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不怪乎他惊讶，李大祭酒纵横云州多年，连仇人都要给他三分敬畏。作为七州内风云人物之一，李捷实在很难想象有人对自己的态度如此随便。
叶阶觉得对方明显没将自己的问当回事，并不想在回答这些有的没的的事上拖延时间，拧眉看他，“东西在哪？”
叶阶的面相是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温和可欺那种经典。据末无法所说，他有八分肖母，子承母颜，因此看来软弱无害。
叶阶本人当然没有这样的认知，他不知道，也不晓得此刻神态本是横眉冷对，但细眉圆目，呈现出来的便是一副不大开心的模样，兼之右眼尾上六点不知何时浮现的六点血色兰印，这委屈中便多了几分要人来哄的意思。
李捷被他这一副神情看得险些楞神，但抵在额头上蠢蠢欲动的血色长笛明显没他主人好惹，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血腥的气息几乎是舔着他的脸垂涎欲滴，不晓得往日造了多少桩杀孽，才如此赫人。
“我还以为旧友会稍微关照一番我的死活呢……”李捷举起竹简隔开长笛，很没骨气地求饶道，“等一下，我不贫嘴了，你先把这凶器拿拿拿开——我现在被囚禁在这，想给你那东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嗯？”叶阶环顾四周，看着身上毫无束缚的李捷，明显不怎么相信他口中的话，“告诉我那东西在哪，我自己能拿。”
李捷看着那恨不得将自己吞了的焚雪，又看了眼一脸温和无害的叶阶，大约是明白自己生死可能真的不算回事，绝望地争辩道，“不是，那东西现在在我识海里，凤旗那丫头给我灵力全封了，你怎么来拿？！”
“……不可以传音，但是可以乱塞东西吗？”
……
一刻钟后，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面对面隔着书桌做好，气氛看来相当融洽。
所谓识海，随着修士跨入金丹，其识海的广度不同以往，算作另外一方储物芥子——但识海空间有限，一般都是本命器物。不过一般情况下，若主人毫无灵力，识海关闭，那自然也是只有恢复灵力才能打开。
叶阶拿着已恢复原样的焚雪，有些不太开心地看着李捷，斩钉截铁道：“你知道我不能用灵力。”
“血骨吹笛，唯人闻音。当年……唉，反正看到您这么使用它，知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李捷将竹简合拢，神色不慌不忙，“况且，我说的也不是假话，您清楚的，不是？”
叶阶自然清楚他身上毫无灵力——他手中长笛虽为神器，但是它威慑旁人那副鬼样其实很不靠谱，平日里完全不能接近大能三寸之内。
因此如李捷此等人能被这笛子吓成这样，身边自然是没有灵力附身。
被强行关闭灵海之人，除非设法从外部灌入足够强悍的灵力或者设法者主动打开，否则就算这人死了，也拿不到灵海里的东西。
而作为丢弃道心被劫雷劈的体无全肤的叶阶，借两缕神器的灵力就已经很费力了，哪里有灵力给别人嚯嚯？
“你不是应该被凤旗关押起来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悠哉悠哉？”叶阶没有争辩的打算，随便点了点头，就着对方处境发起了质问。
“你知道了？”李捷笑了笑，“再怎么说我也是苍鹿学宫祭酒，身负大阵之人，我这位不孝徒再怎么恨我，也要顾及下云州百姓的安危吧？”
叶阶想了想，颇有些敬佩，“没想到你杀这位同道一家三口连着未婚夫六口人，她还能在乎云州百姓，真是心智坚毅之辈。”
李捷闻言，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过了数千年，殿下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得罪人。”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想扯出一个笑，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有些丧气的样子，“你知道了多少？”
“从招收凡人，到知道发生了一场叛乱。”叶阶对他前半句话权当充耳未闻，“算是一半？”
李捷苦笑一声，“想来是从皇甫梧羌那里知道的吧……”
“快说。”叶阶抱笛看他，“不要拖延时间。”
“可是这个故事，真的很长——”
“有三千年前的事长？”
“好吧，”李捷莞尔一笑，手指点上竹简，有些许碎片流光从其中缓慢流出，“的确没有。”
“百年前，我担任学宫祭酒时……她，虽远不及您，但的确为大家所见过的，惊才绝艳的凡人——”
李捷所将的故事，是皇甫梧羌所呈的，更仔细的一个版本。
皇甫梧羌所喜欢的凤如意，并不是如今的凤旗，前烟州诡门门主凤无山与李恣唯的独女，而是李捷的女儿，凤旗的表姐凤如意——她与凤旗同样生为凡人，却自小钻研各类奇技淫巧，不输修者，是云州当地有名的的小霸王。
当然，大部分人都以为凤如意就是凤如意，是凤家长女。两个人站在一处，一位是不合常理的千金，一位却是孤僻无名的病秧子，是以除开质疑一番李捷为什么没有道侣和凤如意为什么不姓李，整个云州都没人对他们生疑。
凤如意十八岁那年，除开当世大能，这位凡人姑娘靠着打遍云州无敌手的诡术闻名遐迩，她不服仙凡有别，在制定学宫新规的献鹿台给自己父亲，也就是李捷打了个半死，终于把李捷说的“有教无类”变成了现实。
……
“你给她取这个名？”叶阶听到这里，总觉得有些耳熟，不由狐疑地看向他，“你现在真的有道侣……始乱终弃？”
“怎么可能？她，是我的养女！”李捷闻言有些挂不住脸，他敲了敲桌子，将流光碎片排成一排。
他严肃道，“总而言之殿下你别管这女儿怎么来的——你就不怕等会没讲完凤旗给我们俩一锅端了吗？”
“好罢。”叶阶看着故作正经的李捷，记忆中不由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坐直身体，做请教态，“请说——不过那样叫我了。”
“嗯？那我要叫你什么？我们俩现在有关联的也就姜碧云了吧，难不成你要尊称我一句前辈？”李捷乐不可支。
“长老叫我一句师祖。”叶阶柔和一笑，“你也可以这么叫。”
李捷：？
……
再谈百年之前，经献鹿台这一出，作为强权的学宫祭酒都被凤如意这个凡人打败，皇甫梧羌所知道的不拘仙凡的三试也开始了。
一位潇洒不羁的凡人天才，一位“自甘堕落”的平庸书生，他们自秘境中相遇相识，凤如意本身的姓就取自李捷姐姐夫家的姓，本意是为了以防世人联想到两位姓氏，除开凤家与学宫高层，皇甫梧羌同众人一样，他不知道凤如意是李捷的女儿，凤旗的表姐，最后的结局，也的确终结在大战之前——
“……她本身就备受学宫关注，在决定要带领凡人反叛之前，就经七宫同定，被我斩于献鹿台上。”李捷翻捡着被他排成竹简式样的青色纸片，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所以后面的事情，其实和她没有关系。”
“那么引领叛乱的凤如意，又是何人？”
“是……”
“是我。”
李捷正准备开口，一道低低的女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话音刚落，藏书阁大门被人猛得推开，高挑的红衣女子快步踏入，目光径直落到叶阶身上，轻道，“老师旧友来访，怎的不走正门？”
“不用，我主要是找李捷。”叶阶摇摇头，抬头看着这从光明正大走进来的女子，“凤旗？”
这实在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事了，凤旗没有搭理叶阶。她关上门扉，十分自然地坐入两人中间，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四层的食盒，在桌上摆好，竟然是四菜一汤。
凤旗摆好饭食，给李捷递上碗筷。她仿佛忘了进门前那一句话，对着叶阶认真请教，“那么，这位同道是准备带走师父吗？”
凤旗不愧于百年来学宫的沉浮，她在有人闯入自己宅邸并发现自己有可能是凶手这一事实的情况下，居然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坐下来，不过看起言谈举止，很难说她到底是心大还是城府极深。
事已至此，听她之言，李捷和叶阶的谈话真如之前一语成谶，旧日的故事暂且聊不下去了。
作为闯入者一方，正常人在这种诡异的情况，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溜之大吉或者巧言善辩，但叶阶明显不是正常人。他看着凤旗，像是想到了什么，温和请求，“当然不是，我不会带走他的——不过麻烦你能不能给他解开灵海禁制，我拿完东西就走。”
“我是不会……？”
李捷差点把饭呛出来：“咳咳，殿下你真的不在意一下我的死活吗？”
“不要叫我殿下。你还活着。”叶阶忽视李大祭酒充满怨念的表情，毫不留情地驳回了他的卖惨，这才对着此时此刻三人中唯一有灵力的凤旗道，“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凤旗大概是根本没有想到叶阶会不管李捷，她神情微滞，随后满怀疑惑地看了李捷一眼，“师父你人缘这么差的吗？”
“怎么可能，我李捷朋友遍天下，殿……这货是个意外啊！”
想到姜碧云来时嘱托的话，叶阶决定适时保持沉默，给这位好歹是祭酒的故人留点面子。
“好吧，虽然这位前辈说得很让我心动，但恕我不能照做。”凤旗仔细观察了叶阶的神情，她面色微凝，片刻后才摇了摇头，“若师父灵海再开，借着这个机会逃出去了，我待如何？”
叶阶默默无语地看了凤旗一眼，再看李捷不知何时已经拿着那拆成竹简又复原的扇子满面坦然，实在疑惑满腹，“这位……凤宫主，你把他识海封闭却又关在这地方，你，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凤旗平静道，“我要毁了学宫大阵。”
低迷了两天我又来更了，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没想到吧，李捷和师祖也认识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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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朝朝暮暮，忘与君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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