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太阳升起的地方，真好。”记忆里的那人坐在原野上，双手撑起上身，仰视着夜空，瞳中融着温暖的淡金色，“其实，我也有想要去的地方。”
双手停下修琴弦的动作，那人的身影与他背靠背，衬着银河的点点星辰，良久，他听到自己说：“你想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去到…”卡加眨了眨眼睛，手指慢慢抬起来，指向星空，“冥王星，我想去到那里，将那里的土地种满鲜花。”
“不过，好像确实有点太远了，”卡加的声音变得很轻，他弓起手背，将大拇指抵在额头上，远望着夜空，“所以，我决定先去月亮上种花，种完了，再出发去到冥王星。”
“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不，我在想，”他听到自己顿了顿，接着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我在想，那我在路上一定要找到一只会飞的麦麦龙，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乘着它到月亮上去了。”
“然后，再去冥王星。”
卡加被他逗笑了，说道：“好啊，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星星上种花吧！”
“好。不过，今天好像没有月亮…”
“一会儿就会升起来啦。”卡加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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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晨先生您好，神子有请。”
领头的人，也就是方才他在村子里交涉过的年轻人。他和身后的同伴身穿着同一款式的黑袍，扶住胸口，在慕晨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慕晨惊在当地，有些无措地凑近他们。**夫却抢先迈出一步，拦他在身后：“你们神子，找我什么事啊？”
慕晨愣了一下，随即领会了领队的意思。他抿起嘴唇默不作声，目光悄悄地打量着那一队人马。细细看来，他们好像和卡加平常呆在身边的护卫不大一样，黑色的袍子衬得他们的目光阴恻侧的，他们的眼睛很敏捷，面目却有一种无表情的残忍。他更靠近了领队一些，听着对面的答话。
“您似乎并不是慕晨先生，”领头的青年皱起眉头，抬起手掌恭敬而精准地指向慕晨，“我等前来邀请的，是这位先生。”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慕晨的？”慕晨忽然问。
领头人轻轻作了作揖，说道：“是神子的吩咐。说我们可以在村子西边的高处找到您，您留着黑色的长发，穿着黑色的斗篷。在您离开克瑞恩之前，我们也见过您，只不过您不知情罢了。”
他好像也有些想起来了，卡加好像说过，他不喜欢带护卫，但是总会有一队护卫在暗中跟着。他们是神子的死士，因为只为神子做事，鲜少出现在人前，所以在传说里他们的故事总是很有几分神秘色彩。西领地的人们还给他们取了个可怕的名字，叫做“虫吃牙”……难道卡加真的在这里？
“卡……神子大人让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慕晨感受到**夫拽了一下他的手腕，留了几分谨慎。
“神子大人说，因缘际会，相遇皆为缘分，既然已相遇，那么何必错过，神子大人很期待与你的重逢。”
“他真的这么说的吗！”慕晨听到这里，忍不住地又走了几步，身体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着。
**夫又悄悄把慕晨往回拽了拽，慕晨回过头来，见**夫紧皱着的眉头，也从兴高采烈里回过些神来。
“小子，别太激动。”**夫用新陆话悄悄地对慕晨说，接着转成还有些生疏的旧陆话问道，“你们的神子，既然想见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领头的那人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是我们商队的领队，我离队需要他的同意，”慕晨连忙打着圆场，“他的意思是，神选子是否是有事在身，所以无法亲自过来的？”
领头的人舒展了眉头，答道：“是的，神子大人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晚祷做准备，神子大人说了，他也很抱歉没能亲自前来，如果您对此感到疑惑的话，就将这个展示给您看就好了。”
那人从袖口中拿出了什么东西，递到了慕晨手中，慕晨低头去看，却见掌心内正是卡加利阿常戴在胸前的木质十字架。
所以他在**夫投来质询的眼神时笃定地点了点头。
“所以慕晨先生，晚祷要开始了，请即刻随我们来。”
“等一下。”**夫又伸手，将慕晨拦了下来，他始终紧皱着眉头，紧抿着嘴唇，似乎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慕晨，情况我都清楚了，不过，你作为队伍的导游，擅离职守，不应当吧？”
慕晨听了，眼里的光彩暗了暗，看了看那领头的人，又看了看投来斥责目光的**夫，低下了头，纠结着。
他沉默着，**夫也不说话，两个人沉默的相对着，空气似乎也凝滞了。
“不过，”他听到**夫舒了口气，接着说，“你想见小朋友，这属于你自己的私事，既然是私事，那么就快去快回。”
他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夫已经舒展了眉毛，用可以称得上是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他：“不过你要记得，你一直是我们探险队的一员。”
慕晨听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夫。
**夫见慕晨的目光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好笑：“去吧，天黑之前，必须归队。”
“领队…”慕晨听了，心下一时涌出一股暖意，他狠狠地点了点头说道，“领队，请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很快。”
**夫跨站在那块慕晨之前坐在的大石头上，侧过脸，又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慕晨与**夫作别后，便跟上那领头的青年，跟着那队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村子的中心奔去。
太阳渐渐偏斜了，而**夫仍然一动不动地跨站在那块石头上，犹如铁铸的雕像。他俯瞰着脚下的村庄，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久，慕晨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那小子背着把琴，急不可待地向着村庄最中心的建筑跑去。
**夫看到他这幅样子，忍俊不禁。他蹲下身，坐在了那块石头上，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这小子啊…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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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慕晨别过了**夫，便一路跟着那领路的年轻人到了村庄中心的教堂的门前。说是教堂，那建筑其实更像一座高塔。与村落里那些胡乱搭成的毛毡房迥乎不同，砖石结构的建筑冷峻、齐整、突兀地耸立在村庄的正中央。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慕晨抬头看着这座教堂，竟感到一种沉重的威压，压在他的胸口，他愈往前走，愈喘不上气来。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却好像走了一个世纪，他望着那教堂的塔尖，一步又一步地坚实地走着，像是参加一场盛大的朝圣。
太阳正高高的挂在塔尖，光辉照下来，勾勒出世界的轮廓，也赋予万物予色彩，以及，不朽的生命。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卡加利阿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光景，拥挤的人流在日光的照耀下，推挤着他来到教堂之前。他记得那些廊柱，那些黑压压的人群。他记得阳光透过玻璃彩窗照下来，那些漆黑的人影似乎一瞬间消失得干净，他抬头望向祭坛的方向，纯白的神子正站在神圣的光辉下。
神子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在那辉光中，与他相对着，轻轻地笑了。
日光依然照耀下来，眼前却没有了什么虔诚的，拥挤的人群，他恍然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教堂的大门前。
“神子大人正在里面等待着您。”领头的青年与随行的队伍向慕晨行了个礼，便与他别过了，
慕晨望着耸立的教堂，伸手抚摸上教堂的木门，在触摸到门上那些已然有些褪色的金线的时候，又触电一般地将手缩回。
他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伸手轻轻地将门推开，吱呀声瞬间撕破了教堂内的静寂，整个教堂里似乎空无一人，静得能听到他的斗篷扫过地上的蛛网的声音，
明明已经是晚祷的时候了，却没有一个民众前来，阴沉沉的教堂中，只有无数画着奇怪符文的毛毡将教堂的核心祭坛团团围了起来，那些厚重的毛毡被风鼓起，无序地摇晃着。
慕晨行走在教堂中那些破落的椅子之间，心底翻涌起几分疑惑。他定了定心神，抬手拨开了那些画着奇怪符文的毛毡，一瞬间毛毡后如刀匕般锋利的太阳光从他所拨开的缝隙中刺入了他的双目。他下意识地揉了揉了眼睛。模糊中，一个熟悉的、纯白的身影慢慢的浮现在自己的眼前，逆着光静静伫立着。
神的孩子低着脑袋，拿着一把园艺剪刀，站在在白色的祭坛前，太阳光从教堂高高的窗上洒下来，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晕出圣洁的光辉。
模糊的光影下，世界仿佛化作了一个梦境，在这个比现实更真实的梦境里，他那个喜欢看星星的，喜欢种花的挚友，此刻就静静地站立在他的面前。现实与回忆重叠起来，似乎一切都从未改变过，时光只是凝结在了最美好的时候。
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很长很长的旅途，也曾经原野上背靠着背，静静地等待月亮升起来，他们曾经在星辰凋零的海面上作别，而现在，是他们重逢的时候了。
“卡加…卡加？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呢喃了两声，像是害怕这一切都会是一个很快醒来的梦。他高声呼唤着那人的名字，“卡加，是你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中化作无数的回音，一下又一下地，回荡着。
神子落下了一行泪来。
“卡加……卡加！是我啊！我是慕晨，我回来了！”思念如同决堤的河水，他开始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卡加你怎么哭了，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啊！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
“不要过来。”
慕晨愣住了，对方的回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停下步子，与卡加利阿远远地对望着。
卡加利阿依然低着头站在高高的祭坛上。
他沉默了一下，悄悄地试探道：“卡加，你知道吗？外面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广阔，我把那些新奇的事都记下来了，我…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卡加身形微微一动，抬起头来，慕晨这才发现，卡加的脸上纵横着泪痕，望向他的金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悲伤。
“怎么了？卡加？”慕晨一下子慌了神。
“快走…”卡加轻轻地喃喃道。
“什么？”慕晨没有听清，于是更靠近了一些。
“快走！快走！！”卡加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慕晨看向卡加那失了光彩的金色眸瞳，他恍惚间意识到，那眸子漫溢出来的情感不是纯粹的悲伤。
那种无底洞一般的情感是什么？是…绝望吗？
“卡加，把手给我！”他皱着眉头，固执地将手伸出来，“我们一起走！！”
“快离开这里！快走啊！慕晨！！”
慕晨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炫，他强撑着身体的平衡，伸出手，拼劲全力地去够着卡加的手指，却只能堪堪触及那些落在那人身上的白光。
卡加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却没想到慕晨的人影忽然如同虚影般的闪烁了一下，瞬间消失在了白晃晃的光下。
一瞬，世界归于沉寂，教堂被浓稠的黑暗所覆盖。
再一瞬，世界被太阳重新创造，日光再次从高高的窗子照下来，依旧明亮而稳定，只是面前再也没有了什么人曾站立过的痕迹，只有一些尘屑，积年的尘屑，在阳光下轻飘飘地旋转着。
“慕晨？”
卡加看着空荡的教堂，一下子失了神。
“慕晨？慕晨？”
回音一遍又一遍回响着，撞击着他单薄的身躯。
没有人应答，也再没有人会应答了。
“当啷”，园艺剪掉在了脚边，他的双膝也一下子脱了力，跪坐在了祭坛之前，他呆呆的凝视着那些尘屑，眼前明亮的教堂一下子变得比记忆中还要空旷。
教堂的天顶高高的，神就是从那里审判着世界，太阳光正如枪尖般锐利地从窗那里照下来。
“不是说，由我……”
“去吧，我的孩子。”脑海响起了来自神的声音，前所未有得清晰。
四年了，神终于降下了最后的裁决。
终于…到来了啊……这一天…
卡加利阿跪坐在祭台上，拿出了剪刀，扬起头，金色的眼睛如同两颗粗糙的暗黄色的玻璃珠，无神地映出教堂顶部高而远的天窗。
他机械地抬起手，依次点过自己左肩，额头，右肩，再将双手合十在胸前，结束了最后的祈祷。
接着，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园艺剪，慢慢地仰起脖子，逆着光，直直地望向教堂的高窗。
在适应了那些强光后，他见到了窗后那片澄澈的、不含一点杂质的苍穹。
神子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样，无神的眼睛，似乎又闪过一点微光，微微地笑了：
“慕晨，其实，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他似乎不再犹豫，双手紧握着剪刀，将刃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圣袍，血腥气在教堂中蔓延开来。
门外的护卫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神子跪坐在祭坛前，白色的日光流淌过金属的园艺剪，胸前的血流顺着台阶流下来，染红了毯子。
血迹已经干涸了，可神子还是高高地扬着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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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晨伸手，却只是抓了个空，接着，天地间一阵恍惚，忽然，挚友，教堂，明亮的日光都如烟云般顿时消散了。
梦醒了，眼前的世界除了沉默的黑暗，似乎一无所有。
正当他迷茫地打量着周遭的时候，他的眼前闪出一幕亮闪闪的影像，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睛，却见他的挚友正跪坐在祭台前，毫不迟疑地将剪刀刺入胸膛。
慕晨暴起，想要一把夺走那人手中的剪刀，却震惊地发现发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牵制，那些粘稠的黑暗禁锢住他的手足，令他动弹不得。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慕晨惊得呆了，绝望间，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从遥远的地方一步，一步地向着他的方位走来。
那脚步声近了，更近了，忽然，那黑暗中闪出了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
“你是谁？”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如影随形的噩梦成为了现实，放大着他每一分的脆弱与恐惧，他的双眼呆呆地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瞳孔急剧地缩小。
那西装革履的身影走到那影像前，那影像的微弱的荧光轻轻地闪烁着，映出了一个兔子玩偶的脑袋。
“啪、啪、啪。”
那兔子一边鼓着掌一边从黑暗中走上前来，血一样鲜红的眼睛斜睨过来。
他惊恐地看着那双与噩梦中一模一样的，血红的眸子，那眸子似乎能勾去人魂魄一般，无论如何，慕晨都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那兔子也垂下眼睛来，凝视着他混合着愤怒与惊惧的表情，眼神中满是悲悯。
“精彩吗？”那兔子将目光里的悲悯瞬间转为讽刺，自顾自地笑了，“瞧瞧！伟大的喜剧！”
兔子，红色眼睛穿着西服的兔子，遍布在游乐场的兔子，曾出现在他梦里，拿着鲜红气球的想要杀死他的兔子。
他是什么？这里又是哪里？慕晨皱起眉头，奋力地挣扎着。
“我是什么？”那兔头挑了挑眉毛，“这个倒是可以告诉你，老夫是一个神呐。”
神？慕晨瞪大了双眼，那么……那些游乐场里的兔子？
“没错，那些都是老夫，啊，确切的来讲，是老夫的化身。”兔子一边点着脑袋，一边走到了慕晨的眼前，“虽然有一点低效，但是还算是有用。啊对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也只是老夫的化身罢了。”
“你见过我，很多次，对吧？”神的化身凑近慕晨，重新低下头，嘲笑地看向他。
慕晨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一路，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这个神，很早之前就盯上了自己。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
他咬紧了牙齿，疯了似的想向“神”扑过去，“神”打了一个响指，那些束缚住他的黑暗瞬间便散去了，慕晨挥着拳头向着“神”扑过来，而“神”则一个肘击下来，接着，伸手按住他的后背，将他死死地按压在地面上，任凭慕晨无济于事地挣扎着。
慕晨又固执地伸出手，他想起自己曾拥有过的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曾经相助过他的能力，那种足以击碎文明屏障的能力，那种可以将分割的大陆重新连通的能力，可以在这个关头助他一臂之力，哪怕，只一次就好。
神像是听到了他沉默的愿望那样，忽然冷笑了两声，抬起脚踩住了慕晨的手腕，用鞋尖狠狠地踩捻了两下。
慕晨痛得用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大张着嘴巴呼着痛，却仍然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
所有的语言和所谓的能力都失效了，因为在神迹面前，什么都没有意义。
“神”低下身，一把提起了慕晨的领子：“慕晨，对吧？我可算是抓到你了！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名字！连老夫都找不到你名字的根据！你干得很好啊！真好！”
慕晨拼命地挣扎着，他咬着牙齿，伸出手叩在那兔头人的手指上，将那兔头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又一根地掰开，而那兔头人只是将他往上又提了一提，换了一只手，提着他的领子。
“神”提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脑袋，强迫着他扭过头去看那盈着微光的荧幕。荧幕上，下界的影像一瞬间切换了，影像中一个带着橙色护目镜的男人，从石头上站起身来，一把跳回了地面，急忙向着队伍驻扎的地方跑去。
“那么接下来，就让观众们看看。”
“来的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进地狱里的吧！”
————慕晨行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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