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气温高，杯壁上的冷气很快化为水珠，沿着指缝缓缓滑落。
林声仰头，径直望进温林砚的眼底，里面平静幽深，似一片海洋，不过此刻起了微微波澜。
他抿着唇，目光扫向那杯青提茉莉，片刻，又转回至她的脸，忽而出了声，嗓音略低：“...不喜欢吗？”
林声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有人啊了一声，是赵旸跳下来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脚踝崴了下。
他捡起砸在地上的冰汽水，龇牙咧嘴地暗骂痛呼，步子一瘸一拐，不忘提醒他们：“操！被保安发现了，咱们快走啊！”
一说完，后头果然响起门卫的大吼：“喂，那边几个翻墙的同学，给我站住！你们班主任是谁？！”
赵旸呵呵一笑，“鬼才听他的，不跑等着写检讨啊。”
“你们俩别杵着，挡路！”
他虽说脚崴了，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林声先看了眼赵旸的背影，顿了会儿，再转过头与温林砚对视几秒。
随即，像达成了一致似的，两人迈开了脚。
温林砚隔着不远的距离，落后她半步。
夏天的风总是充斥着闷热、干燥。可此刻，微风裹挟着一股清冽气息，扑入鼻翼，掠过耳畔，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凉爽。
没多久，赵旸顿然停住，他喘着气，瞥了瞥后方，松口气，“没跟上来，累死了，找个地儿坐一会儿。”
他屁股还未挨上地，温林砚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该集合了。”
的确，这时离下课仅剩六分钟。
而体育课要提前五分钟集合，全部人需到场，否则将被记旷课。
赵旸是隔壁十班的，今天恰巧与十二班撞上体育课，他望向班上的集合点，发现那儿已经站了不少人。
他眉毛一皱，烦躁地扯了下头发，“好吧，那我先走了。”
温林砚点点头，“嗯。”
走至一半，赵旸想起什么，返回，把手中另一瓶冰汽水给他，“今晚，老地方见？对了，阿姨她——”
话未说完，他及时反应过来，林声还在旁边呢，距离虽不近，但也是能听见的。
他瞬地闭了嘴，然而不等尴尬蔓延，温林砚就淡淡地启唇，仿若没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
“不了，有事。”
“成。”赵旸比了个OK手势，转身离开。
一下子只剩他们二人，氛围安静许多，林声用余光扫了眼少年，他侧脸被阳光笼罩着，斑驳光影晃动着。
明明他站在光下，却无端令人觉得他身处寒冬，分外冷淡，有种一种厌世的孤寂感。
林声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人。
后来，她回忆起和温林砚的初识，一帧帧场景如同电影碎片在脑海中投映。
总之，并不算特别。
刚好他捡到了自己的耳机，刚好他是自己的同桌，刚好...
他递给了她一杯青提茉莉。
一切再普通不过了，可终究在她心底留了痕迹。
/
陈晶洋与林刚二人去上海出差了一周，紧接着，又飞芝加哥处理新项目。
于是，大概在一个月后，国庆结束不久，林声才见到他们。
但场面不太温馨。
因为陈晶洋收拾林声屋子的时候，翻出了她这段日子画的画。
堆积起来，有一本书那么厚。
而且，在画的一旁，平铺着一张试卷，右上角的分数是最终的导火线。
林声一回家，便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空气凝滞，气氛呈现诡异的沉默。
她抬头，对上了母亲冷沉的脸。
一张纸甩在她的脚边，她低眼去看，视线触及一抹红，林声随之了然，默默地抿紧了唇。
“怎么不说话？”陈晶洋先开了口，语气含着一丝怒气。
“这一个月你就是这么学的？嗯？林声，你是不是没把我的话当真！”女人气得短促笑了声，“一百五的满分，你考了九十三分！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习？”
她停顿了下，直视林声，压迫力十足，“还在画画？我之前说过什么，你应该记得吧。”
闻言，林声猛地掀眸，看向陈晶洋，嘴唇嗫嚅，半晌，答道：“记得。”
她已经明白母亲的意思。
只是...林声咬咬下唇，用了力。
她在努力了啊，为什么不关心过程呢，难道几个数字就能决定所有吗。
并且，她及格了，比上次涨了几十分。转念间，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陈晶洋蹙眉，仿佛不理解她一般，“林声，你追求能高些吗？及格就行？！你整天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这么点分。”
林声攥了攥手，试着辩解，“月考题比较难，老师都说，及格算不错的了...”
“林声，这不是理由。”
一句毫无情绪的话砸在林声头上，后半段话被她咽回了肚子。
瞧，她们根本无法交流。
林声握着手，指甲陷入肉里，用疼痛引开注意力，她不想在陈晶洋面前哭。
无声的硝烟中，林刚从厨房冒出了头，大声喊：“饭好了，小声来帮我端菜吧。”
林声望去，见他爸对她使了个眼色，“快啊，不然菜凉了。”
“......”
晚餐挺丰盛的，几乎全是林声爱吃的菜。
饭桌上异常安静，除了林刚偶尔会说几句话活跃气氛。
林声一言不发，只埋头吃米饭。
林刚笑着，给她夹了鸡腿，“吃点肉补充补充营养。”
末了，他瞥了眼自家老婆，斟酌语言，道：“小声呀，你妈妈是关心你，为你好。你要理解一下她。以后咱们老了，生意上的事还是得交给你来做。”
“我和你妈商量好了，你大学呢就学金融，这——”
啪的一声，林声突然放下筷子，转头盯着林刚，打断他的话，“所以，我连选择自己专业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你现在年轻，考虑的浅薄，做父母的，理应帮你做选择。”陈晶洋喝了口汤，淡淡道。
“......”
林声无言，眸光悄然变暗，她没胃口了，说了句“我饱了。”便拉开椅子朝卧室走。
行至半路，陈晶洋的声音蓦地传来，口吻不容拒绝：“周六待在家里，我给你找了个家教。”
林声脚步只顿了下，就继续往前。
门一关，视野一片漆黑，她终于忍不住了似的，靠着门蹲下了身。
任凭黑暗吞噬自己。
/
北城好像没有秋季，十月份降了几场暴雨，气温猛转急下。
说起来，林声已有半个月未见温林砚。
他甚至没回学校参加月考。
一个月了，两人的关系其实不温不火，由于温林砚行踪不定，鲜少在教室，因此他们只有过几次交集。
林声数学成绩一直不太好，但不知道怎么的，数学老师很喜欢在课上cue她，叫她答问。
顶着众人视线，林声脑袋一下子忽然空白了。
这时，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推来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解题步骤。笔锋劲挺，字迹十分漂亮，为此她不合时宜地愣了会儿神。
等她念出正确答案，老师满意地颔首，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温林砚一旦在教室，不是睡觉，就是做题，有时也给林声讲她在课上没听懂的题。
少年思路清晰，每说句话，偏头看一下她，像是确认她理解了没。本子上几乎全是他打的草稿。
一次午休，林声闲来无事用铅笔在书上随便画了画。
等放下笔的时候，她突然惊觉这幅画实在像温林砚，她刚准备擦掉，旁边少年倏地出声，嗓音清冷，短短三个字：“很好看。”
林声怔了片刻，那一瞬间，心跳咚的声，砸得些许的重。
很奇怪，林声一边觉得他有点难以接近，一边又觉得他人蛮好的。
前几日，钟遥问她想不想换个位置，林声说不用，她觉得后排前排并没什么区别。
当时钟遥温和地笑笑，点了点头，说‘好’。
她本该离开，但双腿像是被黏住了一样，久久未动。
钟遥发觉女生依旧站着没走，投来一个疑问的目光，声调平缓：“还有事吗？”
林声轻掐指腹，须臾，抬眸看着他，说：“钟老师，温林砚他...为什么不来上课啊？”
语毕，钟遥的表情仿佛变了，他挑了挑眉，面上带丝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关心起温林砚。
他握拳咳了声，想了想，委婉道：“温林砚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林声了然，便没再问。
袁圆对温林砚的了解也非常的浅，要不是他次次得第一，估计都没人注意到他。
一个冷淡寡言的少年，就算相貌再好，由内而外散发的疏离感足够让人不自觉远离。
林声倒是觉得，温林砚没有袁圆所说的那样的不近人情。
袁圆听罢，思忖几秒，表达自己的看法：“那说明他面对你时，是不一样的吧。”
至于哪里不一样，可能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天空不知不觉下起了雨，顺着风向飘进了教室，滴在书本上，浸湿了一小片纸。
脸上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林声收回思绪，伸手，关了窗。
这时，袁圆转过身，笑着说：“小声，放学一起去吃火锅吧？还有我几个朋友，我请客！”
林声思索一会儿，在袁圆含着希冀的眼神下，点了头。
反正，她爸妈今晚不在家，她能晚点儿回去。
袁圆的朋友们是隔壁十班的，和她性格相似，非常热情，一见到林声，就哇了声，使劲夸她漂亮、皮肤白，询问她护肤秘诀。
弄得林声一阵脸红。
一行人嬉笑打闹着前往火锅店，这家店开业没多久，生意火爆。
袁圆提前预订了，工作人员将她们领至一个靠窗的位置。
“随便点啊，不要跟我客气！”
袁圆一发话，其中一位女生道：“那肯定的！”
考虑林声不太会吃辣，于是点的鸳鸯锅。
天渐渐昏暗，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只剩了一小份素菜。
林声脸微微泛着红，纯被辣的——她刚刚试了块红油锅里的牛肉。
她饮食偏清淡，很少吃重口味的食物，但偶尔也馋，没成想今天这火锅挺辣的。
林声喝了两杯水，依旧不解辣，所以她跟袁圆说自己到对面超市买瓶牛奶，问她们需不需要带什么。
“我们不喝了。”
袁圆看看时间，“不然我去结账，等会路边见。”
“好。”
林声点头，背上书包跨出了店门。
雨早就停了，空气中混合着丝丝冷气。
林声把校服拉链拉上，过了红绿灯，直奔超市。
她拿了瓶纯牛奶，付完钱，走至门口，忽听外边闹哄哄的，隐约喊着：“警察来啦！”
人流全朝一旁的巷子涌，林声不欲掺和，只是吃瓜群众不断扩增，她跟着被推搡到现场。
原来是有一群人在打架，搏斗声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林声个子不矮，透过缝隙随意瞟了下，大约十个人，人影混乱，分不清哪队人多哪队人少。
很明显，一个穿全身黑的男生占据了优势，他招招用了狠力，不要命似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林声越看越感觉眼熟，可不待她细想，一道警笛声冲破一片嘈杂，万分震慑。
“警察真来了！”
“还打呢，看这伙人年纪不大，不会是学生吧？”
“快走快走，别凑热闹了！”
......
人潮涌动，林声却兀自杵在原地，静止不动了。
前方打架的人散了，有几人走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操他妈的，哪个该死的报的警？！”
“老子服了，李仲越那小子竟然找帮手！”
而距离林声几米远处，站着两个男生。寸头男生拍了拍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便迅速离开了。
留下的那名男生刚准备走，他忽地顿了顿，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掀掀眼皮，漠然的目光穿透夜色与正对面的女孩直直撞上。
女孩穿的秋季校服，领口被她拉到最上面，掩住下颌，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明澈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惊讶。
他只愣了一瞬，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稍纵即逝，眼看警察的车即将抵达，他调转脚尖，往反方向走了，身影好似融入了黑夜。
林声错愕不已，她看得很清楚。
是温林砚。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林砚，冷漠，狠戾，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缭绕在他周身的层层薄雾也因此破开了一条缝隙。
林声望着他的背影，犹豫几秒，跟了上去。
啦啦啦！！更新了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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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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