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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曾眠的吻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曾越的唇上,搭着曾越肩上的手指微微地蜷缩着。

亲得不久,曾眠很快就松开了嘴。曾越有点懵,以为这一切是梦,但嘴唇上的温度是真真实实的。

现在他想的事情有两个:

一、他要怎么对待曾眠的这份情谊?

二、他们要怎么回去?

显然,第二个问题是最麻烦的。他不是神,不能保证回去的时候会不会碰上那些特工,以及在城内巡查的日本人。

看到曾越若有所思的表情,曾眠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他拉着曾越的手,手心里的温暖把曾越拉回了现实。

他惊愕的目光在曾眠眼里是很少见的。曾眠拉着他,朝巷子里的深处走去。

“等等!阿眠!”

曾越忽然叫住了曾眠。

“你,不怕……”

“哥,我不怕的。”

曾眠猜到曾越会担心回去的路上会不会遇到日本人,更担心会不会连累到自己。他将另一只手搭在拉着曾越的手的上面,语气肯定道:“相信我,也请相信神。”

曾越愣了一下。他知道十年过去,曾眠肯定有变化的,但是,曾眠“信神”这是他没有猜到的。

“相信我,也相信命运。命运是不会让你落入日本人手里的 ”

曾越紧紧地握着曾眠的手,声音紧张道:“那你答应我,出了事,你先跑,不要管我!”

“嗯。”

曾眠的回答很轻,似乎风一吹,这个诺言就会不见。曾越只是默默地走在曾眠身后,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

他不相信神,但是他相信曾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那些上流人所说,曾眠真的是锦鲤附体,他们回九乐楼的路上,奇迹般地没有遇上日本人和特工,一路上都很平安,平安到有点不正常。

他们是从九乐楼的后门进的,就是曾眠和闻夕沐槿在旅馆被日本人追踪的那天,他们被拉进九乐楼的那个后门。

“吱呀——”

后门年久失修,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正巧在大门口守着两人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儿的蔻红看见两人从后面回来时,高兴又忐忑地跑了过去。

“棉棉,你们回来了。”

“嗯。闻先生他们呢?”

“这个……”蔻红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如实道:“姨娘提前回来了,路上遇见了闻先生和沐槿姐,然后就,就带他们回来了,让我在大门口守着,让曾先生一回来就去客室见她……”

完了!媚娘说过他们三个不能出门的!

最后还是过去了,原因无他,人家既然让他们过去,就要过去的不是?

曾眠就陪在曾越身后和他一起去了客室。临走前让蔻红回楼上读书,门口就让伙计看守就好了。

客室的门半掩着,一推开,就看见媚娘坐在茶桌前,脸上的怨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移过视线,沐槿和闻夕两个人站在媚娘对面,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棉棉,坐到我旁边来。”

曾眠也不敢说话,听话地坐到媚娘一旁空着的位置,三人排排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我走前有没有说过,你们不准私自出门?”

媚娘的声音冷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会吃了他们三个人。

“看看,一出门就遭了日本人的追捕,要是被他们抓到,我问你们,组织交代你们的任务怎么办啊?三个年轻人,顶不过一个老干部,你们说,你们组织是……”

“没人”两字没有说出口,因为媚娘知道,**的的确确没有多少人了,七七事变、淞沪会战、南昌会战……算下来,面前这三个孩子可以算是他们团里经验、年纪最大的了。

“算了。”

媚娘叹了口气,放过了三人:“回客房好好反省一下,在鬼子宴会那天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离开九乐楼。”

“等等,媚娘,组织那边派来了……”

“派来了什么?”媚娘挑挑眉,看着说话的闻夕:“要是你们组织有任务,不仅仅是你们,包括我,也会知道的。你们组织派来了章七他们,这是我知道的。至于和他们商量事情,我会让人把他们请到九乐楼来的。现在,你们三个回去好好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仔仔细细洗干净,懂吗?”

很好,这是遇上一个比政委还会唠叨的人啊。

门“吱呀”地关上了,媚娘的目光又落在了曾眠身上。

“过来。”

媚娘虽然是曾眠的养母,可对曾眠的爱只多不减,即使刚训过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媚娘也是一副慈祥的样子。

她的手抚摸着曾眠的脑袋,手指卷起曾眠的一缕长发。

“我好像,很久没有亲手给你梳过头了。”

说完,媚娘拉开一旁的桌阁,里面安静地躺在一把木梳,上面的刻纹和曾眠屋子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辫子松开,青丝被媚娘捧了起来。一梳又一梳,像是想要梳掉过去。

曾眠也不明白媚娘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梳头,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也许,媚娘有自己的想法。

“今天去那狼窝窝里,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啊?”

“……”

“一想到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日,我就开心啊……”

曾眠背对着媚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她说话间,声音带着一丝捉摸不清的情绪。

“娘想啊,要是你不是这天神指定的锦鲤,娘是不是就可以看着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说不定有生之年,娘和你都可以看到日本人从我们这里离开,还我们老百姓一个安宁。可……可你活不过生辰日啊……”

在曾眠看不到的地方,媚娘的眼泪和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般落下。她忍着心中的酸痛,念念叨叨。

锦鲤,只不过是曾家人世世代代和天神签下的“保证书”罢了。

十年前,也就是曾旬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榕城,只留下曾眠和张送原的第二天,三十出头的媚娘带着行李来到了榕城。她是从上海滩来的富人,家财万贯,是少有的女老板。经历了早年的风霜,和合伙人闹掰之后,媚娘果断拒绝了合伙人提出的“和日本人合作”的办法,带着自己应有的财产离开了上海滩,来到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城市。

刚开始,她的愿望就是开一家戏楼,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或被家人抛弃的女孩。

“就这么说定了,这楼可就归我了。”

从榕城本地一个落魄的富商手里买下九乐楼——十年前的“青梅楼”后,媚娘就开始琢磨怎么收拾。

当她正准备去大街上看看有没有好的闲散工人愿意干活时,一个小孩就静静的站在青梅楼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楼里的那个奇怪的女人。

那个孩子就是曾眠。

媚娘发现了他,但没有像普通妇人那样驱赶他,反而是招呼他进来。

曾眠是刚被抛弃的,身上的衣服不算脏,受曾家传统家风影响,曾眠浑身上下都是一种普通人家的感觉。媚娘还真把他当做普通人家的孩子了。

“告诉姨姨,你的家人在哪里啊?”

曾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媚娘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就当媚娘想要领曾眠到街上询问是谁家孩子时,张送原忽然出现在门口。

“不会意思,我弟弟他是一个痴儿。”

当看见媚娘牵着曾眠的手时,张送原下意识以为媚娘是准备把曾眠拉去卖给人贩子,连忙冲进来抱住了曾眠,怯生生地看着媚娘。

“真……真的,请不要把我们卖给别人……”

媚娘被张送原的话语逗笑了。

她伏下身子,尽量让自己和十六岁的张送原齐高。

“放心,阿姨不是坏人。”

张送原还是一脸的警惕,直到曾眠扯了扯她的衣角,张送原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你真的,不会卖掉我们吗?”

茶楼里,媚娘点了很多好吃的。当小二把一笼笼茶点端上桌时,两个孩子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吃啊!都是给你们点的。”

媚娘笑得开心。她没有想要结婚的思想,却一直想要孩子。可她遇见的孩子,不是有心机,就是把现在大众的思想同化的孩子,她想要的,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孩子。

张送原不是一个能守得住嘴的人,见媚娘没有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情,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曾眠的事情告诉了媚娘。

“你们还真不怕我是坏人啊。”

媚娘的手立在茶桌上,手撑着下巴,少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孩子。

“既然你们无家可归,不如留在我那?认我作娘?”

她是真心喜欢张送原和曾眠,一个没有心机,开朗,还有自己的想法;另一个安安静静,有独立思想的孩子,这何尝不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呢?

“可是,你不嫌弃我是一个家佣的女儿,阿眠是一个痴儿吗?这可是人人避讳的累赘……”

张送原小心翼翼地问。也对,有很多的人会嫌弃一个家佣之女,以及一个痴子,想必媚娘也是这样子想的。

“不嫌弃。”

媚娘的回答出乎张送原的意料。媚娘给自己倒了杯碧螺春,细品说:“中国有上百种茶叶,有上千株茶树,每株茶树上面又有不同的茶叶,人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怎么能确定你和阿眠就是一个累赘呢?你是家佣之女,又不是犯了什么遭天大罪;阿眠只是痴,又不代表他傻。庄子提倡“大智若愚”,“痴儿”可为对世俗机巧的摒弃,“痴儿”是天真无邪的人,离老一辈说的天,是离得最近的。所以,阿眠是痴非傻,你说,是不是?”

媚娘的话,张送原是有听的,毕竟在榕城生活的十几年,还真没听人说过,曾眠不是痴傻。

后来也就知道了,张送原嫁给了山口一郎,九乐楼成了闻名的戏楼。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了五年后,也就是曾眠十五岁的时候 。

那一年的春天,木棉还没有开时,曾眠生了一场大病,一日下来高烧不退。起初还以为是普普通通的急疾,找了榕城最好的医生来看,半月过去,仍然一病不起,胃里吐得只剩下酸水了。

那段日子,曾眠连米汤都喝不了一点,只能靠稀粥一点一点地喂进去。几日过后,原本就瘦小的曾眠,变得更加瘦弱,仿佛成为了一块易宝物,一碰就碎了。

第十五日的时候,媚娘都已经拜上了菩萨,希望保佑曾眠快快好起来。

一阵铃铛声在大门口响了起来。正在大厅里给菩萨上香的媚娘听到后转身望去,只看到一个道士装扮的年轻人在九乐楼门前停下了脚步。那人看上去也才二十来岁,手里还拿着一串铜板穿成的链子,红线在铜板的方孔内连着。

死马当作活马医,中医西医都试过了,让道士来十试也无妨。

媚娘恭恭敬敬地把道士请进了九乐楼。那个道士只是看了一眼卧在床上的曾眠,就道:“缘主,倘若我说,这个孩子活不过二十岁,您相信吗?”

“活不过二十!”

媚娘惊得差点儿摔在了地上,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判断的!不要胡说啊!”

“在下并没有乱说。这个孩子,是不是父辈是岭南曾家的血脉?”

“嗯……是的……”

“那就是了。缘主,不妨听在下解释。”

“你说……”

“很久以前岭南曾家曾和天神,也就是天上的神仙有一个约好的事儿,让岭南曾家每百年献出一个曾家嫡系的十岁孩童,成为岭南黎民百姓的锦鲤,一旦被选中,这个孩子就活不过二十岁。在这个被选中的孩子二十一岁生辰日那天,他们就会安静地死去,来换取这一年来的平安。当然,这事儿也有个规矩,若是这一代的嫡系孩子上了战场,保国护民,这份‘锦鲤’的名份就会落在妾系身上,直到那一系有一个没有参军上战场的孩子;另一个,是被鬼神亲自许下诺言,承若这一百年来会守护着曾家和黎民百姓的平安。这个孩子应是家中妾系老幺,当下,战争爆发,轮到的,也只有他了……”

“锦鲤……名份……”

“嗯,这大病,就是因为这份‘锦鲤’压的,我会写几张符纸,烧掉喝下,这病自己就会好起来的。锦鲤锦鲤,他是会给人带来好运的,但是厄运,是他自己的。他自己有另一份意识,这份意识,能保佑他在到死之前,平平安安的。”

岭南曾家与天神的这份“锦鲤诺言”,榕城所有人都有耳闻,都知道它是真的。可,媚娘从来没有想到,诺言会落在曾眠的身上。

“阿眠……娘真的真的好想……永远陪着你啊……”

眼里的泪顺着媚娘的脸颊两侧流下。媚娘不断地用手背抹掉眼里的泪水,可是呜咽声在空旷的客室里很是明显。

“锦鲤诺言”,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家族为了黎民百姓而许下的。

“曾越?曾越。”

回到客房时,闻夕看见曾越坐在桌子前发愣。

“你怎么回来后,都一直闷闷的?发生了什么?”

“你说话啊?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啊?”

“是不是因为你弟弟啊?啊?你说话啊!”

闻夕的追问如潮水般扑面而来,让曾越感到了一股窒息。

“闻夕,你信我吗?”

“……只要你不背叛组织,什么事我都信你。”

“……”

“闻夕,我怀疑,那个章七,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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