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摊开从她书包里看到的一张缴费单子。
程鱼有些无措,双手交叠,慢吞吞开口:“是……”
“哥,学校又要交学习资料费用了,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点钱。”
从小到大,程鱼都是一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小孩。尤其是在找她哥要钱这件事上,她总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可拧巴了。
陈池点头,二话没说答应了,“早说啊。”
话音刚落,程鱼又扭扭捏捏觉得不妥,就想跟他哥打个商量,“可是哥,我学习成绩很好的,压根不需要那些学习资料的。我现在学习成绩,回回都是年级第一的。我觉得拿五百块去买一堆学习资料,纯粹是智商税,而且,还浪费钱,你挣钱也不容易……”
程鱼成绩不错,从小到大名列前谋,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房间那一整墙的奖状都是她优秀的证明。但是,资料费太贵了她心疼陈池赚钱幸苦。其实,其实她压根可以不要这些资料费的,照样可以考取很好的成绩。
其实本来,她想放学回到家就跟她哥说缴费这件事的,但是当看到她哥满身是伤,躺在沙发上时候,她就不想说了。一天两份工不说,天天还摸黑起早的。这十五年里,都是他在供着她上学,吃穿用度。就算是用手机,也是给她最好的,而他自己说什么用不着手机,都是捡着她换下来的手机用。还有今年过年买新衣服,两百块的棉衣都没买,全都给她买新衣服了。有时候程鱼挺烦陈池这一点的,烦来烦去,又觉得心疼,因为陈池总是沉默寡言的,对她好也是真的好,从未在她面前抱怨过。
一想到这里,程鱼心里不是滋味,鼻头一阵泛酸,眼眶开始溢出水来。她看着陈池,陈池只是淡淡一句:“哥哥的钱,就是给妹妹的。”
这话,她听了不止一次,从小到大。每一次,她都感动得不行。下意识地,像是出于本能的,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却没哭出声来,而是一遍遍地重复那一句话,“哥,我不会把你落下的,以后我考上大学,我养你。”
陈池一怔,压根没想到,程鱼会主动抱住他,自从那件事以后……
他身子有些僵,手指微微发颤,唇瓣蠕动着说:“好。”
程鱼抱着这个独具安全感的身体,眼泪硬是没有掉下来,“嗯嗯嗯。”
声音嗡嗡的,温软,还挺有趣的可爱。
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此刻抱了陈池后。
眉头微不可微的拧起,她愣住了,随后缓缓抽离。
二人四目相对。
陈池手掌握紧,心都在颤抖,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意外,“鱼鱼,你……没事吧?”
他在观察,观察程鱼的反应。
果然,下一步,她往后推开,手无措地背在身后,“没……没事…哥你走吧,我……要休息。”
陈池见她这个样子,心都揪住了,“我。”
他抬步,想要上前,但是当他看到程鱼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肩膀也止不住地颤抖时,心里顿时慌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举起双手,努力地安抚她的情绪。慢慢地,程鱼开始变得焦虑,一股脑地上了床,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说什么也不肯松开被子。看着床上鼓起的包,陈池脸色越来越冷,心情愈发沉重,他慢慢蹲下身来,看着蒙在被子里的程鱼。鼓起的包止不住地颤抖着,似印证着小姑娘的恐惧和害怕。她这是下意识地焦虑和害怕。陈池忽然想到了之前医生说过的话。于是,他抬手搁在床沿,耐心安慰她,可是没想到安慰不成,她反倒越来越焦虑甚至是一度抗拒沟通。她为了让陈池走,开始抓起床上的小熊往地上丢,一边说你走吧。陈池被砸中,但是担心程鱼会把自己给闷坏,不愿意走,上次她一个人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差点窒息,后来就发高烧了。因为这件事,陈池打心里的觉得,程鱼肯定是生病了,他不放心程鱼一个人,她怕她又像上次那样把自己给闷出病来。可是玩偶砸在他身上,不小心撞上伤口,陈池忍不住闷哼。
他跪坐在地板上,颇有些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刚垂下眸。
下一刻,程鱼似乎听到她哥呼了一声。
吓得立刻掀开了被子,她的头发凌乱,扎住的双马尾此刻都有些散了,额前都是细汗黏在额头上,脖颈处,只露出那双黑黝黝的,如同小狗一般湿漉漉且又可怜的眼神。她抬手揉开脸上的头发,垂眸就看到陈池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处。程鱼吓得立刻跳下床,跪在地上,满脸歉意和担心。她心里明白,自己肯定是不小心砸到他了。他今天刚打拳受了伤,刚刚自己为了赶他走,丢了几个玩偶。却没想到,会混乱砸中他。一想到这个程鱼担心的眼睛都红了。她心里很是懊恼:“对不起,对不起,我砸疼你了吧……”
程鱼不停地道歉,手想要触碰他的胸口,可是因为某种原因,却难以伸出手来触碰陈池。她嚎啕大哭,像小时候一样,一边叫着陈池,一边又叫他哥,眼泪不停地往下坠落。陈池心里反复,喉头哽咽,他揉了揉胸口,努力地扯出嘴角的笑来。跟她解释自己不疼。可是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程鱼哭得更厉害了。不停地抽噎着,后来,陈池耐心的,哄了她好久。最后,陈池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钥匙扣,是一个哭鼻子的小姑娘形状。
他说这是送给她的礼物,叫她挂在钥匙上,这样以后钥匙就不会丢了。程鱼哪里有什么心思看什么礼物,哭泣泣的时候,恍惚里看清楚了那个钥匙扣。她楞了一下,哭声渐渐熄灭,等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这才看清楚,原来钥匙扣上,那个哭鼻子的小姑娘,是她。上面,还有一个陈池——她哥。钥匙扣上的小人,做得很漂亮,很精致,活灵活现的。程鱼倒也不哭了,怯生生伸手来握着钥匙扣。
陈池见她总算是平复下来了,于是缓缓开口,同她解释:“鱼鱼,我没事。”他抬手指着这个钥匙扣,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耀辉会做这个,我托他帮我做的。你喜欢吗?”
程鱼眼里毫不掩饰的喜欢,点头,“嗯…喜欢……”
陈池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欢就好。”
他坐在地上,慢慢屈起右腿,一手搭在膝上,脊背微微弯着,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往下流淌。印象里的陈池总是很沉默寡言的,他很有耐心,但是这一次的突然反应,让他的心里总是揪紧得厉害。他心疼程鱼,更有种无力感。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程鱼想要伸手来,帮他擦汗,却突破不了心里的障碍,手指都在颤抖,心里对亲密动作很是抗拒且退缩。她咬紧唇,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他身前,“哥……”
陈池似乎听到了声音,于是抬起头来,摇了摇头,“我没事。”
后来,程鱼重新回到床上,安静的躺下,陈池则弯腰,帮她掖好被子。陈池帮她把钥匙扣挂上钥匙,随后放在床头柜上。把房间的电风扇开了中档,窗户微微打开一条小缝,慢慢的屋内的热气逐渐散去。程鱼额角汗水已干,陈池拿着毛巾帮她擦了擦额头。最后将毛巾叠好放在床头柜上。他说:“早点休息,我不走,等你睡了,我再走。”
程鱼点头:“嗯。”
随后,他转身,一手握着椅子靠背,将其转了个方向,他坐在床边。
他随即关上台灯。
屋子里瞬间黑漆漆的。
程鱼一点也不害怕,却没有闭眼睛,而是直直的看着陈池。
窗外雨渐熄,月色通亮,将整个狭窄的屋子照得通亮。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程鱼都能听到外头雨水滴落,砸在铁皮棚子上的声音。
她有些烦躁,而后,陈池似乎察觉到了,随即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摸到窗户把手,砰!轻轻关上。一瞬间,外头的风雨夜被隔绝在外。程鱼总算是不烦躁了。陈池又折返回来,重新坐椅子上。
程鱼还是没有闭上眼睛,因为周围都是陈池身上的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她心里想的是希望能握着陈池的手睡觉最好,那样最安心。但是又怕自己控制不住犯病。心里一边渴望亲近,心里却又同时胆怯不安,这种感觉,算不上好受。
其实,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就有这个毛病了。医生起初建议是吃药了缓解,毕竟当时,那段时间她一度很严重。就连她哥都有些束手无策。但随着时间过去,一晃这么些年了,她的病情倒也算安定,已经好久没有发作了。这一次的主动拥抱,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出事的,却没想到无意识的举动后,还是爆发了。还险些砸了她哥。
一想到这些,程鱼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她吸了吸鼻子。
陈池似乎察觉到了,她没睡,“早点睡吧,别想了。”
程鱼舔了舔嘴角,犹豫一下,手指捏紧被褥,直至手心出汗,声音细小,在狭窄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哥,要不,我还是吃药吧。”
之前医生也建议过吃药,但是陈池不许,因为医生说过弊端,神经类的药物不能轻易使用,会对人的神经甚至是身体都不好的,会有不良反应的。毕竟他妈当年,就是因为服用过多的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过多,导致的猝死。
他不敢让程鱼吃这些药,按照医生说的去使用相对健康的治疗方式,例如行为调整,心理调节,或者生活方式优化,避免药物带来的影响。
闻言,陈池心里,猛地一颤,喉头有些哽咽,“别说傻话,那东西吃时间长了,没有好处的。”
他的手紧握着,攥紧,眼眶分明都红了,却仍旧表现得很坚强。
他说:“要是睡不着,哥给你讲故事?就像…小时候那样。”
程鱼心里想的可不是故事,她想的是想要跟陈池亲近,却突破不了心理的那道防线,在渴望和恐惧两种情绪上打转转,真的叫她好苦恼。
她捏紧手指,直至指甲陷进皮肉里,传来阵阵的刺疼感,在感受到了疼,她才松开了。
程鱼声音嗡嗡的,“好。”
“嗯。”陈池重新整理好情绪,慢慢给她讲故事。
恍惚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记得那是十岁之前。
当时,她还没遇到那件事,还没有现在这个病。十岁之前的程鱼,很粘陈池,平时又怕打雷下雨,就会缠着陈池说要一起睡,因为她害怕。陈池犹豫好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但是看着哭闹的程鱼,他还是答应了。
于是,晚上他在地上打地铺,程鱼则睡在床上。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夏季的江城,下雨是时常的。
陈池白天在工地扎钢筋,累了一天,回到家给小孩做了饭后,洗个澡差不多就困了。他躺在地铺上,头枕着胳膊,侧眸看了一眼谁在床上,迟迟不敢关灯的程鱼。他细心安慰,有他在遇到事了就叫他。
程鱼犹豫好久,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陈池,憋在心里的话憋了好久,小孩希望陈池能够跟她一起睡,因为她是真的很害怕。陈池却总是推脱,没办法程鱼一脸委屈,伸出小手来,吃力地拉住台灯的拉绳,用力往下一扯,又犹豫了好久才松手。
啪嗒!屋子里归于夜色,程鱼吓得一个机灵,跟身后有小鬼似的,立刻一把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一边,陈池不禁笑了,随即安慰她,一遍遍说着,哥在你身边,不用怕。程鱼这才敢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小孔来,她侧身睡着,挨着床沿,黑漆漆明亮的眼睛望着睡在地上的她哥。
十八岁的少年身姿挺阔,随意地摊开手脚,很快困倦席卷脑海,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便闭上眼皮。
程鱼瞪大眼睛,就是不敢睡,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她这才缓缓闭上眼睛。到了后半夜,忽然,窗外一道惊雷,顿时电闪雷鸣,一道蓝黑色的闪电从窗户闪过。声音震耳欲聋,将睡梦中的程鱼惊醒,吓得她止不住的尖叫,一把掀开被子,不管不顾的,就往地上的人被窝里钻。
她如同八爪鱼,紧紧地抱着陈池,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恐惧感席卷而来,她埋在他胸口处,一个劲儿地叫着哥哥。
陈池被她弄醒了,睡得沉,意识还在迷糊的状态,刚要抬起胳膊,这才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个小孩。
陈池大脑顿时懵了,又听到窗外歇斯底里,永无休止的雷声闪电时,心里也止不住的一惊。
好不容易等他缓过神来了,怀里的小孩又抱紧他腰,身体都在颤抖,嘴里一直说着害怕的话。
陈池当时困极了,手也抬不起来,见小孩害怕,于是伸手揽住,匀出耐心来安慰她。耳边是无休止的雷声,小孩又不敢睡,但是身边有他,好像也没那么怕了。于是,她跟个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他,后来觉也没得睡。陈池在给她讲完几个童话故事后,小孩安静下来了,后来……他心里默念着,希望雷鸣声能够小一些。
到了后半夜,窗外雷鸣声渐渐停歇,总算是把小孩哄睡了。
因为是一楼,刚好窗外有一个小池塘,一场夜雨过后,池塘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哇叫声。
陈池晕晕乎的,也睡了。一觉醒来,陈池觉得浑身都黏糊糊的,微微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就看到电风扇没有转。小孩也是额头都湿漉漉一片,手还搭载他腰上,吓陈池一跳在看到小孩的手只是搭在肩上时,陈池这才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小孩会跟三四岁那时候一样,睡熟了就把他当妈,迷迷糊糊就把手伸进上衣里边乱摸。这种事,陈池心有余悸。当时十八岁的年纪,总归是尴尬。
当时他十八,她十岁,还什么都不懂的年龄,现在想到了这种事,心里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程鱼一边听着陈池讲故事,一边缓缓睡去。
在梦里,她可以接受这种近距离地拥抱了,她很开心,这一夜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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