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禾看着背对着阳光的方辞礼，他的表情被阴影挡住了，她没有办法看见他的表情，但是听见他的声音，林书禾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都不说话啊”这个时候，碰巧唐荷从院子外走了进来，原来她今天前脚上午完成了赤脚医生培训，后脚就从公社往回赶了，心里想着这些天来，林书禾一个人带着符子兰两个人撑起了大队卫生室的工作，急着赶紧回来工作。
“没事，”林书禾站了起来，走向方辞礼，“唐荷，我先走了，我有急事，我去公社培训的事情，等我回来再和你说哦。”
说完，林书禾拉起方辞礼就往外走。
一天前，宛城农机厂。
“砰！”
正在办公室里面独自研究图纸的方辞礼，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大跳。
“方辞礼，厂长晕倒了！”
来人是厂里的技术工刘工，满脸慌张的说，方辞礼心里咯噔一下，把桌子上的图纸文件一把收齐，锁进了保险柜里。带上了外套，方辞礼跟着刘工赶紧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新同仁医院，急诊住院部。
“老师，”方辞礼坐在病床前，看见老师眼睛睁开了，赶紧上前靠近，唤了一声。
老师眼睛刚睁开就看见自己家徒儿守在床前。
“我家辞礼要哭了哟。”老人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刚准备接着说什么，突然感到胸口一滞，屏住了呼吸才稍微不那么痛，接着尝试着呼吸一下，气息才稍微顺了一点。
“老师，你还好吗，”方辞礼看着老人家这个时候还在宽慰自己，他眼睛微红，“师父，我发电报给师兄了，”
“欸，你没有经过我同意呢。”老人不赞同，他挪着身子想坐起身来。
方辞礼年轻的、有力的、强壮的双手微微用力，轻轻覆盖上了老师的双肩，老人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方辞礼扶着轻轻的松开了双手。
“老师，你躺着吧，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好滴，我听你的，你师兄那么忙呢，工作也是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这个时候打断他呀”老人还是十分不赞同自己这个徒弟擅自做主。
“医生怎么说呀？”
“说是你心脏的老毛病了。”方辞礼躲闪着，没有看师父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掖了一下被子。
“辞礼，”老人轻声的唤了唤，又温和的讲话：“你滴爸爸和我的幺儿，说不定就像我们两个一样呢。我们两个在这里聊天，他们两个在那里聊天。”
方辞礼听师父这样讲，抬起头，就听见老人接着笑着看他：“我们两个讲厌啰，那我就到他们两个人中间去，跟他们一道讲话去。”
“你好年轻哦，我去跟他们讲话去了，你跟哪个讲话呢？”
“我，老师，我有人讲话的。”
林书禾跟着方辞礼走在心内科的走廊上，二人停在了一个单人病房的门前，看见医生和护士查完房从里面走出来，才走进病房。
“老师，”
听到方辞礼的声音，老人家的目光才从窗外的树木的新芽上挪开，转过头来却先看到了方辞礼身后的女青年。
“老师你好，我叫林书禾。”林书禾第一次见到和蔼的老人家，可老人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啦。
“书禾吗？你是辞礼的好朋友吧”
“是呀，方辞礼是个真诚的优秀青年哦。”
“书禾，你是哪里人，怎么宛城话还讲的还真不赖。”
“我就是宛城滴啊，”林书禾用更加地道的方言回答，“我跟方辞礼还是老乡呢，一个大队的。”
“哈哈哈，”老人家看着徒弟愣愣的看着，傻傻地看着人家林书禾讲方言，问了问徒弟“可是这样的呀？”
“老师，你问他干什么，他不爱说话，我是上海来的，但是我已经是宛城滴小妹啰。”
仅仅短短的聊几句，林书禾大概能够管中窥豹，猜测到眼前的老人家这些年来对方辞礼的爱护，也能妄自猜测一下方辞礼心中的难受。
死亡的课题，哪怕重来一次的林书禾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更何况，这位老人是方辞礼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之后，最亲的人了。
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也只能够希望帮助方辞礼做到他想做的。
林书禾刚坐在病床前，老人家就伸出左手，“小妹，辞礼跟我讲，你是沈医生的徒弟，你给我把个脉吧，好不好呀？”
林书禾看着老人家哄小孩子的语气，把手指搭在了老人的手腕上，心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老师，你要多休息啦。”
为了不打扰老师的休息，没有在医院里面多停留。林书禾和方辞礼离开，走在新同仁医院外的路上。
“来都来了，我去照相馆拍照片去，上次我妈还在信里面说想我了呢。”
林书禾和方辞礼并排走着。
“好，我们一起过去。”方辞礼自觉麻烦了林书禾。“书禾，谢谢你，我的事情，老师很挂怀，为了他能放心我...”他没有羞赧、只觉得伤心。
“没事的，他是很好的老人家，是爱你的人，我愿意来这里宽慰他。”
林书禾看着路边缓缓开过去的公交车以及三三两两的自行车慢悠悠的从两人身边经过。
“而且，我们这样，也算不上欺骗老师，不是吗？”林书禾看着情绪低沉的方辞礼，接着又说：“老师担心，如果他走了，就没有人来关爱你。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可以是你的好朋友，齐大哥也是。”
方辞礼此刻很感谢林书禾的安慰，但是心里的担子依旧不能放下来“谢谢你，我只是暂时想象不到老师他...”
林书禾看着方辞礼依旧低垂的眉眼，心想，如果现在她不在这里的话，方辞礼可能就不会强撑着，或许只要想到老师的离去，他就心如刀绞了吧。
很快两人走到萃芳照相馆，好在临近中午的时间，照相馆里面的人并不多。
林书禾在等了两个人之后，就轮到她了。
“两位同志是拍什么照片？”刚忙完手上的活，工作人员就来询问。
方辞礼，要不要也拍照片？林书禾看着方辞礼的脸，心里嘀咕着，不拍实在是太可惜了呀。
“同志，我来拍证件照和全身照片，嗯...”林书禾回答摄影师的话，看了看在外面等候的方辞礼，又说：“还有两人合照。”
“合照的尺寸呢？”
“二寸的...全身照片就好了。”不怕他不愿意，刚刚还欠着人情呢，总有办法的。
好在今天林书禾穿的是哥哥林书榆送给她的65式军装，方辞礼穿的也是正式的黑色中山装，看着林书禾站在摄影机前眼睛发亮的看着自己，不知觉的就站到了林书禾的身侧。
白光晃过几次，方辞礼才恍然反应过来。
林书禾松开方辞礼，快步跑到摄影师身侧，还想着快点拿到照片以供挑选，结果才想起来，照片洗出来还要等上好几天，心里有些失望，毕竟以前是可以天天自拍的。
“我过来拿回家给你，”方辞礼看出林书禾的失落。
“嗯？”林书禾先是一喜，“好啊，”然后又发现哪里有点怪。
“回家？辞礼你的家？”林书禾很少听见方辞礼提过家这个词，她以为对方就是在农机厂的家属院住，以宿舍为家，似乎是想到什么，林书禾稍微好奇的看着方辞礼，问道“祖宅？”
方辞礼看她的震惊的样子，有点好奇，“书禾，你好像早就知道方家祖宅是以前是我家啊”
“可是？”林书禾迟疑着说，“不应该打地主，归集体了吗？”
“确实是这样，但是大队给我留了两间厢房住家用。”像是想念着什么，“是我上大学之前一直住的地方”方辞礼看着还在傻傻嘴巴微张的样子，他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
林书禾看见他手上提着几只钥匙，然后方辞礼从中取下来一只铜制钥匙，递给了林书禾。
“就在卫生室后面的那栋主楼里，最高的两间房，空了很久了。”
林书禾接过来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习惯性的接过来。卫生室后面的主楼，林书禾知道，但是她没有去过，无论是小学、还是卫生室，大队里使用的地方一直只在前面，林书禾没有去过中堂后面的建筑里。
这时又有顾客走进来，林书禾就和方辞礼走出照相馆。
“如果你想独自看书或者休息的时候想独处，可以去那里。”
还没等林书禾拒绝，方辞礼也看出她的意思，接着说：“高处的风景很好的。”
想到马上就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还有宛河边上已经开放的桃花，林书禾心动了。
春日里的一天，该下乡支农的时间，方辞礼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印着萃芳照相馆几个字，放进了口袋里，从农机厂出回去白泽大队。
等到方辞礼忙完农机站工作的事情，已经是下午了，他先是到白泽大队的卫生室去找林书禾，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方辞礼，你来找书禾吗？”正在问诊的唐荷看见了卫生室门外的方辞礼。
“嗯，书禾不在吗？”方辞礼环顾，没见到人，往诊室里面看了看。如果林书禾在里面的话，听见唐荷的问话，也应该会应答着走出来才对。
“刚走不一会儿，公社知青办安排了记者同志来给知青们拍周年纪念照片，原本上午就要拍的，是书禾刚从隔壁大队采药回来，耽搁了，为了等她，才改到下午。”唐荷说完，正准备接着给队员听诊，余光看见方辞礼还在门口站着，她指了指晒稻场的方向，“知青们在晒稻场集合的，不知道现在去哪了，你去那边看看吧。”
谢过唐荷，方辞礼就往白泽大队的晒谷场走过去。
林书禾刚采完药回到白泽大队，就听唐荷转告她公社知青办派记者来了大队，就等着她一个外出的知青，其他来插队快一周年的知青都到了。林书禾赶紧放下东西就往稻场赶过去。记者先是问了各位知青在白泽大队的生活情况和劳动情况，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知青办定期会问询和关心知青们的生活和工作，是帮助，也是约束的一种。不远处的张书珍看见了由远及近走过来的林书禾，立马结束了和黎星若的聊天，跑着去林书禾身边，挽着林书禾的手臂。
“书禾，还好你回来了，不然记者同志下午就要去别的大队了，你就不能和我们一起拍照片了，插队快一周年了，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张书珍拉着林书禾说道。
张书珍从上午开始，就跑了好几次卫生室去看林书禾回来没有，又念着公社知青办要安排记者同志怎么不早点通知，林书禾去采药一去就是几天，归期也不一定，要是赶不上真的很可惜，好在刚刚记者同志们问完问题，刚准备拍合照的时候，林书禾就到了。
等两个人走近的时候，在油菜花田前，从左到右依次站着肚子微微已经隆起的符子兰、秦淑梅，和正在等张书珍的黎星若，在已经架好设备的记者同志身边还站着方胜年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老婆。
黎星若看见两个人走过来，就往左侧挪了挪位置，紧接着秦淑梅也跟着挪了挪位置。张书珍原本准备走到黎星若的右边站着，林书禾看见张书珍看了一眼秦淑梅快要挨着黎星若的的胳膊，林书禾走到符子兰面前，说了句什么，就往黎星若身边走去，同时符子兰也挪了挪空出很大一片位置。
方辞礼走到晒稻场不远的地方，就看见林书禾先是走向黎星若，然后用肩膀撞开了站着黎星若右边的女青年，她自己站在了黎星若右边，他呼吸一滞，看着黎星若的眼神带着审视。
方辞礼听见林书禾说“书珍，过来，站我旁边。”
站在黎星若左边的张书珍掩饰不住的开心，站在了黎星若和林书禾之间，这时，符子兰才慢慢走回秦淑梅身边。
画面定格在了1970年的春天的一个普通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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