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淅淅沥沥而下,裴悦划着船被迷了眼,船夫道:“女侠不如歇歇,再一晚便快了。”
“多谢,后半程由我们便够。”
裴悦应了声,随手擦去眼上雨滴,转身前看到他淋湿的披风底下勾勒出的双刀痕迹。
双刀客?那个安适也是个双刀。
还有他们身上的硝烟味……
“女侠?”船舱里的领头者已经轻轻放下伤重之人,“女侠在想什么?”
仔细一听,他们的声音虽有意改变,却仍然对得上。
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是已经发现了她和魏家的渊源?但又并未表现出敌意。
“在想你们是怎么伤成这样的。”裴悦干脆在他对面坐下,“他像是被炸伤的,而你们身上也的确有硝烟味。”
“无妄之灾。”他道,“本在凶肆找剑道士,结果人没见到反倒被连累了。”
裴悦含笑道:“能知道他在凶肆的人,不该被连累才对。”
“我这兄弟向往江湖,听了传闻一时兴之所至,不想正赶上灾祸。”
明明已经认出来了,为什么还是一副初见的态度?他们要隐瞒什么?
“他惯用双刀,你呢?”
“剑。”
竟然是剑。裴悦也干脆当没认出来,她点着头起身打量他披风下的武器轮廓:“倒不像是剑。”
像什么呢……裴悦眼前掠过那柄金光熠熠的长弓,抬脚就踹起自己的刀,接过后反手撩开那披风,转瞬间抵上他脖颈。
“主君!”
池曜微微抬手,几步外的安适拔刀止步,警惕地盯着裴悦。
近距离来看,这个郡公即便不露脸,也是肤如软玉的贵公子,此刻连喉结都脆弱颤动着,要不是手肘压到的胸膛肌肉结实,她绝不会想到这是岭南王军之将。
既然不露真容……裴悦心里闪过念头,岭南若不放过魏家,他们就必是敌手,而此刻茫茫河海之上,他们行踪隐秘,隐瞒身份,知晓者仅船夫与此间活口,不若就此……
殷红热血喷洒而出溢在裴悦虎口,她握刀的手被烫得猛然一松,反倒下意识收刀护住了他。
此刻他紊乱的呼吸和脉搏才被人察觉,比之意识不清的伤重那人,他压根没好到哪去。
“……没点什么护人心脉的丹药吗?”裴悦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转头对着安适道,“来喂他。”
旁观变故的船夫感叹:“得,又多个伤重的。”
“划你的船。”裴悦靠边撩起水来洗手擦刀,已泄的杀意一时积攒不成气候,反倒让她有些懊恼。
那双刀安适已有警惕之心,他本就身手不差,护主心切之下裴悦和他勉强对半开,谁也不一定讨到好。
时机已失。
唯一庆幸的就是池曜等人在明,裴悦在暗,而他们仍不知裴悦在暗。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是你们自己要装不认识,还行迹鬼祟,我当然要探看一二。”
夜色悠然,裴悦抱着刀与他们割据,被安适瞪着,没好气的先发制人。
“你分明认出来了。”
裴悦可不认:“池照檐没告诉过我他擅用剑,还有一把这么重工的金弓。”
既然都没有真心信任对方,就别指责互相的试探提防。
安适不再说话,只木刻般屹立在侧警惕裴悦。
“休息一会儿。”闭着眼的池照檐此刻睁开眼,气息虚弱,“我与承平皆需你照顾。”
“主君,但她……”
池照檐的眼神移到裴悦身上,目光极轻又带着隐隐微光:“女侠侠名在外,应是不会乘虚而入杀我等伤患的。”
不巧,刚刚还有杀心。
但这么看起来,他仍未知道自己与魏家的关系。
裴悦故意道:“我早就猜到你不是江湖客,但没想到你会有一柄价值连城的金弓。”
“没什么价值。”岸边上那个利落举弓对敌人放箭的郡公池曜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略有忧思的江湖新人池照檐。
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看向裴悦时带着歉意:“我落难至此,不相认是怕连累女侠,隐瞒许多事,也是如此。”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是谁,这些话倒也自圆其说。
裴悦可有可无的点头:“无所谓,谁都有不可说之事。”
“巧了不是,你们竟然还是认识的友人。”船夫感慨万千,“江湖啊,便是如此难以捉摸。”
认识都不算认识。
友人?
就更不算了。
此时船身微微倾斜,前方口岸拥堵喧闹声传来,举目一望,竟全是被拦道的小舟私船。
“不好。”船夫矮身道,“竟是此刻便要过所了,恐怕前面两个口岸都过不去。”
“怎么忽然查这么严?”
“时运不济。”池照檐微叹,“温州刺史大寿,恰逢新律,确实是要管控来往人流。”
温州府繁荣,新刺史铺张之名远扬,大寿之日撒钱放粮是多年惯例,往年多的是流民混入城抢一遭,偏偏此时新律已规定流民不得出行,收编在哪便只能在哪活动。
这管控自然就严厉起来。
“折回去上岸。”裴悦忽然道,“上一个口岸停着不少货船,总有一艘是要过温州的。”
安适看向池照檐,对方正微微含笑向着裴悦:“所见略同。”
面色空白一瞬,安适握上船桨同船夫一道往回划。
“还以为你会为难那个船夫。”裴悦率先跳上岸,回首俯视着池照檐,“黄金五十两,不仅没包船,还未将你送到目的地。”
被俯视的池照檐却笑起来,向着裴悦伸手讨要拉拽,笃定她不会视而不见:“让他日夜兼程也够辛苦,就当是封口费,更何况要不是他,我们未必重逢。”
哪来的底气觉得手伸出来就有人拉……裴悦余光看到安适艰难背负着昏迷的承平上岸,完全没有手腾得出来看顾这个同样伤势严重,却强撑着的主君。
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裴悦冷着脸握上池照檐的手,将他一把拽上了岸。
“有劳。”池照檐面上笑意渐深,哪怕被甩开手也仍笑吟吟。
距离温州府还有两个口岸,这里鱼龙混杂要想混上船倒也不难。
“听说了吗?扬州出了件大事!”
“皇商魏家走私,套取大量国库一事?”
“不止!”嚼舌根的人煞有其事,“这魏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不仅套取国库,还敢对皇家人动手!”
“什么?他一介商贾,怎么敢动皇家?”
“别急着惊讶,你可知魏家走私什么?”
“魏家……无非是些布匹、锦绣……”
“非也。”
那人对围观的众人道:“火药!魏家走私的是火药啊!”
“火药?魏家什么时候卖起烟花来了?”
“要是火药的话,魏家怎么搞出来的,没听说扬州有火药坊啊?”
“一群傻子。”有人道,“天罡火印听说过没?”
“这是什么?”
“自然是火药另一种用法。”那人道,“足以在一夕间毁掉一座城的用法!”
“怎么可能……”
“就是,区区烟花印子……”
但众人又想起每年因为烟花闹出来的人灾,尤其是除去火灾,最多的其实是爆破伤人。
那人便又道:“所以啊,魏家敢为天下先啊。”
“那也不至于敢动皇家人吧?”
“怎么不敢,那岭南王府的郡公就是栽在魏家手上,现在还人不见人尸不见尸。”
“岭南王府连当今陛下都要礼让三分,区区魏家竟然敢动岭南王嫡次子?”
“所以啊,魏家,不容小觑。”
闲谈的话越传越远,魏家几乎已经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霸王,天知道几日前东阳魏家还查无此族。
“火药。”裴悦忽然道,“有人要让它入世。”
池照檐不置可否:“你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裴悦的视线轻轻扫过他,已经敏捷地跟上主导舆论那人。
“主君……”
“在原地候着。”池照檐已经随裴悦脚步往外走。
裴悦并不在意池照檐的跟随,她只盯着前方的人拐进小巷,此刻已经可以确认,魏家得罪的人权势滔天,不仅在暗处要魏家死无对证,还要在明处高高架起魏家,将魏家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到底是谁?魏家又是怎么惹上这狠角色的?
那人推门入院的瞬间,冷刀悄无声息抵上他脖颈,随即是后背的推力,直到院门关上他才注意到这拿刀的手,蔓延着红痕一道,似是女子。
“谁……谁啊……”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谁让你知道的这些秘辛?”
他还犹自狡辩:“街上都知道了,什么魏家,什么残害皇族,什么走私火药……整个南方还有谁不知道这大事!”
“哪怕知道这些,那天罡火印呢?”
裴悦逼近他,手下冷刀已经划破他脖颈表皮:“谁让你把天罡火印传出来的?”
对方紧张的吞咽口水:“刀……大侠你的刀……再说了,这根本也不是秘密……”
“什么意思?”池照檐问。
“黑市里早就传遍了,有批无主的火药飘在江河之上,谁能拦截它,那可就是黄金万万两!”他激动道,“至于天罡火印,自然随火药而行,说是得这批火药者得天下,也不足为过!”
“还有呢?”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瑟缩了下:“大侠,我就是个黑市混口饭吃的小啰啰……”
“看样子,他的确不像接触得到这些秘辛的人。”池照檐握了下裴悦拿刀的手,“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又白费力气。”裴悦不悦,收刀往外走,“还不快想办法去黑市探探!”
“是是是,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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