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展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包括这具身体。
眼底一片黑暗,黑暗里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影,他下意识地去揉眼睛,刚摊开手心,传来的又是一片酸痛感。
就这样怔在原地,好半天,裴展叹了口气,又摸索着墙沿往前走了两步,摸到一把椅子,缓缓坐下身,静静地等着。
没多久,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听这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裴展感到有些内疚,不自觉抿了抿嘴,左手抚着飞鸿踏雪的剑柄,反复摩挲着。
门是半掩着的,风里的温度渐渐变冷,裴展在心里约莫着,可能快要天黑了。
一阵被炭火烧焦的糊味传来,夹杂在风里显得格格不入。裴展皱了皱眉,有些想笑:“哥哥那边,应该没事吧?”
片刻过后,又传来一股鲜香,藏在糊味里,越来越近。
“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裴展微微点头:“你不用太张罗,平时是怎样的,现在是什么样就行了。”
“嗯,没有很张罗……只是我,厨艺实在是……”
“没关系,没关系。”
裴展眨了眨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轻轻一笑,犹豫着起身去帮忙,仔细一想还是算了。
“差不多了。”裴展感到有人扶住了自己的小臂,身上带着柴火的气味。
裴展顺势搭上手,握起画师的手腕,下意识稍稍用力攥紧,指尖摸到一圈凉飕飕的东西,像缠绕起来堆砌在一起的蛇皮。
“这是?”
“……没什么,刚才捆柴火的麻绳。”
说完,裴展感到那团东西被狠狠扯下,丢在了一边,心里暗暗想到:“真是怪辛苦的。”
裴展被搀着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张木头桌子前坐下,画师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递到他手里,把汤匙的柄转到裴展这边。
“我刚刚去捉的鱼,但是有点糊了。我想还是算了,你先别吃这个了,我怕出什么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端过来其他的菜,裴展听着叮叮当当的上菜的声音,睫羽煽动,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低头喝了一口米汤,粲然一笑:“好喝!”
叮叮当当的声音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响起来。
忙活完,画师推开木椅坐在裴展对面:“我真该好好学一学了。”
“嗯。”裴展觉得,既然是一直一个人,没别人帮衬,学一学能更好的照顾自己。想着又低头喝了口米汤。
胃里暖煦煦的。
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就是默认哥哥厨艺不精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样可以把你自己照顾的更好!”
一声轻笑:“好了,我知道了。尝尝这个。”
饭菜被递到嘴边,好难为情!
裴展只能照做,“哥哥你别总是照顾我,你也吃。”
“你冷吗?我去关一下门窗。”
裴展点点头,突然听见院子里有点声音,窸窸窣窣的。
“哥哥,你听见了吗,院子里什么动静?”
“我看一眼。”
裴展愈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就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地方。
“谷堆里吗?我看一眼,嗯?”
“什么。”
“一条狗崽。”
裴展起身,用手摸索着,迎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出门外,果然那动静更加明显了。
“它是不是很害怕?”
那狗不断哼唧着,声音很小,听起来不过一个月大。
“好像是吧,怎么办?”
裴展顿了顿,道:“哥哥,你去把它抱进来吧。”
“好,等着。”
裴展尽力瞪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有些着急,这附近又没什么人烟,也没有什么吃的,况且这狗崽还这么小。
“它好像有点怕我。”
那狗崽的鼻息声变得孱弱,在谷堆里来回窜动着,不敢上前也不肯离去。
裴展眉眼间漾起一抹希冀:“要不,我试试。”
画师过来搀扶他,裴展刚迈开一步,一团毛茸茸的家伙扑过来。
裴展蹲下身,怀里的狗崽像一簇跳动的火种,忙上忙下地跳着,一改先前的胆怯。
“看来它更喜欢你。”
裴展的嘴角噙着笑意,用手抚摸它柔顺的毛,指尖传来一阵暖意:“哥哥,我们养着它怎么样。”
“好啊,可惜我对养狗什么的更是不擅长了。”
顾不上画师说了什么,裴展一个劲的抚摸着狗崽的脑袋,心里不胜欣喜。将它捧在手心里,不过一个碗那么大小了。
“就叫,百福!”
画师掩上门:“好,百福。”
百福实在活泼,在屋里一个劲地跑,上蹿下跳,累了就趴在桌脚下。
裴展喂了它些吃的,百福马上来了劲,又是一通跑。
“明天跟我去山顶作画吧,帮我打打下手什么的。”
闻言,裴展会心一笑,长长的睫毛在烛光里扑闪着:“好啊。”
原本,裴展还在为自己留在这里扰了哥哥清静而懊悔,做什么都有些畏手畏脚的。现在,有了留在这里的作用,自然是开心极了。
翌日清晨,裴展早早起身,生怕惊醒了身边的画师,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东西,百福从裴展脚边一个劲地上蹿下跳,不理它就开始叫唤,愁的裴展只得蹲下身将它抱起来。
果然安静了,松一口气。
等画师醒来,见一人一狗正坐在木椅上,阖眸小憩。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百福吵到你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画师提起百福悬在半空,眼神闪过一丝愠色,疼得百福从睡梦里醒来,委屈地咕咕唧唧的喘气。
“哎呀,好啦!是我自己,百福呢,快还给我,怪不得它怕你。”裴展站起身顺着画师的胳膊向前摸索,直到够到百福耷拉着的脑袋。
百福重新回到裴展的臂弯里,得意洋洋地抬着头,看看画师又一个劲地往裴展怀里钻。
“不可理喻。”画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好啦哥哥,你跟百福生什么气?”裴展象征性的拍拍百福的背:“你也是,乖一点!”
……
二人早上随意煮了些粥,喂饱了百福,带上纸笔,刚想要离开,百福就跳进了需要带上路的竹筐,摇着尾巴抬头看着二人。
裴展察觉出不对,轻声问:“百福?”又转头对画师说:“百福呢?”
“竹筐里。”
“那……怎么办?”
画师叹了一口气:“带上吧。”
裴展神色和熙,上前将竹筐背在身上,百福一下跳上裴展的肩,用没完全长好的牙衔着肩带,无奈太小使不上劲,一个踉跄又跌回竹筐里。
裴展感到身上一轻,一阵错愕,明白是画师抢了过去,忙道:“这种小事我来就行了。”
“百福不让啊,它一直看着我。”
“汪!汪!”百福十分雀跃地叫了两声,从竹筐扑到裴展怀中。
“算你还有良心。”
“汪!汪!”叫声变得欢愉。
一路上,百福都抻着脖子,来回望着,画师搀着裴展,两人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
蝉声阵阵,在山水里穿梭,蝉叫一声,百福也回应一次,一路上兴致勃勃,累了就趴在裴展臂上睡觉。
“好了,就在这里吧。”画师停下脚步,将竹筐缓缓放在一旁,取出纸笔。
百福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来回张望。
裴展静静后退两步,寻到一块巨石,坐下身去,眼睛看不见,就用耳朵听着。
水声、风声、蝉声、笔刷声。
“裴展。”
这是画师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裴展一个颤栗,不去管怀里的百福,正身倾听。
“你的正前方是一个断崖,断崖对面是高耸的山,山西侧有一片瀑布,上面种着雪松,雪松往上就是云天。”
“哥哥?”
“裴展,你信我,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眼睛也是。等不久时日,你就能自己看到这些,你一定要相信。”
裴展感到干涩的眼睛里生出一片痛痒,心里一沉,默不作声的攥起手,指尖触着疤痕。
自从醒来什么也记不起看不清后,裴展就感到不断心悸,变得寡言少语。
听了这番话,一阵恍惚,觉得心里一定有个这样的人,想让他冲破伤病的枷锁,记起他,好起来。
百福轻轻叫了一声,裴展回过神,点点头:“好,我相信。”
等快要天黑时,画师才完成画作,收拾好东西,二人离去。
刚到家,外面就下起了雨,屋檐上落下剪不断的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的砸进青石板小路上,激起一滩泥水。
百福看下雨新鲜,就想往院子里冲,画师道:“它想去就让它去呗。”
裴展挑眉,半分真切半分狐疑:“哥哥,这怎么行?”
“既然百福想看,我就陪它在这里待一会。”裴展叹了口气,抱着百福,防止它冲出去,推开半掩的门,躲在屋檐下。
再多一步,就要被雨水打湿了。这样刚刚好,能感受到拍起的雨花偶尔落在身上,也能嗅到雨里氤氲着泥土的气息。
画师也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蓑衣,披在裴展身上。
回到屋内生起火,煮了些姜茶。等百福心满意足后,裴展才掩上门,将身上蓑衣取下,披在一边。
“喝点茶,别着凉了。”
裴展顿了顿道:“有心了。”
“百福,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扔掉。”画师指着围上前来烤火的百福,故作不满地呵斥道。
裴展浅浅一笑:“它肯定不会这样了。”
喝了姜茶,掐灭灯芯,入夜人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