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衍咬着冰棒,余光瞥见沈叙年嘴角沾了点绿豆冰的碎屑,像只偷吃时没擦干净嘴的猫。
他顿了顿,没直接说,只是抬手随意蹭了下自己的嘴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沈叙年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赶紧用指尖擦了擦,耳尖有点发烫:“谢了。”
周烬桀嚼着冰棒,正和岑知吵着下次要“报仇雪恨”,远处突然传来陆毅的声音:“小衍,周烬桀!”
几人抬头,见陆毅背着书包朝这边走,手里还拿着刚借的书:“图书馆闭馆了。”
他走到郁衍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好了今晚去杜姐那打个招呼的,弄完没?一起走。”
郁衍咬掉最后一口冰棒,把棍儿扔进垃圾桶:“刚打完球,正打算走。”
周烬桀眼睛一亮,拉着岑知就往操场外跑:“你们要去杜姐那?带我一个!我馋她那个酱鸭了。”
陆毅笑了笑,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沈叙年,主动开口:“叙年,一起去吗?杜姐家的面味道很不错,尤其是牛肉面,郁衍以前常去。”
沈叙年愣了下,下意识看向郁衍,他还以为只有他们几个熟人才会一起去。
郁衍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没看沈叙年,却对着陆毅的方向开口:“你要是没别的事,就一起吧,顺路。”话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却没丝毫排斥。
沈叙年心里一暖,赶紧点头:“好啊,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杜姐就爱热闹。”陆毅笑着摆手!
周烬桀已经跑远了,回头喊:“磨磨蹭蹭干啥呢!再不去酱鸭要被我吃光啦!”
转过街角,就看见“时光面语”的暖黄招牌亮着。
周烬桀率先冲进去,大着嗓门喊:“杜姐!我来啦,酱鸭留好没!”
里屋立刻传来爽朗的回应:“臭小子,就惦记这个,先洗手去!”
几人刚进门,一股牛肉面的香气就裹着热气扑过来。
杜枝宁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看见郁衍就笑:“小衍好久没来了,还是老样子?”又扫到沈叙年,眼里带着温和的好奇。“这是你朋友吧?随便坐,想吃点啥尽管点。”
沈叙年刚想开口,郁衍已经顺手拿起菜单递过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这儿牛肉面和酱鸭都不错,不爱吃辣提前说。”
话落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自然,耳尖几不可查地红了下,赶紧转头去看墙上的菜单。
陆毅笑着拍了拍沈叙年的肩膀:“听他的没错,郁衍以前能连吃三碗牛肉面。”
沈叙年抬头看郁衍,对方正被陆毅揭了老底,皱着眉“啧”了一声,却没反驳,沈叙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等面端上来时,周烬桀已经抱着酱鸭啃得满手是油,岑知一边嫌他吃相难看,一边忍不住夹了一块。
沈叙年尝了口牛肉面,汤底醇厚,牛肉炖得软烂,果然和陆毅说的一样好吃。
郁衍吃得慢,余光瞥见沈叙年把香菜挑到一边,下次抬手叫杜枝宁:“杜姐再来碗牛肉面,不要香菜。”
沈叙年愣了下,刚想说自己够吃,郁衍已经低头继续吃面,声音含糊:“我没吃饱。”
杜枝宁端着面过来时,笑着打趣:“哟,今天胃口这么好?”
郁衍没接话,却悄悄把那碗没放香菜的面往沈叙年那边推了推。沈叙年心里又暖了暖,埋头吃面,鼻尖都沾了点热气。
吃到一半,周烬桀突然拍桌:“明天继续打球!这次我肯定赢!”
岑知立刻接话:“就是!输了的请汽水!”陆毅笑着附和,沈叙年也跟着点头,余光里,郁衍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在暖光里看得格外清楚。
郁衍今晚不回宿舍住,瞅着大家都放下了碗筷,便开口说自己还有些事要跟杜枝宁交代,让大家先回去。
周烬桀擦着嘴,闻言摆了摆手:“行,那我们先撤,你记得早点回家!杜姐!钱给你放桌上了哈!”
说罢就勾着岑知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喊,“酱鸭我留了两块放冰箱,明天记得帮我带去啊!”
陆毅拍了拍郁衍的肩,又朝沈叙年眨了眨眼:“那我们先走,你路上注意。”
沈叙年愣了愣,刚想说自己也可以等,郁衍已经转头朝厨房方向喊:“杜姐,方便聊两句吗?”
等陆毅和沈叙年走到门口,就听见杜枝宁从厨房应了声:“进来吧,刚把碗洗完。”
沈叙年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郁衍的背影,他正掀着厨房的门帘往里走,肩膀线条在暖光里绷得有些直。
“不用等我,我很快就走。”郁衍像是察觉到他的停顿,头也没回地补了句,声音比刚才和杜枝宁说话时轻了些。
沈叙年“哦”了一声,跟着陆毅出了门,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
面馆的暖黄灯光里,只能看见郁衍和杜枝宁站在灶台边的模糊身影。
厨房内。
杜枝宁擦着手,看着郁衍低头盯着灶台的样子,笑了笑:“说吧,找我是为了那碗没放香菜的面,还是其他什么。”
郁衍指尖蹭了蹭灶台边缘,难得没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没什么,就是……好久没和你聊天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妈,你腿还疼吗?”
杜枝宁挑了挑眉,眼里满是笑意:“怎么吃我的面吃坏脑子了?以前让你喊我妈死活不愿意。怎么这次喊了?”
郁衍耳尖发烫,轻咳了一声:“谁吃坏脑子了……就是刚才吃面时,看见你蹲下来拿醋瓶,扶着膝盖顿了下,才想起你腿的事。”
杜枝宁没戳破他那点小心思,转身从冰箱里摸出盒冰牛奶塞进他手里,又从包里面掏出了一大袋棒棒糖递给他:“腿早不疼了,倒是你,整天早出晚归,早餐不吃晚餐也不想吃,你自己住之后我根本管不到你。”
她擦干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以后放学想吃面就来,不用找‘聊天’当借口,妈这儿的灶台,永远给你留口热的,比学校门口的泡面强多了。”
郁衍捏着冰透的牛奶盒,鼻尖忽然有点发涩:“知道了,妈。”末了又补了句,“周末我来帮你择点菜吧,帮你干干活。”
杜枝宁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漫得更开,故意逗他:“行啊,择坏了可得罚你吃三碗面,多加肉的那种,还得配着你最不爱喝的豆浆。”
郁衍猛地抬头,皱着眉喊:“哎不行!豆浆我坚决不碰!”话刚出口,就见杜枝宁笑得直不起腰,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逗了,嘴角却忍不住偷偷勾了起来。
杜枝宁走到他跟前,温热的手指捏住他没扣好的校服领口,指尖带着刚擦过灶台的薄茧,蹭过脖颈时有点痒。
“子眠那家伙跟你在一个学校,这个蠢儿子总是不听我的话。”她一边整理着郁衍的衣领,一边絮絮叨叨,语气里带着点嗔怪,眼底却藏着放心。
“你帮我多看着他,要是敢跟人打架、逃课,不用惯着,惹事就跟我说,我来揍他。”
衣领被拉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被抚平。
杜枝宁的手停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声音软了些:“你妈走的早,没人跟在你后头念叨。你也高二了,是大孩子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到了吗?”
郁衍跟着父母搬到冠华街那天,是个闷热的六月午后。
行李箱滚轮碾过斑驳的水泥路面,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两旁老居民楼的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风一吹就晃悠悠地扫过墙面,像在打量这三个陌生的外乡人。
父母忙着搬东西、收拾出租屋,郁衍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糖果纸。
巷口的面馆飘来葱油香,几个光着膀子的大爷摇着蒲扇聊天,说的是他听不太懂的本地话,他想凑过去,又怕被人问起“你是谁家的娃”,只能把脚边的小石子踢来踢去。
那几天,家里连空调都没来得及装,晚上热得睡不着,母亲就坐在床边给他扇扇子,轻声说:“等爸妈把工作理顺了,就带你去买冰棒。”
转机是在一周后。那天郁衍蹲在楼下看蚂蚁搬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你……你要吃西瓜吗?”
他回头,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手里端着块冒着凉气的西瓜,旁边躲着个比他矮一点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小T恤,脸埋在女人身后,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女人笑着说:“我叫杜枝宁,就住隔壁,这是我儿子贺子眠。听你爸妈说你叫郁衍?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
贺子眠比郁衍想象中还害羞,郁衍递给他玩具车,他接的时候手都在抖,带他去巷尾的小公园爬树,他扒着树干半天不敢动。
郁衍就拍着胸脯说:“别怕,我带你玩!”
他拉着贺子眠去追巷子里的流浪猫,去田埂上挖蚯蚓,下雨后还踩着积水往对方身上泼。
每次疯玩回来,两人都一身泥,裤脚沾满草屑,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泥巴印。
杜枝宁和郁衍母亲总能在巷口“抓包”他们。
两个妈妈叉着腰,嘴上说着“又疯跑,看我不揍你们”,手上却已经端来了温水。
等洗完澡,四人就挤在面馆靠空调的小桌子旁,要两碗牛肉面,加双倍的青菜。
空调风呼呼地吹着,郁衍和贺子眠捧着碗,吸溜着面条,把汤汁溅到桌子上也不在意,只觉得这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连空气里的葱油香都带着甜味。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直到那年冬天。
郁衍先是听到父母在房间里吵架,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能听出母亲在哭,父亲的语气很凶。
后来父亲就很少回家了,母亲每天下班回来都低着头,给他做饭时会突然愣神,筷子掉在地上也没察觉。
郁衍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母亲就强笑着揉他的头:“爸爸出差了,过段时间就回来。”
他信了,开始变得格外乖。
以前会和贺子眠抢玩具,现在会主动把喜欢的变形金刚让给他。
以前吃饭要母亲催着,现在自己乖乖坐好,把碗里的青菜吃得干干净净。
他在心里偷偷想:“只要我乖乖的,爸爸就不生气了,爸爸妈妈就会和好,我们还能一起去吃面馆的牛肉面。”
可乖乖的他,没能等来爸爸回家的那天。
那天是周末,母亲说要带他去买新衣服。
阳光很好,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在过马路的斑马线上,还笑着说:“等下给你买草莓的糖葫芦。”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空气,郁衍只觉得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
他摔在路边的草坪上,手心擦破了皮,却顾不上疼。
他看见母亲躺在马路中间,红色的血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那辆撞人的汽车早就没了踪影。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有人在喊“快打120”,有人在拍他的背,可他什么也听不见,只盯着母亲一动不动的身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他想起母亲说要带他买冰棒,想起母亲在床边给他扇扇子,想起她说“爸爸过段时间就回来”,还有那句没来得及实现的“买草莓味的糖葫芦”。
后来杜枝宁抱着他哭,贺子眠站在旁边,想递给他纸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郁衍坐在面馆曾经的那张桌子旁,空调风还是很凉,可再也没有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也没有母亲笑着给他擦嘴角的手了。
他摸着口袋里的糖果纸,那是刚搬来那天攥着的,早就被揉得不成样子。
郁衍在杜枝宁家的第一晚,缩在贺子眠的小床上,整夜没合眼。
隔壁房间传来杜枝宁压抑的叹息,他攥着母亲留下的旧围巾,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
贺子眠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凑过来,小声说:“衍哥哥,我妈妈说,以后我保护你。”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
杜枝宁怕他触景生情,不再提这件事,每天早上都会煮两碗鸡蛋面,在郁衍的碗里多卧一个溏心蛋。
贺子眠像变了个人,以前总躲在他身后,现在会主动牵着他的手去上学,有人问起“你旁边是谁”,他会昂着头说:“这是我哥,郁衍。”
郁衍还是很安静,上课坐着不说话,下课就趴在桌上看窗外。
直到有天,贺子眠拉着他去巷尾的老槐树底下,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你看,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了弹珠,我们去玩打弹珠吧,就像以前那样。”
郁衍看着贺子眠期待的眼神,想起以前两人在泥地里追着弹珠跑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
那天他们玩到夕阳西下,弹珠滚进了草丛,贺子眠趴在地上找,裤脚沾了草屑,脸上蹭了灰,和以前那个害羞的小男孩判若两人。
郁衍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这是母亲走后,他第一次笑。
贺子眠抬头看见,也咧开嘴笑,把找到的弹珠塞到他手里:“以后我们每天都来玩。”
冬至那天,杜枝宁带他们去了面馆。还是靠空调的老位置,她笑着端来两碗牛肉面:“好久没吃了,给你们加了双倍牛肉”
空调风呼呼地吹着,贺子眠学着以前的样子,吸溜着面条,把牛肉夹给郁衍:“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郁衍捧着碗,热气模糊了眼睛。
他想起以前母亲坐在对面,会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他,说“多吃菜长个子”;想起父亲虽然话少,却会默默把牛肉推到他面前。
吃完面,杜枝宁牵着他们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贺子眠蹦蹦跳跳地捡着地上的小石子,郁衍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杜枝宁,突然小声说:“阿姨,谢谢你。”
杜枝宁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带着笑意:“我们是一家人呀。”
郁衍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很亮,就像母亲以前带他看星星时那样。
“高二就不要再打架了,好好的过完剩下两年,成绩……你要是真的累了就休息,你舅那边我会去说的,虽然没啥用,但最起码不会总唠叨你。”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后面住宿了,别总凑活吃食堂的冷菜,要是钱不够买热乎的,就跟我说,我给你塞点生活费,千万别饿着。”
郁衍垂着眼,看着杜枝宁袖口磨得有点起球的布,鼻子发酸。
他把糖往口袋里又塞了塞,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知道了。子眠我会看着,住宿也会好好吃饭……”
杜枝宁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这才对,快走吧,别等会儿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郁衍“嗯”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
手刚碰到门把,又回头看了一眼,杜枝宁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刚才擦手的毛巾,正望着他。
他喉结滚了滚,没说话,轻轻带上门。
门合上的瞬间,郁衍靠着门板站了会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糖块的棱角硌得人心里发暖。
厨房的暖光被门挡在身后,他望着巷口昏黄的路灯,喉结动了动,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妈,你也早点休息”咽了回去。
巷子里风有点凉,吹得他校服下摆轻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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