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吉还在睡梦中就被邓明鬼鬼祟祟地抱出屋去。
深秋的早晨总有一股清冷气弥漫在乡间,团吉一个激灵,等她缓过神来,就瞅见她爹不怀好意地笑着要将她往灶上热气腾腾的铁锅里送。
【救命,天要下雨,娘在睡觉,爹要煮我!】她咿呀地发出声来,可她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是家暴,不对,谋杀!】
她穿越前处理的最后一项红线脱落事件就是女方因故逝世,姻缘木牌融化,那线回收的时候出奇的很,竟摸着烫手。
按道理说,一般逝者的木牌都只会上面的名字消散,这缘于月老为遵循仙界可持续发展而施下的循环利用法则。
人间的树木不够用,仙界环境也好不到哪去。依照她穿越时的业务量,如果不节省着点用,那月老殿后院仅存的菩提树迟早都要被砍秃了去。
这人形木牌怎么说都是仙界记了账的资产,她为了弄清原委还特意去打听了一番。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简直是骇人听闻。
人间面馆老板竟将二十多年的枕边人活生生地按进了煮沸的面汤中至其窒息而亡,被害者身上还存在多处骨折与刀伤,以及经年累月留下的疤痕,可想而知受害者身前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施暴者不但丝毫没有悔恨之意,甚至怂恿着儿女去央求丈母来为自己开脱罪责。
团吉当时听完恶心地差点没吐出来,连带着看那根还未来得及从男方木牌上扯下来的红线都让她觉得生理反感。
人死会下地狱,可活人谁来管管。眼下她爹不就正要对她实施汤镬之刑,这道貌岸然的家伙,嘴上说着是儿是女他都爱,转头就原形毕露要将她灭口!
她扑腾着想要挣脱邓明的束缚,见邓明煮意已决,于是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娘亲人美心善定不会由他这般作恶,祖母昨日才背回来两只鸡,必然也是万分舍不得我的,只要我闹得动静大,总会有人醒来救我。】
她想归想,呼唤救兵的速度,终归是敌不过邓明将她放入锅中的速度。
【哎呀,这水竟然是温的。】团吉此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一时间竟对邓明心存感激,觉得他没将自己直接烫死还是有点良心的。
可紧接着她又细想了一下,温水煮娃也是煮啊!要是换作其他未开智的新生儿,的确意识不到这宜人的水温下的危险重重。但她在仙界那几个月又不是白活的,哪能若无其事地在只在锅里泡着。
于是,团吉使出吃奶的劲胡抓乱挠,嘴里的哭喊也一刻未停。效用是有的,邓明被她的指甲猛的划伤几道,疼得下意识松了手。
【啊,好歹毒的男人。】她咕噜咕噜地淹没在锅中。
“邓明,你在搞什么名堂?这大早上的把团子抱到这浴房来做什么?你看把兰儿急的,她这个月不能着风,你不知道?”邓老太太搀扶着宋兰一进门,就看见邓明手忙脚乱刚将团吉捞起那一脸慌张的模样。
“你别给她搞冻着了,这么大点的孩子最禁不起生病了。”老太太忧心忡忡。
扑通——邓明又将团吉放回锅中,只不过这次他用手扶着,没有让团吉呛到水。
“昨儿个小妹说这娃像吉子,我越瞅这肤色越觉得不对头,还特意跑去大老孙家跟他家那小子对比了下,当真不大一样!这不就想着来给她洗洗,看看能不能弄得白净些。”邓明解释道。
锅中的团吉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邓明自己黑不溜秋长得跟土匪似的,还好意思嫌弃她的肤色。
不过,这会儿她娘亲和祖母来了倒是让她松了口气,有闲心环顾四周,细细观察这间屋子的布局。
祖母刚说此处是浴房,现下一看这间屋子的确紧凑的很,面积不到十平米,没有过多的陈设,只是角落中堆着些盆桶。那炉灶要比普通厨房里的灶台矮上一截,添柴的地方似乎也不在屋内。
这么一来,团吉想着应该是错怪她爹了。她被抱出门时,天才朦朦亮,那她爹至少提早了半个时辰先过来烧水,这般含辛茹苦还遭了她的骂,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团吉替邓明感到委屈,想要伸手抱抱她爹,挪动时才察觉到屁股下面还垫上了木板和毛巾,大概是怕她烫着。
【我可真是没良心,爹,孩儿对不住你,孩儿冤枉了你啊!】她情绪上头,泪水倾泻而下。
宋兰见团子闹得凶,连忙让邓明将孩子捞出,心疼得紧紧裹在了褓衣中:“喔,喔,团子不怕,爹爹刚刚给你洗澡澡呢,不怕,不怕哦。”
邓明一脸无奈,洗澡有啥好怕的,自己每回洗澡都巴不得冲在最前头。
“娘,团子的肤色好像是不太对劲,这怎么洗过了还是这般橘黄?”宋兰有些不安。
邓老太太上前看了眼,皱眉道:“哦哟,她这几日排便了没有?”
“哎呀,您不说我倒是没留意,好像是没怎么拉。”宋兰生完孩子后小腹就时常疼得厉害,尤其是在喂团吉的时候更为严重,经常休息不好,于是便疏忽了对团吉的照看。
“有可能是患了黄疸。明明,你赶紧去县里请郎中过来瞧瞧,让他顺便带几副茵陈蒿汤来,要真是黄疸之症,也省得你来回跑了。”邓老太太交代着,邓明夫妇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阴沉。
“娘,这黄疸是什么病?团子她要不要紧啊?”宋兰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听过邓平的故事,怕团吉也跟小姑子儿时一样病得不省人事。
邓老太太轻抚她的肩膀,安慰道:“黄疸倒不是什么大事,清热利湿便可。但我毕竟不谙医术,还是叫郎中前来确认一下才好放宽心。”
邓明听了后着急忙慌地出了门,他家离县城算是近的,只有六七里路,自己跑快些再乘郎中的马车一道回来,要不了多长时间。
黄疸绿疸的他不懂,他只晓得这娃娃两天没拉屎了,要再不排便那肚子恐怕都能撑炸了,所以还是越早治疗越好。
老太太将宋兰和团吉送回房间后,便趁着锅中水还热乎着,张罗起全家洗澡的事情。
最先喊的是小女儿邓平:“娘,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竟然烧水洗澡了,月头不是才洗过一回吗?”
“你小哥起早烧的,先给团子洗的澡。”老太太解释道。
“那小哥人呢?”这锅澡的水得从屋外烧,她洗的慢,外面需要有人及时添柴才行。邓平心想她小哥可真不靠谱,有了闺女就不管妹妹了,娘那么节省,她是断不敢去劳烦的。
“他去县里请郎中了,团子怕是得了黄疸。你弄快一些,后面大家都还能洗得上。”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小心思。
邓平一头雾水,黄疸是什么?算了,当务之急是先洗澡,等那郎中来了,自然就清楚了。
之后,老太太又去通知了大房,在秦芬芳的谦让下,老太太排在了她家前面。
原先邓明怕烫着团子,就没添多少柴火,于是轮到邓成他们家时,水只能用不冷来形容。
这一锅水也就刚好洗了六个人,要是按照以往,邓老太太会提前告知村里的人,大约会有二十多号人排着队来洗,交的钱数除去成本还能净赚半担柴。
逢年过节就更是胜景,老太太为了能多接待几个人,不让他们用皂角和草木灰,整个浴室到最后都充斥着一股臭气。
“娘,我回来了。”快至正午时,邓明领着郎中进了屋。
“的确是黄疸之症,不是特别严重,这茵陈蒿汤拿去煎了给她泡澡既可。平日里多晒晒太阳也能祛黄,但新生儿的眼睛较弱,要拿纱布遮住才行。”那郎中看过团吉后下了诊断。
随后,又好奇道:“家中是有人懂医术或是患过黄疸吗?怎会知道要提前备这汤药?”
“不怕您笑话,我娘家是开药房的,耳熏目染,知了些皮毛。”老太太自谦道。虽说父母从未教过她药理,但儿时她在药铺串来串去,一些病例和药方也是知道的。
“哦,难怪。”那郎中见邓老太太一女子竟对病症与用药熟稔于心,寻思着自己回去也要多让孙儿多到医馆走动走动,好从小培养。
“这黄疸究竟是为何而得?”邓平忍不住发问。
“新生儿脏腑尚弱,气血未充,脾胃运转未健,导致湿热不调,于是引得此症。”郎中道出这其间原由,众人听后略有所悟。
“那我先去煎药,这样晚点团子就能泡上澡了。”邓明提上药包去了厨房。
“你煎好后,加些水掺桶里就行,不用再将那澡锅生起来,她那么小的娃娃用不上。”邓老太太操心地一同跟了去。
郎中也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宋兰叫住了脚步。
“邓娘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郎中看出她为难的样子。
“小嫂,你有哪里不舒服的,就直接同郎中讲,不要讳疾忌医。”邓平的性子一向直的很,有什么便说什么。
“我这两日腹部总是隐隐作痛,厉害时疼得天旋地转的,不知是何缘故?”
那郎中替宋兰号了脉道:“娘子若是方便,能否将恶露布巾予我察看一番?”
宋兰听了郎中的话,脸色微红,清咬嘴唇,显得有些忸怩不安。她的眼神悄悄撇向房间里一处隐蔽的角落,却迟迟未有行动。
以往这布巾换下来,邓老太太都会及时拿去洗了。今早匆忙,用过的帕子倒的确还留着在,可当真要拿给别的男子看吗?婆婆与夫君不在屋内,宋兰将郎中留在屋中已是不合规矩了。
此时,邓平看出了端倪,她顺着宋兰的目光将那角落中的篓子翻开,递到了郎中跟前。
郎中看了后道:“我观这恶露的颜色与气味均正常,娘子分娩后,胞宫需复其旧,必然要经历收缩,故疼痛之感在所难免,前一二日最为明显,哺乳时亦会加重,此乃身体自我调养,为恢复之象,不必过于忧虑。”
宋兰松了口气,邓平心里却犯起了小嘀咕,她暗自思忖这天下女子口风真言,她只以为怀胎与生产时要遭罪,却不知产后还要流这般多的血,受这么大的痛苦,她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可亲长密友竟无一人将此告知。
邓平不理解为何形容女子皆是端庄贤淑柔美之词,她现在觉得女子更宜比作山松,如此隐忍坚韧,就算为商为官,哪怕是上战场杀敌,也定不输男子!奈何这世道对女子的约束颇多,就连自己看上去光鲜的教书先生身份,也是当初费尽周折才争取到的,也不知道这襁褓中的女娃未来之路又在何方。
“锅浴”又称“澡锅”,在明代与早期安徽部分地区流行。
浴房分为前后两室,前室置有一个大铁锅作为浴盆,后室用于烧火加热。
“伤寒七八日,身黄如橘子色,小便不利,腹微满者,茵陈蒿汤主之。”《伤寒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天要下雨,爹要煮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