“这才是真实的我哦～”
“恶心……”她摆出一副嫌恶的姿态，后退几步，直到羂索重新整理好那根细线，才又继续发动术式，“你为什么要冒充夏油杰？”
居然这样利用他的身体……真是不可原谅。
“说实话，”他顶着夏油杰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慈悲与疏离的脸，露出了一个与之截然不同的、充满算计的轻笑，“虽然乐酱的术式的确很厉害，让我都忍不住想和你当好朋友呢……但其实，乐酱可以不对我使用术式的。”
他微微前倾，声音带着蛊惑意味：“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哦。”
“少说废话了。”月见里乐冷笑一声，对他顶着夏油杰的脸说出这种话更加厌恶了，“快点从夏油杰身体里出来，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你难道不想要他复活吗？”羂索答非所问道。
她愣了愣。
复活？
人死了，怎么可能复活呢。
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和愣神，羂索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险而得意的笑容，继续用话语引诱着：“我有办法能够复活你的朋友，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不可能的。
月见里乐恍然回神，她怎么可能相信一只咒灵的话。
于是她因为被耍而双眼含怒，刚想厉声反驳，却见对面的羂索忽然压低了声音，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狱门疆，开。”
还没等月见里乐完全理解狱门疆是什么意思，数道冰冷的黑色柱体凭空出现，瞬间缠绕在她的四肢，她愣神片刻，下意识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完全挣脱不开那些东西。
紧接着，她感觉到身体内的咒力开始渐渐消失。
“虽然这东西很宝贵，但相比较五条悟，还是乐酱对我来说更容易封印呢。”羂索慢悠悠走到她面前，没有了压制他的术式，此刻的他完全露出了本性，微微俯身看着她的脸，“再见咯，我对付五条悟的重要筹码。”
听到他终于吐露真实目的，滔天的怒火淹没了她的迷茫，月见里乐背过身后的手猛地用力挣扎，她双眼痛恨地盯着他，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居然敢……居然敢向五条老师下手？
“请便。”羂索对她的威胁回以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
很快，周围的柱体开始缩小变换，随着柱体的变化，视野急剧缩小，月见里乐用尽全力想要挣脱这些束缚，但效果几乎没有，她只能用眼神透过狭窄的缝隙，带着无数愤怒死死盯着属于夏油杰的那张面孔。
最后，月见里乐从狱门疆紧闭前的缝隙中，看到的只有他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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