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张衣阳看着眼前被锦帕包着的物件开口问道,包裹的很细致妥帖,能看出来大体的模子,他心中约莫也有了答案,毕竟是从自己手里出去的东西。
待掀开在眼前,倒也没有太多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收下后退货,难不成我这手艺退步,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了!”
语气调侃,没多少正形,但谢梓并没有随着他打趣,她很肯定张衣阳先前是带着事情来的,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现下初来时整个人身上那种焦灼急迫的状态已经消散了很多,她也不打算非得问出个一二。
桌上的小木雕一时反而成了焦点所在,谢梓的指尖从其上抚过,似离非离,语气认真道:“你的枪法在春去秋来里练得那样好,这刀工日复一日又如何能差。”
“你还记得第一次送我木雕是为什么吗?”
“怎么会忘!”谢梓的言外之意张衣阳怎会不懂,他将木雕收了起来。
......
“愁容尽散,这是得到许诺了?”刚一关上房门,声音就传到了耳边。
张衣阳心里一惊,他进屋时压根没发现有第二个人在,若非对方刻意出声...张衣阳暗恼自己的放松,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手从本欲上锁的门栓上挪开,身形如常的转身,抬头朝房梁的方向看过去,“父亲方才怎么也没说一声。”
张祁慧翻身从房梁上下来,“上面这么干净,没少睡吧。”
“怎么可能,打扫的干净而已。”
说实话,张衣阳并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个时候来找他,还打扮的如此掩人耳目。昨日他入宫求见的时候,这人明明连殿门都没有让他进,若不是先前在小殿下那里留了心眼,他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茶壶的水已经凉了,这个时辰,张衣阳也不打算找人添了。
不过对方显然也没有打算和他周旋拉扯,径直道:“昨天还火急火燎,跟个乱撞的困兽似的,这会倒这么坐的住了?”
张衣阳正欲开口说昨日的事,却在和对方视线相接的时候卡住了。
嘲弄的背后丝丝绕绕渗出来的狠厉,生平第一次被这样的眼神盯着,让张衣阳整个人都似被束缚住了一般。
“让我猜猜,为了毫无所觉的进那个院子,动了不少人,连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手段都用上了,所求不浅吧。”
声音里的冷意让张衣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对方既然对他的行踪这般清楚,又绕开府里的人在房间等他,想必是为了他昨日所求之事。
与谢梓一番交谈,张衣阳心境已然明彻,但若能得到其他两全良策又或者多一份保障岂不是更好。
“小姑既知道外甥之所求,昨日为何避而不见。”
张祁慧也没有废话:“人至穷巷,方能窥见本性之一二。”
“结论呢?”张衣阳话说的随意,好似全不在意,但掌心隐约泛起的潮湿让他也不得不面对自己蓬勃的心跳,面前的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为昨日,她不是来帮他的。
张祁慧双目似洞,盯着张衣阳开口:“你不该去找她。”
话说的有点没头没尾,要装听不懂很容易,但细细密密的难堪还是不受控制的在张衣阳心里升腾了起来,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放任自己装糊涂,缩起来不敢直面自己在心底反复出现过、甚至已经实施了的自私。
是谢梓没有戳破那层近乎透明的窗户纸,给他留了体面。
可眼前这个人显然不会似谢梓一般估计张衣阳的感受,甚至可以说张祁慧就是识破了张衣阳的打算来找他算账的。
“我没有说。”人大概就是有这样的惰性吧,总觉得逃避比面对来得更容易,所以即使一切都已经被摆在台面上了,张衣阳还是为自己找了回避的理由。
这个回答却是是张祁慧没有料到的,虽说她常年在宫里,但因着各方面的原因,对张衣阳这个外甥诸多关注。
说实在的,是个坦荡磊落、张扬肆意的性子,除了常常因为好打抱不平招惹是非外,没什么毛病,这两年整个人更是沉稳了不少。
开阳城里这些个少年郎,她看了不少,张衣阳确实是她最满意的一个。
那天晚上的交谈,让张祁慧看到了张衣阳谋划,不管谋划的好坏,是否稚嫩,最起码能看出来他对感情、对谢梓的慎重,这就是珍视的体现,在感情和权力的博弈中,她也愿意多助他一分。
可今天的张衣阳无疑是让张祁慧失望的,在出现谢梓的终身可能被权力左右的苗头时,张衣阳似乎是选择了将谢梓推出去对抗风雨。
虽说张衣阳的作为让张祁慧不满,但谁都有少不更事的岁月,张衣阳从小到大一路长的顺风顺水,见过些边疆的风沙和战场的残酷,但对于权力的认知或多或少来说还是一张比较纯白的纸,在心理上与宫墙内长大的谢梓还存在差距可以理解,所以她觉得可以再给他点时间和机会来成长,今天来也是想给他定定心,可没想到张衣阳这么无法面对自己的错处,缩头乌龟的这么理所当然。
那个不管得罪的人是谁,都要出头鸣不平的人呢?
长丢了?
谁也没有开口,房间里一阵静默。
北疆终究荫护太多,去青昆挺好的,去战场上看看战场以外东西,总能成长的,张祁慧如是想,也不欲再开口,起身打算离开。
“我是想让她等我。”仿佛泄了气的声音在张祁慧身后响起,可以想见说话的人此刻的萎靡。
张祁慧虽止住了步子,但并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方才坐的桌子的方向,步子一缓,踱步到了窗户旁。
窗户关的很严,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张祁慧微微抬头,就似在欣赏那高高悬起的明月,但她并没有伸手推窗,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很多事情抬步虽难,但一旦开了缝隙,其实就已经崩盘了,倾泻而出不过是转眼的功夫。
“我知道谁都不该要求别人没有期限的等待,更何况这等待里还包含着对皇权至尊的对抗。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我没有办法,我能怎么办!”
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一个字追着一个字跑进张祁慧的耳朵里,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此刻是如何的低了头、弯了腰,垂头丧气。她没有开口,依旧静静地听着。
“我常常想,为什么不能再多大几岁,这样就能挣到更多的依仗,可若是多长几岁,大概连入宫伴读的机会都不会有,哪里来的后面的事,左不过,右不过,来来回回的设想,最后才发现眼前竟然是最好的,人是不是很矛盾啊。”
“我终于要十八岁了。”
“可我书读的不好,当不了文试状元。”
“武举状元不行,要外放五年治军,以成效见仕途,我对自己有信心,可五年太长了。”
“我就想啊,我十八岁了,可以入伍边军了,若我身负功名,再自请入边军历练,总不会是个光头兵,大大小小也有个职位,再以军功加身,他日凯旋,放弃兵权,请入兵部,应当能得个不错的职位,当然军功要越多越大越稳妥,说不定得了器重,我不用离开疆场也能得到机会。”
“只要能符合陛下为公主择婿的要求,其他的我都能做好,都能做好的。”
张祁慧转身看向那个仍对着虚空絮叨不止的外甥,她倒是不知...原以为只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比起旁人来亲厚几份,如此更好。
这人似乎是要一股脑将话说干净,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张祁慧本想直接离开,但想着还是再给他吃颗定心丸吧,遂欲开口打断对方的絮叨。
张衣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了扭身子,从侧身变成了面向张祁慧,嘴里依旧没有停:“这些我都没有跟公主说过,她知道的始终是最初那个张衣阳,在及冠之年要奔赴边疆,自此投身沙场,立马持枪保卫疆土的张衣阳。我就想啊,这些都是我的事,等我都做到了,等我站在她面前了,她只需要选择要不要跟我走就好啦。她也许会恼我,但能陪在她身边,她应该会开心的吧。”
“可我现在在做什么,我竟然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保证,一个会等我的承诺。”
“我是谁啊!是不是很虚伪,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就说让对方选择,出现变数的时候,就急吼吼的要肯定,自我标榜,冠冕堂皇...”
“我其实想过的,既然陛下想要给公主的寻是能久伴安定的驸马,其实这个人功名几何并不重要,只要我能踏踏实实的留在开阳,我有优势的,还是我太贪心了。”
听着张衣阳的自我谴责,张祁慧心中愈发满意,能反省到这一步,很不错,她适时开口:“你能认识到,便不算无药可救。”
张衣阳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发现张祁慧态度的变化,听到对方的话,被当下的情绪激着回道:“事过才悔,于事何补。”
看着张衣阳这幅没完没了的架势,张祁慧收起刚释放了一点的温和,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道:“差不多得了,既于事无补,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说着凌空一掌过去,坐着的人心思跑的厉害,掌风正中前心。
“噗。”
一口血吐了出来。
张衣阳以手抚胸,满脸惊讶。
“冷静了?”张祁慧淡淡的开口道。
这么一说,张衣阳这才发现自己确实舒爽了不少,身上那股沉甸甸的感觉轻了许多,他伸手擦了一下嘴角,“小姑这劲用的巧啊。”
“不然呢,我还没那本事凌空一掌将人打到吐血。”
“怎么会,小姑剑法的高绝外甥是领教过的。”
“看来是醒了,那就踏实待着吧。”张祁慧说完转身欲走。
张衣阳在背后叫住了她。
“我没有开口。”顿了半天,张衣阳没头没尾的说了五个字。
张祁慧自觉他的话没有说完,鉴于他方才不错的表现,这会她愿意拿出些耐心来,遂没动也没开口催促,等着他的下文,只是后面再无声音传来。张祁慧突然意识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登时转身盯着的张衣阳的神情。
张衣阳见状便知晓张祁慧已然明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接着开口道:“都说慧极必伤,外甥不日便将离都,时日久长,开阳风云变幻,还望小姑能多帮她周旋抵御,让她能少思少虑一二。”
“她如何说?”
“她让我做张衣阳。”
“还真是...”,张祁慧的话头顿住,张衣阳只觉得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但无法辨明对方此刻的情绪,脚下不自主的往前跨了一步。
张祁慧拂袖转身,“依你所想行事。”
“小姑。”张衣阳想求一个心安。
“她比你重要。”扔下这五个字后,张祁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张衣阳立身弯腰,遥遥一拜,“外甥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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