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过后,卫戈身上陡然一沉,他低头一看:大红喜袍里贴满了符咒,腰上缠着一圈五帝钱、桃木剑、小铜镜、朱砂串……
手一动,宽袖里掉出几片柚子叶。
“……”
这是来成婚还是来驱邪的?
他环顾四周,梁上挂满红绸,正中央贴了大大的囍字,厅前桌上摆着香和水果。
很明显,这是个喜堂。
也很明显,他就摸了一下人家的手,就进怪谈地了。
厅外一片雾蒙蒙,卫戈尝试出去看看。
他一动,腰上一阵叮铃咣啷。
他再动,被长到脚的喜袍一绊。
他撩起袍子,符咒哗啦啦往下掉。
“……”
别让他知道这见鬼的喜袍是谁设计的!
眼下既没有怪谈现身,也不知道祝白珉身在何处,卫戈到底没有随意脱下古怪的喜袍。
想到祝白珉,卫戈又是一阵头疼。
三年不见,堂堂特殊类异能第一,研究院的宝贝疙瘩,怎么就沦落到奄奄一息倒在路边碰瓷了?
研究院是吃白饭的吗?
到了门口,卫戈隐约感受到禁制,他抓起一把符咒丢了出去,眨眼间符咒化为齑粉。
看来怪谈地就是这个喜堂了。
怪谈地周围会有一层禁制,不解决怪谈擅自出怪谈地,就会像符咒一样,灰飞烟灭。
卫戈心下疑惑,这么小的怪谈地,顶多只有B级,怎么会困住祝白珉?
然后再次确信:研究院就是吃白饭的。
下一刻,卫戈眼前一花,喜堂内陡然热闹起来。
厅内站满了纸人,纸人穿着相同的红衣,惨白的脸涂满腮红,正举着酒杯互相寒暄。
一派觥筹交错,让人恍惚以为自己真在成亲。
卫戈手上也多出了个酒杯,他一抬手,身上又是一阵叮当响。
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
纸人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它们齐刷刷转过脑袋,冲着卫戈咧嘴:“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来了。”
它们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嘴角越咧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生吞了,卫戈明显看到有个纸人忍不住咽了口水。
呵,演技真烂。
卫戈猛地一举杯,周围纸人笑容更真实了:摔吧,摔了就可以上路了。
然后热情洋溢的声音打断了它们的妄想:“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参加鄙人的婚礼,我敬各位一杯!大家吃好喝好……”
纸人们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陷入沉默。
卫戈:啧,哪家怪谈布置的席,差评!
卫戈标准假笑,边碰杯边朝桌边走,纸人笑容勉强,不甘心地往后退。
桌前,礼官打扮的纸人也冲他咧嘴:“新郎官来……”
卫戈敷衍打断:“嗯,好。”
礼官笑容不变,状似不经意侧了侧身,露出了桌上的合照。
——是卫戈和祝白珉的黑白合照。
卫戈眼神一动。
哦吼,冥婚啊!
他扭头看着礼官若有所思,总觉得礼官笑得很谄媚。
而且很面熟。
事已至此,卫戈也不用找祝白珉在哪了,他这个“新郎官”站在这,那“新娘”在哪就很明显了。
——棺材。
他一回头,一张诡笑纸人脸猛然贴近,一说话脸上的脂粉簌簌往下掉:“你为什么不喝酒?”
卫戈下意识退后一步,伸手一戳——
嗤”一声,纸人的脸被戳破了。
“……”
喜堂内安静地可怕。
纸人从迷茫中反应过来,小小眼睛里大大的怨毒。
它很想一杯酒泼我脸上,卫戈从它的表情中解读出。
第一天上班,纸人秉持着爱岗敬业的良好美德,顶着窟窿忍气吞声追问:“你为什么不喝酒?”
卫戈正用喜袍揩手上的粉,闻言下意识把酒杯拿远了点——酒水上浮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是纸人刚掉的。
纸人诡异地读懂了卫戈动作里的嫌弃,无能狂怒真想把酒杯砸他脸上。
“吉时到,请新娘入堂——”礼官突然一声高呼,纸人怨毒地盯着卫戈良久,还是不情不愿让开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礼官悄悄舒了口气。
*
门外一阵扭曲,“新娘”被喜婆牵了进来。
卫戈目光瞟过“新娘”摇曳生姿的裙摆,大脑像是被糊了一层。
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喜袍:哦,他是来拜堂的。
他要和谁拜堂来着?卫戈脑中闪过一个穿着嫁衣的身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不重要。他又想。
喜婆把红绸交到他手上,惨白的纸脸笑出了褶子。
周围宾客都在恭贺他,高朋满座。
礼官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不甚清楚:“一拜天地——”
宾客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它们笑嘻嘻地说:“拜呀,拜呀,拜了天地拜高堂,拜了高堂进洞房,进了洞房——”
它们拖着长音,刻意留下无限遐想。
卫戈被催促着,迫不及待地要弯腰。
“宾客”们眼里垂涎毕现,盯着他像是在盯一块肥肉。
突然,卫戈一把甩开红绸,手腕一动,一把长剑凌空出现。
没等纸人反应过来,一道剑光把喜婆劈成了两半,剑气震裂了木桌,香烛瓜果滚落一地,梁上的“囍”字幽幽掉下来,正好盖在喜婆身上,徒留一张扭曲的纸脸,死不瞑目。
周围纸人神色各异,五彩斑斓地像生吞了调色盘。
礼官默默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然而卫戈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
刚刚他差点就和那个见鬼的“新娘”拜了堂,弯腰的瞬间,喜袍里贴的符咒猛地发烫,腰上的铜镜“呲啦”一声碎了。
他一下子从“迷蒙”状态里清醒过来。
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个幻象型怪谈。
顾名思义,怪谈的能力就是制造幻境,对闯入者进行精神迷惑或控制,从而诱导他们触犯规则,进行猎杀。
而且幻象型怪谈还有一个隐藏的死亡规则:在幻境内待的越久影响越大,一旦达到阈值就会被异化。
祝白珉显然先他一步进入怪谈地,已经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
想到这,卫戈的脸色更难看了。
卫戈叹了口气,他好不容易想安分点,规规矩矩解决怪谈。
祝白珉放着研究院大把异能者不用,专门来找他求助,卫戈直觉这件事不能闹大。
可眼下,卫戈扫了一圈纸人,又叹了口气。
祝白珉的状态明显撑不了多久,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空间一阵扭曲,卫戈手上无端多了簇火。
火焰是怪异的暗红色,细看底端还有点发青。
这是卫戈的异能,业火。
业火一出现,礼官猝然原地一弹,“砰”地撞到了桌角一下子连退好几步,脸上隐隐闪出藤蔓花纹。
一时间堂内众人都向它行注目礼。
反应挺大啊,卫戈惊讶。
就算纸人怕火,也不至于如此这般。
卫戈心念一动,这反应,这神态,颇有故人之姿啊。
他举着业火一步步逼近礼官。火光下,礼官脸上的藤蔓花纹倏然炸开。
“难怪眼熟。”卫戈喃喃道。
礼官已经退无可退,表情单一的纸脸愣是显出了几分欲哭无泪。
它刚要开口,卫戈先出声:“我记得你。”
礼官身体一僵,脑中警报疯狂作响。
“你是S市那根想抓我剥离业火,结果被我烧了大半院子异植的草?”
“……”
礼官:也不用记得如此清楚啊!
还有,什么叫“草”?它是常春藤,常春藤懂吗!
卫戈意识到自己表达不当,虚心请教:“抱歉,请问你的学名是?”
礼官嘴唇动了又动,卫戈合理推测它是在骂脏话。
它最后还是憋屈地回道:“常春藤。”
只回答三个字是它最后的尊严。
礼官现在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在幻境被堪破,是它的重大工作失误,不被追责就不错了。
本来加班就烦,它幽怨地看着卫戈。
大家都是出来上班的,心知肚明何苦说破呢?
卫戈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咳了一声心虚地别开目光。
然而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有熟人好办事啊,卫戈愉悦地想道。
省的他又是放火又是放剑。
在礼官惊恐的目光里,他得寸进尺把业火挨到对方脸边,礼貌发问:“常春藤先生,请问我的新娘呢?”
*
礼官现在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受规则限制,它既不能直接把祝白珉送过来,也不能直接把他俩送走。为了找到一个委婉又直观的提示,一时间常春藤先生的脑子都抡冒烟了。
死脑快想啊!
卫戈显然看出了它什么都不能干,顿时满脸写着两个大字:废物!
礼官又憋屈又委屈,绞尽脑汁终于憋出一句:“礼不可废。”
礼不可废?
卫戈挑眉,这算什么提示?
礼官的眼神频频落在“新娘”身上,看到它脸上的藤蔓花纹,卫戈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转身朝“新娘”走去,“新娘”犹豫又犹豫,还是没敢后退。
卫戈一把掀开新娘的红头盖,头盖下是鸦青长发和一张灵动的纸人脸,鬼气森森,眉黛含颦,和祝白珉有些神似。
他左端详右细看,终于在“新娘”颈侧发现了一颗黑痣。
同样的地方,祝白珉也有一颗。
难怪是“礼不可废”。
纸新娘代表的是躺在棺材里等冥婚的祝白珉,只要过了“拜堂之礼”,就能和真正的祝白珉在棺材里洞房。
至于“拜堂”时会发生点什么意外,那谁也说不准。
卫戈冷笑,难为它们想出这种地狱剧情。
所以按照逻辑,卫戈只要和“新娘”拜个堂,就能见到祝白珉了,到时候礼官就可以暗箱操作一下把他们直接送走。
看他反应过来了,礼官眼里冒出了一丝希冀,它现在只想和这两位祖宗“再也不见”。
在礼官和众纸人殷切的目光里,卫戈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喜袍。
礼官:?
纸人:?
先前被他戳了个洞的纸人还没吸取教训,一个贴脸幽幽问道:“为什么不拜堂,为什么不拜堂?”
废话,和不明生物拜堂,是嫌命太长了吗?
这就是个**裸的针对他的阳谋。
卫戈心念一转,忽然对着纸人粲然一笑。
“看来你很想拜堂啊。”
纸人手脚一僵,莫名寒意涌上心头。
卫戈和颜悦色地问礼官:“礼不可废。所以只要有礼就行是吧?”
礼官打了个寒颤,同情地看着纸人,坚定点头。
死道友不死贫道。
“我是个喜欢成全别人的人。”卫戈低笑。
他转身,干脆利落,一剑敲晕了那个纸人。
这下纸人头上不仅破了个洞,还瘪了一大块。
卫戈“啧”了一声:“这纸质量真差,下次别用了。”
所有纸人的内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高度统一:没有下次了!!
卫戈快速给纸人套上喜袍。
既然规则只要求“拜堂”,那谁拜都一样嘛。
然后他随手从别的纸人身上撕了块纸下来,对着纸人脸一拍,由于脸上的脂粉实在太多,纸人在纸上留下了清晰的“脸印”。
纸人:敢怒不敢言。
如法炮制,卫戈又得到了一张新娘脸。
新娘尖锐的指甲伸了又缩,在礼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眼神下,艰难忍了下来。
卫戈把两张纸一合——一张新的合照出现了。
他兀自欣赏了会,默默感慨道:我真是个天才!
把新合照摆上桌,他看到旧合照,鬼使神差地把它昧了下来,用眼神警告礼官不准说出去。
礼官假笑,不会有怪谈对您的私生活感兴趣的。
除非它活腻了。
一切准备就绪,礼官喊:“一拜——”
“等等。”卫戈倏然出声打断。
喊道一半紧急刹车,礼官险些岔气,它觉得自己心脏有点疼。
卫戈长剑一挑,在“新娘”脖子上挖了个洞。
慢半拍察觉到自己脖子有点漏风的新娘:实不相瞒,我也有点心脏疼。
被扣下来的部分,是肖似祝白珉的那颗痣。
卫戈只是单纯觉得,一个仿品不配。
他平静地对新娘说:“亲,鸦青色挑人,这边建议你换个发色。”
配合那颗被扣下来的痣,他就差明着嘲讽新娘“东施效颦”。
是可忍孰不可忍,新娘指尖一下子乌黑尖利,就要暴起时,卫戈淡淡扫了它一眼。
那一眼不含半点温度,甚至有股难以捉摸的嘲弄,像是在看一只新长了爪子的宠物。
新娘瞬间毛骨悚然。
它下意识别开眼,对上了礼官焦急的目光,对方口型夸张:快结束了!忍一忍!
新娘无语瞪了它一眼,想报复卫戈的心思偃旗息鼓。
从刚刚的只言片语里,它已经认出卫戈是谁了。
怪谈黑名单榜上有名的煞神,“长戈”。
打不过,惹不起,新娘叹气。
眼看昏迷的纸人有苏醒的迹象,卫戈毫不犹豫又给了它一下。
这下肩膀也瘪了。
卫戈像拎鸡仔一样拎着纸人的脖子,礼貌地对礼官笑了笑:“好了,让我们来拜堂吧。”语调微微上扬,听得纸人心里一阵恶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礼官语速飞快,深怕再有什么插曲。
本来那些暗坑危机都是留给闯入者的,眼下两个纸人拜堂,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
卫戈敷衍地抓着纸人磕了几个头,礼貌询问宾客:“你们为什么不鼓掌,是他们看起来不幸福吗?”
指的是被敲扁了半个身体尚在昏厥中的纸人,和一旁瑟瑟发抖的纸新娘。
宾客们僵着一张笑脸,在威逼下拼命鼓掌。
幸福,太幸福了。
唢呐声从远处传来,礼官、新娘和宾客们都松了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活阎王赶紧走吧!
它们对着门口望眼欲穿,抬着棺材进来的纸人被它们炙热的眼神吓一跳。
卫戈上前一步推开了棺材板,祝白珉沉沉睡在里面,手脚处缠着黑线,像是被钉在棺材里一样。
脸上也毫无血色,显得柔弱无害又可怜。就像卫戈第一次见他那样。
礼官心头一紧,天杀的它们可什么都没干啊!
卫戈盯着祝白珉神情莫测,手已经碰到他的脸侧,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来。
研究院的实验箱也是烫的,卫戈胡乱想到。
说来可笑。祝白珉,代号“决明”,异能是极为罕见的“祛妄”,可免疫一切精神类攻击,却差点折在一个B级幻象型怪谈里。
研究院真是干吃白饭的,卫戈面无表情想到。
这个瞬间,他又动了把人抢过来的念头,就像当年一样。
*
祝白珉突然睁眼,眼神迷茫了一瞬,马上清醒过来。
卫戈的手正蠢蠢欲动放在他头顶,猛地对上了琥珀色的眼珠,他尴尬收回手,状似镇定地对他说:“你醒了?不知道你呆了多久,我们最好赶紧……”
“卫戈。”祝白珉打断他。
卫戈一下子安静下来。
“棺材在吸食我的血肉,”因为疼痛,他的语气不太平稳,“我现在起不来。”
他想了想,又说:“我背上很疼,你帮帮我。”
有个人教过他,受伤了一定要告诉他。
那个人还说,无论如何,都可以向他求助。
卫戈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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